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里人头攒动,左右两边各自聚拢了一批人。一边大肚肥臀绫罗绸缎,瓜皮圆帽,从头到脚饰品不是金就是玉,正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另一边个个也身着不凡,只是瞧着年轻些,身姿消瘦些,神态或冷静或倨傲,再不济也如闲庭散步浑身上下透出轻松写意。
只是这份松散在堂内再入一人时,就陡然紧绷了起来,仿佛谈笑风生的人突然发觉脖子间挂着的绳索,绳索一紧,他们就会命丧黄泉。
来人一身相当干净利落的青色短打,头发高束,容貌初看如剑锋般锐利,嘴角上扬,未语先笑,竟是堪比潘安的俊俏。
“先做一下自我介绍,鄙人曹安,与诸位一样,同是齐州人士。既然都是同乡,鄙人也就敞开肚皮说亮话了。我请诸位来,是想借诸位的手指一用,在这封信笺上签个字画个押。”
说罢,有两小儿将手中之物分发到诸多商人手中。
最先打开信笺之人惊跳起来:“十万两银票?这位义士……”
“鄙人曹安。”
挺着八月大肚的富商挥舞着手中白底黑字的信件:“曹义士,这这数目是否太大了些?我家小本买卖,实在拿不出这么多银票啊!”
曹安翘着二郎腿坐在高堂上,自斟了一杯温茶,还没喝,眼神就如尖刀似的梭了过来:“那你说多少?”
富商犹豫的伸出了一根手指。
“这不还是十万两吗?”
富商拿出汗巾擦着汗:“不,不是,是一万两。”
与他在一处的诸多富商们都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抬头窥视曹安的神色。就连另一边的青年后生们也收起了那副虚假高傲,目光追到了堂内唯一坐着的人身上。
曹安放下未喝一口的茶水:“唉,平日里我总是听说商人善于坐地还钱,果然百闻不如一见啊,哈哈!”
“那,那曹义士觉得……”
曹安站起身来,狭长的双目在诸人的身上溜了一圈:“想必诸位还不知道自己现在身处何处吧?看看周围,是不是觉得很陌生?这里不是齐州城内,也不是城郊,而是齐州与黄州的交界处,”他微微倾身,嘲弄般在富商宽厚的肩膀上拍了拍,吐出三个字,“无寿山。”
人群中爆出无数声惊呼:“山,山匪。”
曹安大笑:“果然是走南闯北的大财东,一点就透。”
富商膝盖半弯,带着最后一点希翼:“请问贵帮名号?”
曹安闲适的道:“诸位应当听过,此处——朝天帮!”
这下堂内商人们的哀嚎声就压不住了。
齐州地处大楚中部,周围连绵几千里的山峦叠嶂,随着大楚百年前的盛世走到尽头,原来连同东南西北的中枢齐州也逐渐衰落了下来。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早些年建造的城镇人口依然繁盛,随着各式各样被革职调离的官邸私宅空了出来,地价走低,走南闯北的富商们定上了这块肥地,开始置办产业。一时之间导致齐州物贵,富人越富,穷人越穷,活不下去的周边村人开始入山为寇。
其中,朝天帮就是最近几年兴盛起来的一个新兴帮派,据说他们的帮主不爱半路劫财,只喜欢半夜偷·人。
偷·人作甚?卖钱啊!
在此的商人们也都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很快镇静了下来。
朝天帮虽然名声显赫,到底与别的帮派有点不同,他们不干刀口舔血的行当。只要不签字,他们也奈何不了自己。
“别高兴得太早!”曹安笑道,“你们以为不签字画押就可以平安离开无寿山了吗?”
“告诉你们,你们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乖乖的签字画押,等着你们家人送银子来换你们的命;一个就是等着我把你们的命卖给你们的仇敌。我想,诸位是积年商贾,同行即仇家,你们的仇家应当很多吧?不知道有没有人愿意出十万两银子买你们的命?哦,也许你们并不值这么多银子,没关系,一条胳膊一条腿,少说也可以卖个一万两,一个脑袋五万两,勉勉强强凑合。”
“你们想说,你们死了我们朝天帮也会被剿灭吗?哎,你们知不知道现任齐州州府姓甚名谁啊?就算不知道,他那胆小怕事爱财如命的德行应该有听说过吧?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收了你们家人的银子,派人来灭了无寿山。”
答案是:不会!
与新任州府打过交道的商人不少,凭借多年的阅历,商人们比寻常老百姓更深知这类人的劣根性。
“要银子,还是要命,你们自己选!说好了,一炷香的时辰,没有签字画押的就等着跟你们的仇家相亲相爱吧。”
要命啊!
无数商人嘴里苦涩,根本没有多余的选择。就像曹安说的,经商的人谁没几个对手呢?只要是富商,谁没有做一些伤天害理弄得人家破人亡的破事呢?现在又不是太平盛世,手里沾点血算不得什么。当然,前提是自己的手沾别人的血。
“签好字画好押的往这边走……”
很快,陆陆续续大就有人做了决定,跟着拿着大刀的壮汉瓮声瓮气的喊话麻木的提交了信笺。眼看着一炷香烧完,诺达的大堂内还没有签字画押的只余下一人,孤零零的长在了堂中央。
曹安一盏茶喝了大半,等到再没有人上前,才踱步到了那人跟前:“哟,终于碰到一个硬茬了。”仔细将人打量了一遍,笑道,“还是个女人!你怎么混到这元宝堆里了。”
女人一脸无辜:“我也不知道啊,我就只是喝了一杯酒而已,醒来就在这里了。”
曹安捡起她挂在腰上的红色丝绦,眼中的冷厉一闪而过:“漏网之鱼啊!能够参加州府端午筵的人那都是腰缠万贯的主,你也不例外。”
“可我没银子。”女人双手一摊,目光炯炯的凝视着曹安那近在咫尺的俊脸。
曹安发现对方大胆的注视,嘴角上扬,那原本有些慵懒的气度顿时生出了一丝邪气,越发勾人夺魄起来。他的手顺势从对方的腰间滑到背部,再蜿蜒而下,在圆润的双丘上流连。
换做一般女人,这会儿肯定胆战心惊以为贞洁就要贡献给这群山匪了。
女人气息却没有丝毫起伏,还笑意盈盈的道:“说起来你可能不信。这样吧,我的确是没银子,我也不是齐州人士,不过,我有一件别人没有的东西,可以换我的命。”
曹安从她身后嗅着她颈脖间的清香:“什么?”
“这个。”女人如滑蛇一般单手反探入他的臂弯,胸脯挤压在他的手臂上。绯色的衣裳,波光粼粼的秋波,如墨的发丝轻拂在曹安的面颊边,如同情人最亲密的爱抚。
两人拥在一起,眼神交接肢体缠绕,气息相叠,仿佛一个不察就可以天雷勾动地火,天当被地当床的来一场旷世奇恋。
曹安一愣,看了看女人艳而不魅的容颜,再感受了一下上臂外围那不可忽视的软肉,不可置信的反问:“你这是调戏我?”
女子与他鼻尖相对,微微眯着的双眼带着戏谑:“哪能,我这是求欢啊!”她踮起脚尖,吐气如兰,轻声细语,“帮主,本人要银子没有,要命有一条。你要是不嫌弃,干脆留我在这里做你的压寨夫人好了。”
大堂中诸多拿着大刀的壮汉们发出嘘声,对自家帮主被人反调戏有种喜闻乐见的调侃。
鼻端都是那诱人的魅香,胸口更是有一根手指如同羽毛般若有似无的撩拨,女人明明在笑,却看不到丝毫不甘。两人相依相偎,在外人看去明显是曹安占据了主动,可是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怀中的女人并不是外表看起来那么献媚。
她不是青楼女子,哪怕两人挨得再近,她的眼中坦坦荡荡没有一□□惑,这是曹安第一印象;她也不是商人,商人重利更加惜命如金,这是曹安第二个想法。
她是谁?她怎么混进来的?她勾引自己有什么目的?
无数的想法在曹安的脑袋里面打转,他猛地将人一推,嗤笑:“你这皮肉还没我的好,谁给谁压寨啊!”
女人颜色不差,顶多只能牵动男人的心神;曹安不同,他自认自己男女老少通吃,所谓美遍天下无敌手。
曹安退开半步,没有丝毫留恋的从壮汉手中抽出大刀,一横一撇就削掉女子鬓边半边长发,细碎的头发在空中飞舞,缓慢的坠落在灰尘之上。
“快签字画押,敢糊弄我曹安,削了你这两馒头。”大刀在女人的胸膛上拍了拍,其中一团在刀刃上轻轻颤抖着。
女人惋惜一叹,指尖从脸颊边那一条血线上抚摸而过,轻笑:“有话好好说嘛。我知道你要银票干什么!买粮食,对吧?”
人群里一阵骚动,女人已经整理好自己的衣摆:“我没有银子,不过我有粮食。这样,我以低于市价一成的价格卖给你粮食,怎么样?”她盯着曹安那销魂夺魄的俊颜,吞了口口水,忍不住补了一句,“或者,你陪我睡一晚,我低于市价两成卖给你。”
这下,别说是朝天帮的伙计了,就连那群刚刚赎回自己小命的商人们也哄堂大笑起来。
操·人不成反被·操,说的就是曹安现在的处境吧!
笑声中,曹安的暴喝显得那么苍白无趣。
“卖你娘个蛋!”
女人目光往他双腿之间一瞟,绽放出饿狼般的光彩:“蛋!”
“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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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众人签下了‘卖身契’,到底还是被集中在了一起,被关在了一间空屋里。屋顶唯一的天窗洒落下微暖的月光,灰尘在月色中静静的跳跃着。
所有人都没有开口的欲望,偶尔有人神神叨叨,又逐渐低沉了下去。
突地,天窗被黑暗遮盖,一个长条物从天而降,打落了屋内的平静。
有人惊跳:“什么东西?”
“蛇?”
黑暗的边角走出个人影,对着一惊一乍的诸人嗤之以鼻:“叫什么叫,绳索都不认识吗?”
众人抬头一看,天窗下,那唯一买有签下卖身契的女人居高临下的埤堄着众人。窗前的黑影挪开,月色铺洒而下,笼罩在她的身上,就像她是月色最为宠爱的嫦娥。
现在,这位堪比嫦娥的女子撩起宽幅裙摆,顺手拉了拉缰绳,双膝一跃,人就到了半空。
肉鸡商人们:“啊,你去哪里?”
女人看傻子似的,答:“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