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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了他这般说,本就情绪有些失控的重锦更加控制不了自己,只握起拳头就往韩离身上砸去,一下,两下,见韩离果然没有反应任她打,她更是受了刺激般越捶越快,一拳拳落在韩离的身上,仿佛能带走她满腔的哀伤。

韩离依然坐着不动,背脊依然笔挺。重锦身为女子,力气本就不大,她身子又虚弱,所以那些拳头打在他身上,他一点也不痛,痛的,反而是心。

他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看她哭成了个泪人,心弦丝丝缕缕地被她拨动着。

重锦边打边哭,口中不停地重复着一句“为什么不让我见他最后一面”,得到的,是韩离以无声承受为形式的安慰,过了一会儿,她终是打累了,转为抱着双膝埋头痛苦。

“不打了?”韩离的声音响起,“姑娘,不管你有多恨我,我只给你这一次机会。你最好使出吃奶的力气来打我,不要停,把你所有的恨意都发泄出来。我是个商人,计较得很,你今日要不打,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重锦没有抬头,依然伏着伤心恸哭。

韩离看着揪心,只好又道:“在你最痛苦最难过的时候,我可是趁虚而入吻过你的。你应该像之前那样狠狠咬我才是啊。难道这么快你就忘了?还是你其实并不恨我,反而很喜欢那样的滋味?哦,我忘了,你其实一点也不矜持,你只是故作矜持罢了。若是喜欢我的吻,我们可以再来一次。”

听着韩离这般卖力地刺激自己,重锦对他的恨意反而一点都没有了。在她的心里,哀伤太多太多,多得连韩离强塞的恨意都一点也容不下。重锦其实很清楚,他吻自己,反复强调这一件事,默默地承受着她的情绪发泄,这一切,都不过是因为他想转移她的注意,不叫她太过伤心罢了。

重锦认识的韩离,向来是这么心口不一。

见她依旧没有给他回应,整个人仿佛已陷入痛苦的泥潭,并且越陷越深,他的心开始有些乱了,只又道:“你不说话,是默认了同意吗?我可不是什么君子,在这客栈里,只有我们孤男寡女两个人,面对你这般的美人,亲吻可远远满足不了我,接下来可是会一发不可收拾……”

他正说着,她终于抬起头,泪眼模糊地望着他,声音沙哑道:“韩离,你不必这样,我一点也不恨你……”

她的话让他心中一悸。如簧的巧舌仿佛顿时不中用了,面对她洞悉一切的双眼,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这样可就难办了。

重锦一双杏眸泪眼汪汪,哽咽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是,他死了,是我害死了他……”

在今天之前,退婚已几乎让她绝望,可她至少还能看着邵斯云,看见他如阳春三月般的笑脸,听见他如泉水般清朗的声音,至少还可以像以前一样,做一个在内心偷偷追逐初恋的表妹。

可她没有想到,命运一点也不仁慈,这一回,它毫不留情地把邵斯云彻底而干脆地夺走了。他的人生本来就不平顺,可上天竟连一次转折的机会都不给,就将它生生地拦腰斩断了。她再也见不到他了,再也无法喊他一声表哥,再也圆不了自己做了两世的梦。

重锦再一次控制不住情绪,仿若脊柱被抽走般,上半身忽然伏下,哭得撕心裂肺。

哭得韩离的心都直抽,只是他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这时有人在外面敲门,是客栈的小二,说是膳食已经备好了。

韩离正准备起身去开门,却发现他的衣袍有一角被重锦压在了身下,他轻轻扯了一下,没扯/出来。他扶了一下她的肩膀,扯/出自己的衣袍,“我不拦着你哭,你也别拦着我用膳。你也要吃饱了才有力气哭,知道吗?”

他去开了门,将膳食和为重锦熬的汤药端了进来,厢房内霎时满屋飘香,夹杂着一丝药味。

三菜一汤香气扑鼻,颜色十分诱人,有姜葱炖肥羊腿、红烧肉丸子、鸭花汤饼和奶豆腐鱼汤。羊腿用小锅炖得软烂,姜葱提的味。红烧丸子一看就爽滑又不腻,入口即化。鸭花汤饼用的是鸭胸脯下端又薄又嫩的肉,面片浮在鸭肉上如朵朵白云。汤里加了些鲜奶,与豆腐一块煮开后才下的鱼片,鱼片被小心去了刺,单是闻着味道就鲜美异常。

韩离坐到几前,自顾吃起了东西,吃了一会儿,问:“你吃吗?”

重锦依旧哭得天昏地暗,没有回应,在他的意料之中。

他端起茶喝了一口,又道:“我知道你难过。但我要告诉你一个更难过的事情,你想听吗?”

他边说着,边走回她身边,轻轻地捧起她的脸,重锦没有抗拒,仿佛已变成了一具无心的木偶,她的眼中满是绝望。他继续道,“是关于邵斯云的。你肯定很想听吧?”

她没有回应,目光仍旧没有焦距,只是抽噎得更狠了。

“但是在此之前,我想知道,你为什么如此难过。”他说着,用衣袖轻柔地替她擦了擦眼泪,“是不是因为一方面你害死了他,你很愧疚,但你只是要抢救你的铺子,你并不知道他会出现,可不论如何,你终究还是害死了他,所以你的难过是因为你促成了他的死。另一方面,你内心深处觉得你们彼此喜欢,可惜他永远离开你再也不回来了,你难过是因为你的感情再也得不到他的回馈,再也无处寄托,你难过其实只是因为你自己。我说的对吗?”

重锦依旧没有回答。但韩离知道,她已经在思考了,而不仅仅是盲目地因为失去而难过。生活迷惑人的地方就在于,人们觉得任何难过都可以不要理由,感情与理智并不在一个范畴,可事实上,这只是一种逃避的说辞而已。

韩离的经历让他明白,有的时候左右人生的也许并不是命运,而仅仅是自己的悲观情绪。重锦是普通人,像大多数一样觉得自己“应该”为邵斯云的死去而沉迷于愧疚,“应该”为自己喜欢的人离去而大哭一场,但他觉得这是一种情绪的绑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挣脱这种绑架,醒悟,也许势必要经过一番削皮挫骨。

“你想清楚了吗?”他继续道,“接下来,就是我要告诉你的关于邵斯云的秘密。你可还记得,我们最后一次在琴室见面,我问过你,如果他不喜欢你,喜欢的是别人,你又如何。那个时候你很生气,你说你知道他喜欢的是你,你说你们是两情相悦。但是我要遗憾地告诉你,事实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韩离拨了拨重锦额前散乱的发,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开口轻轻道:“他喜欢的不是你。他喜欢的另有其人,这个人你也认识的。听到这里,你是不是更难过了。你一定很想知道,让你深深迷恋的斯云表哥,这么好的一个人,他喜欢的到底是谁?”

他故意停了一下,才又说:“他喜欢的人叫重贞。”

话音落,重锦眼角一大颗泪珠滑落。重贞作为扇坠的那枚核雕立刻映入她脑海。

“七夕那天晚上,他做的诗,其实化用了前人的情诗。那是一种表白。他喜欢的不是你,是你姐姐。他们两个有才情的人相互欣赏和爱恋,很般配,比你和邵斯云更般配。怎么样,我是不是很残忍?在你最难过的时候,还要告诉你一个这么一个残酷的真相。你自以为是的模样,实在是太蠢了,蠢得叫我实在看不下去了。”

韩离的一字一句,叫重锦的情绪再次崩溃,她有些悲愤而恼羞成怒地再一次向韩离胡乱捶去,边打边吼,“我恨你,我恨你!……”

韩离静静地任她打了一会儿,然后忽然间将她整个搂进了怀里,以强健的胸膛和手臂制约了她的胡乱拍打,叫她动弹不得,“我说过,我只给你一次机会。现在,你别再想打了。”

重锦哪里听得进,还是使劲要挣扎,这样反抗换来的结果却是韩离将她搂得更紧了。

她只能用拳头去捶他的背,便捶边哭喊道:“我恨你……是我害死了他……是我……”

他轻道:“我知道啊。”

“我不该去救火,我不该让他救我,都怪我,都怪我,是我害死他的……”她哭得愈发凶狠,只恨不得就这样哭死了,陪着邵斯云一起下黄泉。

他紧紧着抱着已经失控的她,轻轻哄道:“哭吧,我陪着你。让我见识一下你有多能哭,可能哭得比秦淮河的水还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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