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七十一(1 / 1)

便是此时,胡天猛然清醒。

寸海钉外,绿雾渐变,宛如木植初生,芽条抽出。起而一,进而二,再而三,直至千百,垂若丝绦。

少时绿丝落下,伏于寸海钉上,如羽毛簇拥,丝丝暖意沁入。

胡天随之沉溺,如没暖阳,不知孰凶孰吉,何去何从。

便是意乱妄生,旧年情形翻回。四野春草,天上万千风筝。他手中提线,茫然无措。

有人轻拍他的头。

“不要急,就要起风了。”

就要起风了。

九溪峰上,冬已尽。

积雪化水,冰涧初开。忽而天际炸雷,蛰虫始振,鱼陟负冰,万物复苏,草木萌动。

春气上涌,东风化雨。

风起,妄去。

近千寸海钉震荡,万千绿丝随之飘舞,猝然涌入七魄。犹如甘霖入土,河泽进海。

俄而胸口热气凝聚一团。

周身木气鼓荡,胡天心念欢腾,神随念行,推那团热气四散而去。三魂七魄,血脉肌骨,一呼一吸,如潮奔涌。

心念之下,春木之间,五感六识融合,无限开阔,全身寸海钉尽数可观。骨骼肌肉震颤微动,纤毫可触。

及至指尖,忽一簇毛发阻隔,气脉凝滞,不得畅往。胡天推木气猛力而去,倏忽得入,终是内外一体,万念融通。

胡天乍然睁眼,细妆木寸寸消散。

眼前长风散漫,崇山绿野,已然人间芳菲四月天。

胡天扭头看去,手背枯树皮落,方才指尖木气凝滞之处,一簇黑毛“哔哟”生成绿叶。

“哎哟!”胡天惊叹。

尚未思及手上哪儿来的黑毛,自己又如何运转气息使了什么法术变出叶子。另一条胳膊上,一物爬起冲来,一跃上了胡天脑袋,咬住头发霍然薅了一簇。

胡天“嗷”一嗓子喊出来:“归彦!”

其声惨然,山野震荡。

胡天总算想起,那日在辛夷界变成树时,他顺手扯了归彦一簇黑毛。便是现下手中变出的绿叶子了。

待穆椿叶桑二人,闻声上得九溪峰顶,便见胡天耳上别着一片绿叶,抓着归彦前蹄,正在唱:“春天在哪里啊,春天在哪里?春天在小归彦的毛毛里。”

归彦扭头,一脸嫌弃。

胡天念叨:“我当时也不是故意扯你毛,我刚才也不知道怎么把你毛变成叶子的。”

归彦气哼哼,跳起来踩了胡天一脸。

他俩身后,悬风渠流水潺潺,峰顶湖水光潋滟。四周绿植盎然,一片湖光山色,春景融融。

叶桑细看胡天,惊道:“师弟晋级了!二阶圆满!”

胡天这才发现身后有人。

胡天忙拉住归彦,夹在腋下,爬起上前去,拱手作揖见礼。

叶桑恭喜胡天:“师弟果然天资过人!”

“师姐夸得我怪不好意思的。”胡天乐,转脸对穆椿道,“师父你也夸夸我吧。”

“不错。境界竟也稳定,”穆椿戴着斗笠,看不清表情,“此时可有不适之处?”

“劳师父挂心,不敢隐瞒,”胡天肃穆,“现在特饿,想吃烤肉。”

风摇草动,水声潺潺。叶桑抬头望天,憋笑。

片刻,穆椿冷森森:“可是皮痒?”

“师父饶命!”胡天缩脖子,乐道,“师父,我这次可厉害了,讲给您老人家听好不好?”

穆椿点头。

叶桑忙要告退。

“你既好奇,便也留下听吧。”穆椿抬手拦住叶桑,“等你师父醒了,你再转述。也省了我诸多口舌。”

胡天闻言却问:“师伯怎了?”

“旧伤复发,闭关了。”叶桑颇失落。

穆椿看她一眼:“一时半会死不了。只你日后莫学他,倔头倔脑。说什么不要丹药升级,说得他从前被师父揍没糊满脑门药膏似的。”

叶桑乐了:“穆尊您看过?”

穆椿不语。

胡天想起,杜克同穆椿师兄妹关系,杜克特意让他保密,怕是另有隐情。

胡天忙道:“师姐,先让我把事情汇报了吧,不然会饿死人的。”

叶桑忙说:“对对,师弟讲吧。”

胡天便将归彦提起来放在脑袋上,颇重:“归彦你是不是肥了啊,压脖子了。”

胡天又把归彦往下扯,想给它换个地方呆着。

归彦却不配合,四蹄耷拉扒住胡天脑袋,仿佛抱着个西瓜。气哼哼的。

“小气劲儿。”胡天只好梗着脖子,拍了拍自己左手中指。此时他也不拿什么乾坤袋做掩饰了,直从指骨芥子中拿出桌椅。

叶桑愕然看着胡天。

胡天笑道:“师姐,我手指里有个芥子。”

胡天又拿出一副茶具来摆上。这本是他留着布置水帘洞的,此时用上倒也合适。

便是煮水烹茶,一派悠然。

归彦跳到桌上,甩下几个乾坤袋,跑去湖边玩耍。

胡天心道难道还有糕点?

胡天顿时感动,忙开了乾坤袋,空空如也。胡天哭笑不得:“小坏蛋。”

胡天收了乾坤袋,待穆椿叶桑落座。胡天将此番事一一道来。于穆椿叶桑,这是听,于他自己,也是梳理。

“停在九百九十七上,后来好像听到胡谛那货喊喝鸡汤……”

“胡谛是谁?”穆椿打断胡天,认真看向胡天。

胡天停了停:“我姐。”

穆尊皱眉:“为什么是喝鸡汤?”

“因为她炖鸡汤挺好喝。”胡天笑起来,“其他的菜品就有些吓人了。”

叶桑此时却道:“师弟这也太冒险了!若是当时不是道心起,便迷失了心神,又要如何找回?”

胡天也是无知者无畏,他哪里知晓心神还会迷失。

胡天正要细问,忽然脖子一重。归彦又跳回来了。

归彦站在胡天脑袋上,摇头晃脑甩了甩毛,一身水落了胡天满脸。归彦又跳到桌前,对着叶桑昂起头来。

叶桑不解其意。胡天抹开脸上的水,呲牙裂嘴:“你哪儿扑腾来的!”

胡天说着,跳起来抓了归彦,扯了袖口狠命揉归彦脑袋。

少时将归彦擦了半干,胡天坐下却问:“师姐,鸡汤怎么能是道心了?”

这也太儿戏了吧。

叶桑也疑惑,便去看穆椿。

穆椿道:“这世上没什么不能生成道心。只是你的道心是不是鸡汤,还需你慢慢去体悟。继续讲。”

胡天边给归彦继续擦毛,边将事情讲完。

“确是大胆了些,但也有好处。”穆椿听完,问胡天,“此时你已是二阶圆满,二阶之后是何,可知晓?”

胡天隐约记得看过书,却有想不起来了。

穆椿便看向叶桑:“这几日你不练剑,就给他讲述进阶结丹之事。”

叶桑忙起身领命:“定当尽心尽力。”

穆椿点头。

此时山下忽然“吱呀”一声响动,便听杜克大骂:“哪个混账王八羔子,在山顶炸雷,扰老子清梦!”

叶桑“噌”一下站起来:“师父出关了!”

说完便跑。

胡天也站起来。

穆椿却冲他摆手:“那人有被窝气,莫去讨打。”

穆椿说着拿起一杯茶来,喝茶看向远处。

果如穆椿所讲,待到晡时,胡天易箜在九溪峰山脚下吃饭。

胡天刚将烤肉条撒上芝麻,坐下要吃。叶桑扛着看着柄重剑,可怜兮兮来了。

叶桑妆容还算整齐,就是衣服上沾了不少草木碎屑,垂头丧气。

易箜一看吓一跳:“师姐,你没事吧?”

叶桑颓丧:“什么时候才能过四百招啊。我那这一式飞檐融雪……”

叶桑说着,胳膊一挥,重剑“呼啦”从众人眼前飞过。

吓得胡天一手抱住归彦,一手抱住盛肉条的大海碗,连退几步缩到墙角。

叶桑此时手上舞剑,嘴里念招,招招犀利。

胡天盘腿在墙角坐下,将归彦用胳膊夹住,碗放在腿上。再腾出手来抓了碗里的烤肉条,往嘴里塞:“要做个饱死鬼。”

归彦伸长脖子:“嗷嗷。”

胡天忙把它也放在腿上,拿了肉条递过去。归彦张嘴“嗷呜”一口吞了。

他俩个边吃边看叶桑,很是自在。

易箜一会儿看看叶桑,一会儿看看胡天,不知说什么好。

少时,叶桑回过神来,见易箜目瞪口呆看她,忙道:“对不住对不住,我昏了头了。”

胡天将归彦放到碗里,打墙角站起来,举碗上前:“师姐不如吃个烤肉条缓缓?”

再看碗里,哪里还有半根烤肉条,只剩一个归彦。

胡天便将归彦提起来递到叶桑面前:“师姐,这个肉条发黑了,估计不好吃。我给您另烤一炉去。”

归彦挣扎开,跳上胡天肩膀,对着他耳朵咬。

少时玩笑尽,叶桑问胡天:“师弟,何时有空闲,我将结丹之事讲于你听。”

易箜惊讶:“师兄才刚进阶,就要准备结丹了吗?我常听人讲,结丹比筑基还紧要,可是要准备很久的。”

“穆尊的意思,胡师弟这一年在树里,已经准备得很好了。”

易箜很是羡慕:“师兄进阶这么快,我是跑马也赶不上了。”

“易师弟,修行之事,还是遵循自己的节奏才好。”叶桑郑重,“莫要贪功才是。”

易箜忙起身:“师姐说的是。”

可惜今夜不能听叶桑讲道。

胡天指着石桌上,他给易箜的酒囊,道:“师姐,今天我得给个熊孩子回信。明日吧,不知师姐明日可有空闲?”

这件事胡天也没想到。他被困在树中这一年,姬无法没给他写信,他早上一出来,下午来了封信。

宗规限制,他现下出不去,只好央了易箜替他取了。

不想除了信,易箜还扛回一桶酸浆妖酒。

随后胡天同叶桑约了时间,又将酸浆妖酒倒了一囊给叶桑。这才带着归彦回了水帘洞。

水帘洞依旧如故,胡天从指骨中拿出春祀琉璃盏点上。再取了姬无法的玉简来,点开一行大字。

姬无法这熊孩子,一年来,字也无甚进益。玉简蜃影摊开,他道:

胡无天!混账!你为何不给大爷我回信!哼!

太不懂礼数了!要不是今年酸浆妖酒下来,爷爷逼着我给你弄一壶,我才不会给你写信呢!你跪着求我我都不会给你写的!呸!

我跟你讲,妖族的事情,烦人!大爷我认了一年那些个妖的样子,都快恶心吐了。

不能让我一个人恶心。

我给你转印了那些玩意儿。都在玉简里。你必须看!不然弄死你!

这次不给写回信,我就派下天梯楼的追杀令,寰宇追杀!

你家大爷姬无法。

信后,玉简上果然附上一本书,却是一本《妖谈魔语》。

“不是说不看妖族事情的么?”

胡天翻白眼:“什么玩意儿,这本老子都翻过十七八遍了。”

虽如此说,胡天还是好奇转印,于是伸手点开。

点开后,便是书册蜃影。

胡天随手翻一页,不想这本却比胡天早前买的那本内容丰富。

好似胡天在仓新界买的《妖谈魔语》是个删减版,这玉简蜃影里的才是大全。

其上还有配图,配图栩栩如生。

胡天粗略翻了几页,很是感叹:“算了,写封回信吧。”

胡天摊开纸,回信一封。

此时因着是给姬无法写,便不要去考虑什么字迹措辞,反正彼此半斤八两谁也好不过谁。

胡天只管大白话将自己一年经历说了说。

末了,胡天道:“谢谢酸浆妖酒。我一定天天喝,然后特别快进阶。进阶好了,能出宗门了,就去揍你。哈哈哈!”

胡天写完,又将信看了一遍,很是满意。再从指骨芥子中拿出那桶酸浆妖酒。

“这一壶也忒多了。”

酒桶三尺高。

胡天将酒放在石桌边,倒出一茶碗。酒香醇厚,竟比前番酒囊的好闻不少。

“归彦,来喝酒了!”

归彦本在玩尾巴,闻言站起来,看一眼胡天手上,顿时竖毛冲胡天呲牙。

胡天端着碗去哄,归彦“噌”一下爬上了墙。

胡天讲道理:“我找不到你族属,也就不知道你要怎么修炼进境。就喝点酸浆妖酒呗,又不是把你塞进树里去。”

归彦爬到窗户顶上,扒拉着寸长边沿,不肯下来,还冲胡天:“嗷!”

“那你说,喝那个玩意儿,对你进阶有没有好处?”

归彦不搭理胡天。

“这玩意儿闭上眼,一口干,什么都感觉不到的。”

胡天说完,却是底气不足,干脆举起碗自己一口干。

“噗”胡天捂住嘴,用尽十二分的力气,吞了那碗酸浆妖酒。再冲到水166阅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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