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太后自得了消息,砸了三四个珐琅彩胭脂花纹瓶,摔了五六个青花缠枝折腰碗,又绝食了一晚,闹得整个宫殿内的宫女太监们都跟着跪了一夜才消停了下来。
此刻端着青花松竹梅纹碗,抿了两口八宝莲子粥,清甜的滋味溢于唇间,她心情终是好转了一些,笑眯了眼睛,看向规规矩矩站在一旁的朝阳郡主,赞道:“清漪这手艺可真是灵巧,这八宝粥做的甜而不腻,清香可口,何必亲自下厨呢,这些事情,由下人们做就行了。”
谢氏在一旁叹息,神色赧然道:“这孩子就是太实心眼了,听闻太后喜欢喝八宝粥,非闹着要自己亲手去做,还说什么自己动手做的最是诚心,她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妮子,又哪里知道,这宫里头的御厨个个都是能人,做出来的菜肴比之她的好了百倍千倍,她做的那些岂能登上台面?臣妇劝了她还不听,非巴巴的送过宫来,要让她的好太后姑母尝尝她的手艺,太后您说这孩子,真是……唉,实在是让太后见笑了。”
她嘴上虽是在责怪朝阳郡主,话里话外却都是在暗示自己女儿牵挂着太后,对太后这份心难能可贵。
站在一边的李静姝垂着眼帘,遮住眼中的不屑,也藏住了手上的脓包,这八宝粥分明是她起早熬制的,为此还烫到了手,可到了谢氏嘴里,这八宝粥就变成了朝阳郡主亲手所做,这一对母女,可真真不要脸。
“娘亲,你就知道训我”,朝阳郡主佯装羞恼,瞪了谢氏一眼,面上一派的纯真,“人家只是想亲手煮碗粥给太后姑母喝,娘亲你怎么把女儿说成这样?人家做的手艺哪里差了,就算是差,可人家的真心在里头啊,娘亲这样说清漪,清漪心里苦。”
她说着,身子轻盈一转凑到了太后身边,拽着她的袖角摇了摇,嘟着嘴,撒娇道:“太后姑母,你看娘亲又训我,你可要为清漪做主啊……”
“好好好,哀家为你做主”,太后轻笑着拍了拍她的手,“你的这份心意,哀家收到了,这粥,也是极可口的,哀家甚是欢喜,难为你有这份孝心,哀家都记在心里。”
朝阳郡主面上瞬间绽放出笑容,扬起头,朝着谢氏调皮的吐了吐舌头,面上的神情似是在说“瞧见了吧,太后在夸我呢,有太后做我的依靠,看你还训我不?”
她这天真浪漫的模样落在太后眼中,更觉得她心思单纯,毫无心眼。
谢氏笑道:“太后您可千万别惯着这个皮猴儿,她可是个打蛇随棒上的主儿,越惯着她,越无法无天,把她惯坏了可怎么办?”
朝阳郡主翘嘴,“娘亲,瞧你说的,太后姑母疼爱我,我心里头知道,也对太后姑母好,才不会被惯坏呢。”
太后抚着她的手,拉着她一同坐到榻上,“昭华若是有你一半的温顺乖巧,哀家就不用操心了。”
朝阳郡主眼眸微转,她今日一早便得了昭华公主去了佛安寺的消息,这才寻了个借口赶来,一来呢,是看看公主是否真的不在宫中,二来,也是想在太后面前给公主上上眼药水,离间她们母女二人,她们母女关系不好了,她跟太后的关系可就亲近了。
她扭头转了转,面上露出疑惑的神情,明知故问道:“咦,太后姑母,昭华公主呢?为何不曾来啊?”
她垂首叹息,“也不知道昭华公主还生不生清漪的气,清漪今日特意带了她喜爱吃的桃花酥,想给她赔礼道歉,希望她原谅清漪那日的鲁莽……”
太后面上的笑容微敛,重重地将粥碗放下,满脸怒容,不悦道:“她不在宫中,哀家生的好女儿,不过是训了她几句,竟然跟哀家闹脾气,说是去佛安寺为哀家祈福,哼……什么祈福,分明是没有将哀家放在眼里,她就是巴不得哀家早点去死,哀家死了他们兄妹两个才清静!”
“太后姑母,您可千万别这么说,清漪听了心中难受”,朝阳郡主心中欢喜,面上却拧起了秀眉,咬唇道:“或许,公主她只是在跟清漪置气,是清漪不好,惹怒了公主,清漪猜测这气或许不是冲着姑母,而是冲着清漪而来,姑母可千万别往心里头去,公主她最是孝顺,也不是有意要惹姑母伤心的,想来是心里头有怨恨,才会如此行事……”
她虽是在替昭华公主说话,可句句带刺。
“公主跟她置气”,是说公主小肚鸡肠,一点点事情就揪着不放;“这气不是冲着太后,便是冲着她”,是说公主报复心重;“心里头有怨恨,惹太后伤心”,是说公主不仁不孝,这几个罪名落下,公主便是想洗脱也难了。
太后在深宫中打滚多年,如何不知朝阳郡主这话里有话的是在挑拨离间,只是一来,她向来看不惯公主的行事作风,觉得她缺少了女儿家该有的温顺恭谦,二来,公主此番骤然出走,分明是在打她的脸,公然跟她作对,让她觉得公主根本就没有将她这个母后放在眼里,三来,李清漪挑唆是非,不过是因着嫉恨公主扇她的那两巴掌。
她不喜欢太聪明的人,比如先帝,比如苏贵妃,比如燕王,比如——昭华公主。
他们这样的人往往隐藏太深,表面上的所作所为跟内心是背道而驰的,让人瞧不清他们内心到底作何感想,这样的人才是最需要防范的,而如谢氏,李清漪这般的人,不管什么想法全然放在脸上,这些言语挑唆,这些讨好她的小心机,不过就是小孩子家家玩的把戏,她一眼就能看穿,也就觉得她们好拿捏,当下顺着她的心意训斥道:“好了清漪,你也不必替她说话,哀家可没觉得她这是无意的,昭华的性子是怎样的,哀家最是清楚,也怪先帝没能教育好她,非让她跟着皇子一同念书学习,须知‘女儿家无才便是德’,如今,养出了一个清高自诩,持才傲物的公主来,唉……真是叫哀家头疼!”
“太后姑母莫急,清漪倒有一计”,朝阳郡主眼眸幽幽,说道。
太后身子微侧,“哦?说来听听。”
朝阳郡主低垂着眼皮子,低声道:“昭华公主不是说去佛安寺为太后礼佛吗?不若就教她抄写《地藏菩萨本愿经》,《观无量寿经》,《般若波罗蜜心经》等佛经来为太后祈福,保佑太后圣体安康,松鹤长春,这样不仅能够磨练公主的性情,也能给她一些教训,让她知道什么事情该做,什么时候不能做,同时,抄写佛经也是无尚的功德”,这个法子是来的路上李静姝提出来的,她当时便拍手称快。
这办法实在是好,可以光明正大的出口恶气,还让人挑不出错来。
她昭华公主不是躲到佛安寺吗?那她便让她知道,不管她躲到哪里,她总有办法让她不好过。
昭华公主不好过了,她心里就舒坦了。
佛安寺后院。
昭华公主问过话之后,便留下马刺在跟前伺候。
秦默端着汤药走进院子时,马刺正给公主将民间的趣事,他手舞足蹈,讲的甚是生动,逗得郡主前仰后合地捂着肚子大笑,公主虽没有郡主那么夸张,可是也抿着唇,灿若群星般的眸子中盛满了笑意。
见他走了进来,昭华公主只在他手上那碗黑黢黢还冒着热气的汤药瞥了一眼,看也没看他,便转过脸,笑意未变,一双清凉的眸子紧锁着马刺,身子往前欠了欠,显出一副饶有兴致的样子来,“快接着说,下面发生了什么?”
马刺抬头见秦默站在那里无人搭理,略显尴尬,他面上的笑容微敛,搓了搓手掌心,上前几步,劝道,“属下斗胆,恳请公主先服下汤药,等公主服药后,属下再接着讲也不迟。”
昭华公主这才将视线投向秦默,眼眸微垂,淡漠道:“这碗药倒了吧,本宫身子已好,不需要再服用汤药。”
啊哈?这药不是她自个儿要求熬制的吗?
安宁郡主“噗”一声,刚喝进口中的茶水一下子吐了出来,好巧不巧,正吐在马刺的面上。
就在一炷香之前,她分明听到昭华姐姐小声对着素衣吩咐,让她去熬制汤药,再让秦默送进来。
马刺的脸上还挂着小心的笑,此时笑容尚在,却难看得如同僵住了一般,他为啥要多走这几步?
好好的站在原地不行吗?站在原地就不会被茶水喷到了啊!
他刚刚讲了那么多笑话,郡主都不曾喷茶,秦默一来,她就喷了,这是为何?难道秦默长得比他讲的笑话有趣?马刺默默地抬手,擦拭着面上的茶水,一脸哀怨地看着郡主。
昭华公主眉头轻蹙,递了一个“你给本宫安分点”的眼神过来,安宁不好意思地轻咳了几声,装作很镇定的拿出帕子来擦拭着唇角,用无言来掩饰尴尬。
这边的动静秦默未曾放在心上,他抬眸,与公主那双略带倔强不满的眼眸对上,微微一怔,也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公主好似在生气?
这气,还是冲着他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