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见过贵妃娘娘”傅言卿规规矩矩施了一礼,有礼有节,挑不出一丝毛病。
萧淑仪眉眼间带了丝笑意,伸手将人扶了起来:“无须多礼,起来吧。上一次见你还是除夕宴上,一晃四个多月了,嗯,长高了些,却瘦了。”说罢眼里似乎有些怜意,随即目光在傅言卿身上扫了下,又看了下周围的布置,顿时脸色阴沉下来。
“这云烟院就你们几个伺候的人,怎么都没个稳妥些的?这里东西也如此简陋,殿中省的人都是怎么办事的?”萧淑仪冷怒道。
她身边的内侍李申忙回道:“娘娘息怒,这怕是哪个不长眼的私自行事,欺郡主年幼,见娘娘忙于各宫事物无暇分身,吃了豹子胆如此应付。杂家定会知会严总管,严查此事。”
萧淑仪皱了皱眉:“先去尚衣局给郡主置些新衣,再调几个内侍过来。吃穿用度,以及分例开销都得与各位殿下相同。”
傅言卿显得有些无措:“娘娘,长宁过得很好,不用再兴师动众,让娘娘费心。”
“胡闹,这哪里是过得好?你父王征战在外,把你留在宫内,怎能让你过成这般。”说罢看了眼李申,他立刻小跑着离开了。
随即萧淑仪极其亲热地拉着傅言卿坐在一旁,叹息道:“绿意都同我说了,那日是你救了笺儿。原本当天我便打算过来看你,只是笺儿高烧不退,凶手未明,后来之事你想必也知晓一二,这才给耽搁了,你莫见怪。笺儿是我的命根子,长宁,我当真感激不尽。”
傅言卿脸都红了,摆着手道:“娘娘太言重了,长宁没做什么,我也是无意碰见了,救人本就是分内之事,只要七殿下没事便好。”
“好孩子,西南王高义,生的女儿也是好极了。”
傅言卿似乎招架不住,害羞地低下了头,眼里却是冷漠一片。
萧淑仪极尽关心之能,同傅言卿说了许多,最后温声道:“笺儿好后一直同我提起救了她的人,一直吵着要来看你,只是今日林太傅要授课,笺儿便未能前来。今日晚膳便来琼华宫用,让笺儿当面谢过你,可好?”
萧淑仪看似商量,实则完全没给她拒绝的机会,傅言卿心中一片亮堂,如今这对母女怕是开始她们利用她的第一步了。既然避不开赵墨笺,那么就看最后,谁利用谁了。
“恭送贵妃娘娘。”傅言卿看着步辇远去,深吸了口气。再忍五年,五年后,那个机会,她不会再错过了。
琼华宫中
“娘娘,殿下回来了。”徐姑姑见穿着紫袍的赵墨笺进了殿内,忙通知萧淑仪。
看着女子进来,萧淑仪眼里笑意深了几分:“今日太傅教了些什么?”
赵墨笺神色肃穆:“今日太傅教了皇兄他们《孝经》,儿臣入学不久,虽不甚理解,却也听了些。”说罢同萧淑仪细细说了一遍。
见她如此长进,萧淑仪心里颇为安慰,想到傅言卿,顿时敛了笑意严肃道:“笺儿,我昨日同你说的话,可都记住了?”
赵墨笺眉头微皱:“不过是一个外姓王的女儿,而且父皇一直不曾过问她,看上去又胆小软弱,为什么要我迁就讨好她?再说,父皇一直不喜西南王,指不定日后她连郡主也做不得,作何要平白惹父皇生气?”
萧淑仪神色微厉:“笺儿!我如何教你的,祸从口出,有些话心知肚明便好,日后不许再言。”
赵墨笺脸色微变,她如今也不过九岁,被萧淑仪一番斥责,顿时有些萎靡。
见她这般,萧淑仪脸色缓了一些:“但你能想到这些也不错了,只是笺儿,你能想到的母妃又怎么不知。这件事,你父皇也知道。傅淮虽说只是一个外姓王,可是他在朝廷中的威望绝不可小觑。这些年边境一直不太平,西南边境数十万大军军权皆在他手,傅淮的名声在西南军中更是无法撼动,你父皇如今怕是寝食难安,就怕再这样下去,西南军便只知傅淮,不知你父皇了。”
赵墨笺眼里有些不屑:“可父皇才是大夏的皇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兵莫非王臣。既然他兵权过大,收回来便是,再不济寻个由头杀了就好啊。”
“笺儿,不可轻狂,你还小,许多事并没有你想的如此简单。我之所以向你父皇提议让你早些进学,便是让你多学学,为君者,当纵观全局,深思熟虑,切不可随心所欲,不然你父皇何需忍这么久。你的性子太过急躁,记住母妃同你说的话,你必须成为掌控别人的人。你如今年岁虽小,可也得自幼自勉,可记下了?”
赵墨笺低头想了想:“儿臣谨记。那……父皇默许我们这般,是想从那什么郡主入手,解决西南王府?”
萧淑仪颇为欣慰,点了点头:“我儿甚慧。”
“之前因着一些碍事的人,我无心思虑这些,不过上次她竟无意救了那个小崽子,却是天赐良机,正好借这个由头好生拉拢。笺儿,你要记得,与她交好便是与西南王府交好,傅淮对你父皇而言是心腹大患,可若取得他的支持,于你而言,将是天大的助力。所以,你得对她好,哪怕是冒犯其他人,也在所不惜。你父皇那,母妃来安抚,懂么?”
赵墨笺虽不情愿,却也乖乖点头了。
萧淑仪转过头:“李申。”
侯在外面的李申忙走了进来:“娘娘。”
“把那个丫头带进来。”萧淑仪眼里有些厌恶。
赵墨笺看着穿着一身洗的发白的布袍的小孩,眼里很是蔑视,那张同自己有五分相似的脸更让她觉得讨厌。
小孩似乎很是恐惧,身子有些发抖,颤巍巍跪了下去:“见过娘娘,见过殿下。”
萧淑仪端过一旁的茶盏,淡声道:“这几日没到处乱跑吧。”
“没……没,娘娘有令,祈安不敢违背。”
萧淑仪冷冷看着她:“没有就好,有件事你要记得,那日落水的是七殿下,长宁郡主救得也是七殿下,若让我听到一丝其他的声音,后果你该明白的,嗯?”
赵祈安匍匐在地上:“我明白,那日是殿下去了太液池,不是我。”
“下去吧,记得去校场练功,不到亥时不许回来,李申。”
站在一旁的李申此刻已然端了杯茶水,见萧淑仪出声,走到小孩面前,蹲下身直接将茶灌了下去。
他脸上没多少表情,手下不见丝毫停顿,显然已经是驾轻就熟。水灌得很猛,小孩有些呛到了,不过她并没挣扎,只是将这杯茶水悉数喝下。
低头咳嗽了许久,最后小孩站起身,准备离开,此时萧淑仪却突然开了口:“日后不要让我听到你的名字,在琼华宫,只许自称为奴。”
小孩一顿,片刻后回了句是,转身隐去。
萧淑仪冷笑一声:“好姐姐,你当真是疼她,祈安?那就祈愿一辈子吧,我定会好生,替你照顾她!”那明艳华贵的面孔上,挂着一丝阴冷的笑意,让她整个人显得有些阴鸷。
赵墨笺在一旁虽然不大明白萧淑仪的话,不过对于那小孩的狼狈她却是喜闻乐见,只是太过于顺从了,都没了意思。而且马上要见傅言卿,她还得装扮地同那小孩差不多,不然傅言卿怕是会察觉。
“娘娘,长宁郡主来了。”
萧淑仪眼神微闪:“笺儿,人来了。”
从琼华宫回来后,傅言卿只觉得浑身都不舒服,纵然如今的赵墨笺只是个九岁小儿,可是那熟悉的眉眼,如今便具有的神情动作,让她无时无刻不想起十三年后那个狠辣无情的帝王。若不是这些年来,她经过诸多磨砺,她简直无法压下从内心深处涌出来恨意。
可笑她上一辈子如此愚蠢,萧淑仪再怎么能装,可赵墨笺骨子里的孤傲和不屑却没法藏住,年幼时不懂,为何长大后还没能看清。
同样是赠她东西,那个唤作安儿的孩子和赵墨笺的敷衍,简直是天壤之别。现在想来,上一世与赵墨笺之间的相处,她送给她的东西,无一例外是奇珍贵重之物,却从没用过一丝心思,也不曾让她真心喜爱过。就连她最喜爱的鸳鸯糕,在她眼里也是发腻的小点心。
掏出那还未吃掉的三颗果子,放得时间有些久了,没了初时新鲜饱满的模样,略显得有些干瘪。傅言卿看着怔了怔神,随即送入口中咬了一口,模样虽差了些,口感却依旧甜美,莫名让虚与委蛇了一天的傅言卿心头松快了些。
躺在床上,傅言卿有些难以入睡,睁着眼仔细思索着接下来的打算。无论再怎么辛苦,对待赵墨笺必须如同前世一般,如此才能得到他的信任。虽然他们一直是利用她,可是一个身为质子的郡主,傅言卿上一世一身本事却也得益于赵墨笺,无论是功夫还是谋略,都是因着她才能学的。
只是身边换几个宫女内侍,怕是都是萧淑妃的人,不过一切都没怎么变,就连派来的几个人也是熟悉的模样,这对傅言卿而言,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而且一个孩子,总能让人放下戒心。
迷迷糊糊要睡着时,傅言卿却是听到一声嘎吱之声,她猛得清醒过来,眉头一拧,那小家伙又来了?
探头看了看窗户,不过片刻原本紧闭的窗子便被打开了,一个小小的身子灵活地从窗口跃了进来,只是落地时有些摇晃,轻地一点声音也无。
傅言卿不禁感慨,这般身手,不做偷儿真是委屈了。
思索间,她已然起身走了过去,小孩不知怎么了,落地后一直蹲着,半晌也没起来。傅言卿此刻虽然是个孩子,可入宫前傅淮派人教了她,也算小有身手,刻意放轻步子,在昏暗的房内,也没惊动蹲着的小孩。
傅言卿穿着一身单衣,就这般静静看着她,不知出于什么心思,一声未吭。小孩蹲了片刻,随即抬头,眼前陡然多了个一身白衣披头散发的人,顿时眸子圆睁,身子后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傅言卿倒没料到她反应这般,不过看着一脸惊吓的小孩瞪着圆溜溜的眸子,坐在地上傻盯着她,不由有些想笑。
她蹲下身,轻声道:“这可是做贼心虚了?半夜三更摸到我屋里,怎么反而吓成这样?”
小孩有些诧异那晚如此冷淡的傅言卿此刻这般模样,表情更是呆了几分。
见过赵墨笺后,傅言卿对这孩子的印象好了许多,温声道:“还傻坐着干嘛,地上凉,起来。”
小孩脸腾地红了,忙爬起身,不过动作却有着僵硬,似乎是那里疼不敢使劲一般。
傅言卿受伤惯了,自然看的分明,于是伸手去拉她:“摔伤了?”
她这一拉,小孩脸色倏地白了,猛然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叫出来。
傅言卿眉头紧蹙,伸手将人抱了起来,可发觉她原本柔软的身子也僵硬了,顿时更是觉得古怪。
小孩很瘦,傅言卿抱地虽吃力,却也能抱动,将小孩放到床上,伸手去解她衣服。
小孩有些惊吓,揪住领子,往后蹭,跟个小媳妇似得,闪着光的眸子可怜兮兮地盯着傅言卿。
这让傅言卿觉得自己就像欺负娈童似得,心里啐了自己一口,她神色微冷:“衣服脱了,再躲就出去。”
小孩一僵,抿着嘴,偏过头不再动,一脸舍身取义的小模样,让傅言卿眼里带了丝笑。
只是脱了里面的小衣后,傅言卿却笑不出来了,屋里虽然暗,可适应后还是能借着外头的微光看清一些。尤其是小孩子白生生的小身子,可是那上面大块的阴影也看的分明,胸腹部,胳膊,肋骨,几乎寻不到几块好的地方。傅言卿伸手在她肋骨上压了压,小孩闷哼几声,身子绷得死紧。
傅言卿眼神越发冷,她一生最痛恨欺侮老弱妇孺的行为。即使这孩子也姓赵,可是此刻对着一个乖巧软糯的孩子,傅言卿也没法不心疼。她自己也是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宫里走过来的人,更是明白无人庇护,任人欺侮的感觉。
她虽不济,可顶着郡主的名头,那些后宫里的争宠排挤,鲜少能殃及她。可是这个孩子,怕是比她更为凄惨,想到那日她在水中挣扎的模样,傅言卿更是心里不好受。她恨姓赵的,可是这个孩子却同样因为姓赵而遭受如此折磨。
“有人打你?”傅言卿深吸口气,沉声道。
小孩低下头,许久后摇了摇头。
见她摇头,傅言卿没再问,只是伸手在小孩身上摸索着,看看有没有伤到骨头。
摸完后,小孩面红耳赤,傅言卿却是越发恼火,肋骨怕是裂了,其他地方也是肿的厉害,简直没法想带着一身伤的小孩怎么爬进云烟院的。
傅言卿下了床,小孩见状忙准备穿衣服,却被傅言卿目光淡淡扫了眼,立刻光着身子蜷在床上,让傅言卿又是心疼又是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