阿藏挤进了侧殿,星微道长防他跟防什么似的,忙追了进去。大家也都跟进了侧殿,陈半瞎就走在高良姜身旁,一双老鼠眼从上到下打量她,口中啧啧有声。
大家互相认识了一番,星微道长请众人落座,又让小道童送上来茶水点心。道长喝了一口茶,慢条斯理道:“衍藏,你这次又来要什么?”
阿藏一摆手,道:“别提以前的破事了,不就跟你要了几张符纸,记这么多年……今儿有事相求,麻烦你给解个签儿。”
解签儿都是观中值殿道长的活计,让身为方丈的星微道长来解签文①,算是折辱人了。好在星微道长宅心仁厚,没跟他计较这些,接过了三根签文,仔细解签,倒是陈半瞎愤愤不平,好像受了伤害的是他。
解的第一支签是黑米的,上上签,这支签叫龙虎渡姜公,签文写着:
灵签求得第一枝,龙虎风云际会时;
一旦凌霄扬自乐,任君来往赴瑶池。
星微道长笑呵呵道:“小友运气很不错,功名遂,求财丰,问风水发贵兼丁财;六畜吉,家宅隆,问遗失即得回原物。不知小友你所问何事?”
黑米有些怕,抬头可怜巴巴看着掌柜的求援,高良姜点点头,示意他但说无妨,黑米便道:“我就想给掌柜的求个平安。”
瞧人家孩子,多会说话,吃谁的饭,说谁的好。
星微道长点点头,道:“小友这支上上签,问平安皆是平安。放心,放心,你家掌柜定是平安喜乐。”
黑米抬头冲高良姜笑。
星微道长拿起第二支签,这是一支下下签,签名马嵬彼死杨贵妃,签文:
倾国倾城媚百生,六宫粉黛尽无名;
马嵬山下魂飞去,至今明皇长恨情。
极为不吉,可以说是求什么什么不灵。宅受劫,求财难,行不归,病未安,问遗失寻之无可得,问自身运滞实艰辛。婚不成,孕恐堕,谋望凶,事多碍,问天时凄凉实可悲,问出行不吉实难言。星微道长解说一番,摇摇头,问高良姜,“不知高掌柜,所问何事?”
高良姜听了上面的解说,心灰意冷,只道:“近日怪事忒多,我也是求个平安。”
星微摇头叹气,道:“不成不成。”
阿藏把茶盏重重往桌上一搁,道:“老道你不实在,刚刚说我家高掌柜是平安喜乐,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不成了?”也不知他今天怎么这么大的火气,跟吃了爆竹似的。
高良姜示意他稍安勿躁,又问道长:“可有破解之法?”
星微道长犹豫着捋了捋胡须,陈半瞎插嘴道:“小子,别说瞎子我卦不灵,你这半个月都是多活的,你早就该是个死人了。”小蓟“腾——”地站起来,一双桃花眼瞪大了怒视陈半瞎,吓得他靠在椅背上没敢动,可陈半瞎嘴还不饶人,又道:“师兄,这高掌柜就是刚刚我跟你说的那人。你们要都不信,高掌柜你报上生辰八字,让我师兄给你算上一卦!”
星微道长心中暗道原来如此,怪不得他一见这高掌柜,便觉得对方似乎像是罩在云山雾雨中看不真切,原来对方正是师弟所说的命格奇特之人。陈半瞎是他师弟,天资不比他低,要不是当初犯了错误,方丈之位定归陈师弟才是。
星微道长很相信陈半瞎的实力,既然师弟觉得奇怪,那他也颇有兴致,要算上一算。
高良姜把生辰八字报上来,星微又问她父母生卒年月,沉吟半晌,让高良姜伸出手来看,最终,只得叹自己学道不精,连说三声抱歉。阿藏没好气,口道:“星微老道,你有话直说,要我们掌柜的真命不久矣,小僧我也好赶紧找下家。”星微老道瞥他一眼,说谎话的老毛病还没改。
“高掌柜,实话实说,你的命格确实奇特,明明山穷水尽,却又险象环生,看似生机勃勃,其实几近枯竭。大脉络清清楚楚,小脉络云山雾罩,看不清道不明。日后你行事,定要万分小心,多多祈祷。”
高良姜点点头,这命算是从怨晴娘手上捡回来的,以后多过一天赚一天。这么一想,心情反倒好了些。
星微道长解第三支签,小蓟的中平签,邯郸幻梦,签文有云:
邯郸一梦幻无边,数载身荣是熟眠;
换郤锦衣归故里,睡醒还记在心田。
“名与利,似虚花,婚不成,孕亦假,问遗失寻之空费力,问出行得之恐复失。阁下眼前之事,如梦幻泡影,不必多忧虑。”
小蓟点点头,没有说话。他不太信,毕竟他连自己的生辰都忘了,拜的神不一定是对的,这签文的真假也就不可知了。
门外有小道童进来通传,有大官来拜访。这几人见星微道长繁忙,便不多叨扰,告辞而去。走到了门口,阿藏让大家等着,他又折回去,一炷香的功夫才出来,说是跟小气老道要了几张平安符。
回了高家庄饭馆,高良姜觉得有些累,一是被那签文闹了心,二是这几日没能好好休息,真累了,跟众人说了一下,她上楼休息去了。掌柜的睡觉去了,伙计怎么办?有勤劳的,不管掌柜的在不在,他会好好干活,甚至比掌柜的在时还好,不让掌柜的闹心。
可也有心眼儿坏的,就等着上头不注意,他偷懒耍滑,比如阿藏。大家伙儿下午三点多回了店了,直到现在都晚上六七点了,阿藏没做一个菜,有上门的客人还被他赶走了。他干嘛呢?他正事不做,在店里瞎转悠,把熄了的灯笼点上了,又满屋子找老鼠洞,给堵上。
还让黑米回家去搬来一步步高竹梯,黑米一心向着掌柜的,怕阿藏大哥上房揭瓦,不肯去。阿藏虎着脸吓唬了他几句,差点把小孩儿的眼泪吓出来,小孩儿瘪着嘴,乖乖回去搬梯子。
竹梯很高,放在地上就能通到两层楼高的房梁上,黑米哪儿拿得动,他爹给扛了过来。
王老大过来的时候,高良姜一觉刚睡醒,站在楼上往下看,就看到阿藏放稳了梯子,爬上去,往房梁上放了一个三角形的平安符。
迷信!
高良姜没说他,有些事儿你不信,它真有,有些事儿你信了,说是拜佛拜神能长寿,可也没见谁到处拜拜就长命百岁了。
打了个哈欠,还有些困。
王老大在楼下看见高掌柜了,连忙道:“高掌柜,有事跟您商量。”
“那牢您上来吧。”人没力气,不想下楼,可能是染了伤寒,一会儿让谁给抓服药去。
王老大“蹬蹬蹬”上楼,两人进了房间,关了门。王老大是个直肠子,坐下来开门见山道:“高掌柜,孩子不懂事,这地契咱不能要,你还给收回去。”
昨晚上除夕夜,黑米回来,把他爹拉到院子里,偷偷把事情都说了。当然,黑米没说老猫的事,这孩子自己还糊涂着呢,只说是不知怎么回事,掌柜的姥爷病了,要把地契给他才能好。王老大一听,这算趁人之危,咱不能做这种缺德事,况且,人无缘无故把这么好一门店给你,你能收吗?大福背后,说不定就是大祸,王老大把地契和房契从黑米手上拿过来,想着要把这事儿和高掌柜说清楚。
正好这会儿就瞧见了高掌柜,连忙上来说。
高良姜推辞,“给您就给您了,别担心,这是心甘情愿给的,上面也是黑米的大名儿,走哪儿这店都是你们家的。”
王老大不肯,坚决不要。
两人推让一番,最后高良姜让了步,道:“行,房契地契放我这里,名字写黑米的名儿,您看这样成吗?”
王老大勉强答应。
送王老大出了门,高良姜打了个哈欠,困。被窝里还是暖的,她脱了外衣,又钻了进去。
店里一个客人没有,小蓟在后院练拳,阿藏猫在厨房里烤火,黑米下午玩累了,趴在大堂桌上睡觉。“笃笃笃”不急不缓的敲门声响起来,黑米迷瞪着眼睛去开门,门一开,冷风一吹,他醒了过来,瞪大了眼睛就看到眼前站着一人。
不是别人,是前两天在这里吃过饭的夏千机。可能是总统府的饭没这儿好吃,他今晚上又来了。
黑米年纪小,被夏千机身上的气势吓到了,忙不迭把人迎进来,摆凳子上茶水,问客官要点什么?
夏千机其实不是来吃饭的,他就是经过了这店门口,心中戚戚然,下车进来坐一坐。他漫不经心道:“有什么菜随便来点……烫一壶酒。”夜风凉得很。
黑米干脆地应了一声,往后厨去,走一半忽然想起来阿藏大哥偷懒成精,怕让他赶人出去。这孩子挺怕夏千机的,犹豫着不敢进厨房。
阿藏看见他了,问他干嘛啊,厨房门口站着,是不是饿了?
黑米把事情一说。
阿藏把店里收拾妥当,觉得是万无一失,心里高兴,便道:“反正咱也要吃晚饭,给他也端一份就是,让他等着。”
黑米小鸡啄米般点头,跟着进了厨房打下手,烫酒。鬼使神差的,黑米问了一句:“阿藏大哥,你今天抽了个什么签儿啊。”
阿藏脸色一黑,没好气:“去去去,瞎打听。”脑子里想起了求的那支签儿,削梨子的刀,差点割到手。
那也是一支下下签,签名:陈妙常思春。
诗曰:
秋水依人各一方,天南地北恨偏长。
相思试问凭谁寄,不尽凄凉狂断肠。
瞎说!活佛我是思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