琵琶声停,女子为他再斟了一杯酒,“自然是为了长相厮守。”
“我不成亲,便日日像今夜一般,不是一样能与你长相厮守。”
女子轻笑,“公子错了。公子固然可十年如一日,日日到此处来,我却不能青春长驻,十年后还在这里。到时候青春貌美的女子这么多,公子哪里还能记得我是谁呢?十年尚且不能,更何况长相厮守。”
“你说,什么是爱?”
“我不知道什么是爱。但我想,说得出口的恐怕不是。”
“你爱我吗?”
“公子想听我说出口吗?”
女子话音刚落,门外便传来一阵敲门声,紧接着一个男子道:“如烟姑娘,韩爷请姑娘过去一趟。”
重彦盯着女子,俊美的面庞上带着一丝天真的期望,“你会去吗?”
“公子想让我去吗?”
“不想。”他摇摇头。
女子挽袖笑了笑,起身,“可我必须先过去了,公子慢饮,我去去就来。”
他抬头,“为什么?”
“公子方才问我什么是爱,我回答不了公子。我想,也许有一种爱,叫遗憾。”
女子说着,人已至门边,正想要离去,忽然感到一股强劲的力道拉住了自己的手腕,背脊贴上了一个滚烫的胸膛。
“不许走。谁叫也不许走。”
“公子这就难为我了。我是韩爷的人。”
“你是我的。”
重彦将女子抵在了门边,双臂牵制住女子的两只胳膊,垂首望着她,眼里掺杂着情/欲和温柔,还有一股被人抛弃的楚楚可怜,“不走好不好?”
这时,屋外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一个略带磁性的低沉男声传来,“如烟。”
重彦朝屋外看了一眼,灯光昏暗,只隐隐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从秦淮夜风中翩翩行来,似乎有着一种自己无法与之比拟的力量。歌女如烟趁他松懈,轻巧地脱了身,腰肢一扭偎到了来人身边。
韩离来到重彦的面前,乍见他面色微红,衣衫略显凌乱,面带笑意颔首道:“我本想听一曲如烟的琵琶,却不知她已有客。叨扰了公子,还望公子见谅。”
重彦靠在门边,微仰着头打量着他,“你就是近日在金陵名声鹊起的韩离韩公子?”
“正是鄙人。”
“如烟姑娘真不愧是秦淮八姬之一,一曲琵琶竟也让韩公子如此想念,哪怕坐拥这撷芳楼,日日朝夕相处,也非要在今夜享用一番不可。”
韩离笑笑,“兴致来了。”
“这便不好办了。”重彦头靠在门上,一只手叉着腰,斜睨了他一眼,“今日我的兴致也正好。”
“好办。”韩离牵起如烟的手,放到了重彦的手里,“她归你,酒钱归我。我们可以一起听。”
如烟反牵住重彦的手,正欲将他往酒桌上带,重彦却依在门边不肯动,轻飘飘的衣袖拦住了她的去路,“韩公子怎么知道我会喜欢跟你一起听呢?”
“良辰美景,一个美人一曲歌,唯酒与兄弟不可负。”韩离说着,搭上重彦的肩膀,“不试试怎么知道喜不喜欢呢?”
重彦流连风月之所,喜欢过的美人他自己都数不过来,只是身边大多是酒肉朋友,能掏心窝子的人却寥寥无几。他不得不承认,像韩离这么直截了当不拐弯抹角的人,是对他的脾气的。男人与女人间有所谓的一见钟情,男人与男人间,也有像这样一见如故两厢默契的好感,只一句“唯酒与兄弟不可负”,重彦已在心里把韩离划到了“可交之人”的范畴。
这也恰恰是韩离想要达成的效果。
韩家的生意想要在金陵铺开,韩离就必须要进入这些世家勋贵的圈子,有了这样的平台,才好去结识他想要结识的人。他如今能选择的,其实并非只有一个靖安侯重家,只是重家有一个浪荡公子,他正是容易下手,还有一个卖瓶买地、能预知气候的重锦,强烈的好奇心驱使他做了这样的选择。
他想要认识重彦,只是直来直往未免显得唐突。重彦在撷芳楼流连了两天两夜,正好给了他机会。
在韩离入主撷芳楼之前,重彦就是撷芳楼的常客,如烟又与其相交已久,很是了解他的性情,这样一来,重彦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几乎都在韩离的掌握之内,韩离想要对症下药便不难了。擅于利用环境洞察人心,这是他自小随父从商学来的。
今日这一出“琵琶之争”,就选在了重彦酒过三巡半醺亢奋之际。重彦本就心中踌躇,甚至有些脆弱,又因要被如烟舍下而有些寂寞,这时忽而出现一个颇对脾气的韩离,非但美人不走,还多了个兄弟一起喝酒,他又如何会不乐意呢。
“好,那就一起听。”重彦认可了韩离,便衣袖一挥率先返坐。
韩离与如烟对视一眼,随后也步入了雅间。
雅间内的布置颇为精致华丽,有红紫纱帐自横梁垂落而下,因风慢摇,桃木四扇屏风上美艳的女子香肩半露,媚眼如丝,地面上铺着一块红地凤凰戏牡丹毯,在灯光下显得很是娇艳,墙边的小案上有一个小巧的雕花香炉,正燃着带着味甜的百和香。
这样的环境,最适合听曲饮酒。
重彦本来是自顾喝酒,多少有些孤独,现在多了个陌生又新鲜的韩离,他就像是在无垠沙漠中发现了另外一个旅人,好奇探究之时,心情也便转好了些,酒兴也愈发浓厚了。如烟为二人斟满了酒,然后依偎到他的身边,时不时轻抚一下他的后背,他松松地揽着她的腰,一手举起酒杯,与韩离碰了碰,一饮而尽。
“听说韩公子来自晋地,我倒还未去过,不知晋地好玩吗?”
“若论繁华兴盛,晋地自然比金陵差远了,若论风光山色,晋地虽不及金陵山水旖旎秀丽,但天高云阔也算浩瀚壮美,自成一番风味。说来说去,到底是我的故乡,我是怎么看都觉得好,让公子见笑了。”
重彦摇摇头,“眷恋故土乃是人之常情,我又怎么会取笑公子呢。听说晋地有一种汾酒,很是甘醇清洌,你们那的人都喜欢喝,果真如此吗?”
韩离笑笑,“你自己试试不就知道了?”说罢转向如烟,“去取我的酒来。”
重彦呆了呆,“真的有?”
“我从家乡带了些,因路途遥远携带不便,却带的不多。没想到在金陵竟有人能同饮。这酒有些烈,你千万别喝醉了,我只陪酒,可不陪你睡。”
重彦“哈哈”笑了两声,“你没听说过,我是千杯不醉?”
“并没有。”
“你不相信?”重彦来了脾气,一张泛红的脸凑到韩离跟前,用手指戳了戳韩离的衣襟,“今夜你我定要好好喝喝,看看究竟是先倒下。如何?”
韩离笑着拨开他的手,“不要。”
“为什么?”重彦有些不甘心。
“你已是酒过三巡,喝的又是汾酒,我跟你比,也是胜之不武。”
重彦不屑地“嗤”了声,歪着头看他,“孰胜孰负还是未知之数,你不必得意的太早。待我将你放倒了,叫你求饶都来不及。”
韩离弯了弯唇角,“喝酒也不过是为了开心,你我只需喝得欢心尽兴便是,不必分出胜负。再说,你可能真的喝不过我,我怕你吐脏了衣裳,我还得把你弄到床上。”
重彦张嘴刚想要反驳,如烟已抱着两坛酒推门进来。酒刚上桌,他就着急地打开了盖子嗅了嗅,罢了闭上眼睛长出了一口气,“果然好香。”
如烟为他倒了酒,他一口就把杯子里的喝光了,又舔舔嘴唇,做出讨酒的姿势,“好酒当配好曲,我要听琵琶。”
韩离陪他喝了一杯,道:“想听琴吗?”
重彦眯了眯眼,腮边露出两个小梨涡,“谁弹?”
“我。”
“听!”
韩离命人取来一把琴,与如烟的琵琶合奏了一首不知名的曲子,曲调悠扬婉转,衬得窗外一弯上弦月清丽而幽淡。重彦边品着酒边赏着乐,又见眼前俊男美人容貌不凡,就像是画里走出的人,他素来热爱美好的事物,一时有些飘飘欲仙之感。
一曲罢,重彦拍着手咂嘴道:“看不出来,你的琴弹得这么好。我听闻韩公子乃是经商奇才,还以为你只会赚钱呢。”
韩离拂了拂袖,抬眼望他,“你是夸我,还是贬我?”
重彦笑呵呵地递过去一杯酒,“夸你。这是什么曲子,我倒从未听过。真好听。”
“家乡的小调。”
“是谁教你的?”
“我娘。”
“夫人好才艺。”
“代家母谢谢你了。”韩离说着,站了起来,理了理衣衫,“我要走了。”
重彦听了笑容一滞,“喝得好好的,这是要到哪里去?我还想再听几曲呢,不,今夜我都不想让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