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栖枫本身睡得就不大安生,刚刚入梦,直接被这阴狠的声音拽出了梦里,他闭着眼睛,全身酸软,又听见了季无常的声音,他下意识屈了屈手指,却摸到了被子。
心里一点点失落,自己还没睡多久呢,说好了不走的,可牵着的手早就分开了。
他慢慢睁开了眼睛,门被关着,屋内人的声音好像被刻意压低了似的,可官栖枫侧侧耳朵,声音就能一字不落地滑进耳朵里。
床幔遮着视线,看不清三王爷和季无常的动作,他用手指绞着床幔,偷听他们说话。
“三王爷不觉得这种威胁对我来说无用吗?”季无常冷冷开口。
“哦?是吗?”三王爷眉眼间戾气十足,“本王倒真希望这话对你来说无用,可事实摆在本王面前,叫本王不信也得信。”
“用一个毫不相干的人来威胁,王爷不觉得可笑吗?”
三王爷冷哼一声:“毫不相干?怕是你在为他撇清关系吧,若是真的毫不相干,你今天又为何要来?”
季无常自觉如果三王爷下阴招,自己的确护不了官栖枫,今日若不是三王爷去请,他不会知道官栖枫被他带到了自己府上,还公然动手。三王爷在京城权势滔天,若是他想出手翘了官家,也绝非难事。
——但说到底这三王爷的目标是自己,而不是官栖枫。自己在这一世的任务并不包括官栖枫,他若是离了自己,反倒会少很多来自于三王爷的刁难。
自己这一世,就别再祸害他了。
想清楚后,季无常便开了口回答他的话:“我并不是在为他撇清关系,他与我不过是几面之缘,谈何撇清?”言下之意是季无常与官栖枫并没有关系,是三王爷多想了。
三王爷怎么可能被他几句话打消疑虑,他重又问出口:“那你今日又是为何要来?”
“为你。”
三王爷明显觉得自己心神荡漾了一下,可他依旧不相信他所说的话,随之而来的便是浓浓的嫉妒:“醒尘,本王倒不知,你哄骗人的功力也与日俱增,只是你越这样对我说话,更让我明白这官栖枫的用处了,似乎比我想象的要多得多啊。”
他轻笑一声:“这下子,你以为我还会放了他吗?”
“我来是为了上次的事情致歉的,至于官栖枫,我只是看他年纪小,心生不忍罢了。”
矛头引到不久前那一晚,三王爷果然对官栖枫的注意力转移了不少,重点放到这件事上来:“你当真是来道歉的?”
“是。王爷的风采自是无人可及,还望王爷不要因此而心生芥蒂。”季无常话说的真诚。
喜欢的人对你说情话三王爷一点儿也抵抗不了,况且他听见了“无人可及”这个词,顿时心下欣喜不已。
三王爷勾起唇:“只要你愿意回到我身边,我不在意你说的是真是假。”即使知道是假的,他也无比在意他的话,就连“本王”这个称呼也撇去了,一字一句都能让他心怀欢喜。
如果喜欢是一种罪孽,那么季无常罪孽深重。
三王爷身份被他自己压的很低,即使季无常现在的身份有了变化,可在他眼里,他还是曾经那个意气风发,被所有人恭敬对待的醒尘公子,展颜一笑便能使星辉逊色,微露华彩便惊绝天下人的醒尘公子。
也是与自己把酒言欢,共谈心事的醒尘。
酒醉天明,黄梁梦醒,他才知道,醒尘是天下人的醒尘,而不独属自己。
他肆意疯长的贪婪摧毁了他的理智,将季家推入火坑,留下了他在梨苑里,在离王府最近的地方。
是啊,只是贪婪罢了,里面有多少喜欢呢。他想说服自己,只是自己恶劣过头罢了。可是他计算着扒一扒内心,稍不留神就溢了出来,里面灌着满溢的喜欢。
最后,他连自欺欺人也做不到了。
就是喜欢,喜欢到脸面尽失,主动献身却被拒绝,被像垃圾一样对待,三王爷何曾遭受过如此屈辱。
他自信自傲,从未想过,有一天会被人用最简单的方法,狠狠踩在脚下。可是,他站在最低点仰望季无常,也只是自己的选择。
明知道他心不在自己身上,却还欺骗自己。只要他愿意靠近一点儿,自己就还有机会。
三王爷看着他,手又不由自主摸上了佛珠,用拇指一颗颗拨动着,低声说了句:“真是卑微啊。”不知是在自嘲还是自怜。
所以,那官栖枫终究得死。
凭什么自己得不到的,他却轻易得到了?
三王爷视人命如草芥,看官栖枫也不想用正眼看他,明明想着让他死,转眼却对季无常说:“只要你愿意回来,这官栖枫我说好了不动他,便不会再动。”
——他回来后自己是不可能会留下机会让他们见面。所以,这官栖枫即使被除掉了,也能瞒得好好的,醒尘不会知道,也不可能知道。
他勾起唇,露出一个残忍又艳丽的笑,靠近季无常,吻了他脖子,咬出一个痕迹:“我想要你。”
季无常不着痕迹地推开他:“官栖枫生病了,请个大夫给他看看吧。”
三王爷动作停住,浑身冒着股冷气:“你说的为我而来,现在这个时候又提他作甚?”
“他在你府上,明晃晃出了事总归是有你的责任,传了出去对你的风评也会略有影响。”
“你以为我在乎这个吗?”三王爷又想说什么时,却想到了一点,这官栖枫所剩时日也不多了,和死人有什么区别,自己没必要掉了身价,吃他的醋。
“也罢,你说的有理,我府上就有御医,来给他瞧两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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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都出去了屋内才归于平静,官栖枫揪床幔的手早就停住了。他不知道自己醒来的时机是好还是坏,听到了这些话应该哭还是应该对着季无常闹。
浑身上下都累得不行,他没多少力气去哭去闹了,心里头又空又涨,五脏六腑都感觉搅在一起。
——为什么要说只是几面之缘呢?我们明明一起吃一起睡过了啊,他怎么能翻脸不认人呢?
“我不见你几日,想你几日,念你几日,梦里也是你,还想着你会不会想我呢,原来都是我自己痴心妄想。”他声音细细小小,即使浑身上下没有力气,可这些话不说出来,他憋的辛苦,泪珠子憋在眼眶里充溢着,不肯往下掉。
“你哪肯想我呢,你肯定是看不起我,觉得我又傻又好骗,逗来玩一玩,傻瓜才会当真呢。”他使劲抽一抽鼻子,脑袋涨的疼,脸上破了皮,想要嚎啕大哭苦于发不出很大的声音,如小猫被人握起来一般,呜呜咽咽。
“我就是个傻瓜,还相信他。”
他脸上的伤口被泪水沾上,疼痛又添一层,可他却像感觉不到一样,目光无神望着床板,脑子里仿佛有个锤子在猛砸自己的脑袋,一下一下的。
“太矫情,你哭有什么用,又蠢又笨,难怪讨人嫌,过了这么久一点也不让人喜欢。”官栖枫一边贬低自己,一边忍眼泪。
“唉。”他呼一口气,身体因为哭泣抽动了两下,“你真没用。”
“你真是白白糟蹋这个名字了。”
“唉——唉——唉”
他闭上眼睛,喃喃自语:“我真讨厌你啊。”
到现在,他也舍不得去挑季无常的毛病,只是不喜欢自己而已,有什么毛病?喜欢自己的才有毛病呢!
他默默悉数季无常的优点,多如繁星,再看看自己,一文不值。
就算这么想,他还是止不住的难过,自己好像除了钱什么都没有,钱还都是父亲赚来的,自己要不是他的儿子,一点也落不着。这个优点去掉,自己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空空来,空空走。”官栖枫越来越负面,想到了生死。
门口“吱呀”一声响,有人进来了,还不止一个。官栖枫赶忙侧了脸,把眼泪蹭在枕头上面,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病人在床上,请您帮他看一看吧。”
是季无常的声音。
旁边那人放下什么东西,走过来检查自己,掀了掀眼皮,又做了一番动作,过一会儿又走开了。
御医叮嘱了季无常几句,然后留下一个瓷瓶,里面乘着几丸药,然后他就背着药箱走了。
官栖枫眼珠转了转,眼前笼上一个影子,他睁开眼,是季无常。可他现在心情没平复好,不想理他,所以又把眼睛闭上,哼了一声。
“觉得怎么样?”季无常抚上他额头,温度又高了不少。他拿出御医给的药,递到他嘴边,捏捏他脸颊,“张嘴,吃了药很快就会好了。”
官栖枫朝他生气,不肯吃药,牙咬得紧紧的,用舌头支吾不清地说话:“你让我吃我就吃,那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季无常看他好玩,用药丸抵着他牙齿,笑起来:“你把它吃下去,会好得更快一点。”
官栖枫抿着嘴,气得不行,不想说话。
——自己很明显生着气,可这人不为所动,还拿药开自己的玩笑。自己还生着气呢,表现的很不明显吗?
季无常觉出他的异样,将药移开,问道:“你怎么了?”
官栖枫扭动着身子,一点一点背过身,面朝着墙壁,不看后面的人。
“怎么了?怕苦吗?”季无常安慰他,“这个是药丸,很快咽下去就好了,一点也不苦”
季无常没发觉,官栖枫也不想多说,不能老在他面前那么怂,病好了才能闹腾,他撇过头,就着季无常的手把药吃下去,嚼了嚼就咽了下去。
苦的舌根发酸,官栖枫整个脸都皱起来了:“苦死了,哪里不苦,你又骗人!”
季无常走到桌子边给他倒了杯水,扶着他喂下去:“谁让你嚼了?药丸难道不吞吗?”
官栖枫喝了茶水,舌头的苦涩被冲淡:“你又嫌我蠢。”
季无常讶然,问他:“你怎么会这么想,哪里是又了,上一回是哪次?”
“每一次!你就是不安好心,把我当笑话,你不喜欢我就直接和我说,我受得了。”官栖枫心里头又酸酸的,从他嘴里听到是一回事,自己偷偷听到又是另外一回事了。“你不告诉我,不就是想看我笑话。”
说出来心里更不好受了,官栖枫闷得不行。
“不是。”季无常万般无奈,想用一个好消息逗他高兴,“今天晚上你可以回家了,你想让官府人来接你还是让王爷的人送你回去?”
“我走了你就可以和王爷更容易的去接触了?你是不是嫌弃我碍你眼了,想赶快把我赶走好和王爷在一块?”官栖枫看着面前人的脸,气得想咬他。
他和季无常赌气:“那我还偏偏不走了,我就要在这,一直在这。”
季无常按着他脑袋,让他好平躺下:“别闹,回家难道不好吗?家里你爹娘都在等着你呢,他们有多担心你,你难道不知道吗?”
——之间发生过的事情在他眼里做不得数,那人根本不在乎,说成是几面之缘,自己也没必要去在乎。
可事到临头,哭得难看的是他自己,舍不得的还是他自己,那人从头至尾仿佛一个局外人,用怜悯的神情俯视自己。他和王爷站在一起,即使自己不想承认,可他们当真是天生一对,和谐相配。
自己像一个不被需要不该存在的物什一样多余。
越想越气,官栖枫直接拉上被子,把脸蒙在被子里。东西一盖上脸,季无常看不着自己的表情,官栖枫稍稍放了松,眼圈一红,遮住眼睛流眼泪,发出的声音鼻音很重:
“你就是想赶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