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成亲(1 / 1)

三日时间不长也不短,忙碌起来过得特别快。转眼便是成亲之日。

天还未亮,我便被喜事嬷嬷从被窝中拎出来,按在梳妆台前又是试装又是打扮。我困得厉害,上眼皮黏着下眼皮几乎睁不开,呵欠更是一个接一个。

嬷嬷看得直摇头,拍上我的背:“姑娘,成亲之事一辈子就一次,你怎么也得打起精神来。”

反正没得睡,我不再多抗议,费劲地眨开眼睛,四顾着向外观望。隔着棂花窗户看去,外面景物虽不清晰,但模糊可红绸飘飘彩带高悬,红毯铺地喜庆满目。

由此可见,这三日大家的努力还挺有效果。

衣服脱了又穿,妆试了再试。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唢呐声响起来,一声高过一声,人声也渐渐嘈杂了,大约是宾客正在络绎赶来。我怔怔地听着,脑中时断时续地呈现空白。

嬷嬷一溜儿摆开胭脂水粉,笑问我:“姑娘,你喜欢什么颜色和味道的?”

我有些心不在焉:“嬷嬷看着选就行。”

今日是我和苏沐的大喜之日,本来是一件令人无比高兴无比激动的事,然而我却屡屡走神,总不得专注,一颗心犹如挂在嗓子眼中,上不上,下不下,紧张得人唇舌发干。

嬷嬷选了一盒胭脂,挑了根细细的棉线为我绞脸。似察觉到我内心的紧张,她攒起皱纹道道的笑容慰道:“姑娘,放松些。女人呢,都要有这么一回。要说疼也确实有点疼。不过,咬咬牙忍一下就过去了,少主那么温柔的人儿跟粗鲁半点不沾边,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

我囧:“……”嬷嬷你究竟脑补了什么?咱能不能纯洁点?

那嬷嬷阅人无数,看出我内心若想,将我的脑袋一扳:“你这马上就要成亲,不想男女之事想什么?姑娘,咱能不能现实点?”

我:“……”

眼见又要被嬷嬷谆谆教导,这时“吱呀”一声房门打开,梁仁窜进来替我解了围,笑嘻嘻地汇报:“姐姐,你们准备得如何了?姐夫那边已备好花轿,等会儿就骑了高头大马前来迎接。”他见我面上喜色不甚,又忙道,“今日来得客人可多了,黑道白道邪教正教都摒了前嫌一同来贺喜,道长刚才还说,这等武林盛况前后十年无人可超越。”

心又提了起来,我想了想,问:“剑圣和顾先生那边可有动静?”

梁仁冷哼一声:“姐姐尽管放宽心,有我大武林盟在,管他什么剑圣顾先生都翻不起风浪。”

我噗地笑出来:“就你厉害行了吧。”

梁仁将头一昂:“那是!我们岂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说话间,唢呐声已向这边院子行来。门外侍女匆匆赶至,回禀说喜轿已快到大门外,要我尽快收拾妥当,蒙了盖头一会儿准备上轿。

心砰砰跳个不停,我又紧张起来,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舔了舔发干的唇,正要着梁仁再去确认一番。孰料,我刚舔完,那嬷嬷一眼瞧见,一连声道:“姑娘,你别舔啊,好容易调的颜色又散了。”说着,将口脂拿来,不容推拒地往我唇上点去。

我扶额:“大娘,咱能省省不?盖头一蒙谁看得到?”

嬷嬷横我一眼:“自然是揭下盖头时给夫郎看。洞房花烛之夜,女人还不得拿出自己最美的一面。”

我郁闷地看她。

嬷嬷又道:“姑娘,你别怪我说话忒直了。就你这姿色再不打扮,我家少主一手指头就能把你比下去。夫君相貌甩自己三条街,莳萝姑娘,作为女人你就不惭愧得慌?”

我:“……”

这话简直□□心窝!想当初苏沐以女子身份接近我时,那张脸可是倾倒了一众师兄,夺了我受尽万千宠爱的小师妹之位。

后来,他现了男儿身,我们在一起了。然而两人卿卿我我之时,我看着那张远比自己的美的脸,常忍不住会怀疑这特么到底是他泡我,还是我泡他!

因为嬷嬷太过唠叨,我忙于应付,一时也忘了让梁仁再出去查探是否有异常情况,事实证明,这真是大大的失误。

不多时,迎亲队伍已到门外。嬷嬷忙拿过盖头,替我蒙上。因为这里不是上阳谷,师娘不在,所以两位师姐就做了娘家人,一左一右将我扶着踩上红毯,一步步向外行去。

红艳艳的盖头遮了视线,唯有耳畔的声音格外清晰,震天的炮竹声,响亮而喜庆的唢呐声,还有人群的阵阵喧闹声,交织在一起,汇成奇异的流涌进心底。

因为师父早早将我送出上阳谷,所以嫁娶皆是在剑冢举办。不过剑冢足够大,不需特意绕路也够苏沐他们走上好一程。

坐上喜轿,什么都看不到,只听到一路的道贺声喧嚣声,陌生的也有熟悉的。我揉着太阳**,不断地深呼吸,让自己尽量放松保持平静。

往日之事于眼前闪过,情绪汹涌,眼底渐渐地湿了,水雾漫上来,模糊了视线。我强忍着不让它落下来,毕竟不能花了好容易化的妆容。

我闭了眼,湿意一点点落入眼底,只余下眼瞳干涩涩地疼。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那些欢笑与泪水,怅然与欣喜,以及曾经交织着的爱与恨,都终将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得越来越淡。留给我的唯有清晰可见的当下,唯有越行越近的未来。

苏沐将我抱出喜轿时,察觉到我涌动的情绪,附于我耳畔轻声慰道:“阿萝别怕,有我在,我一直都会在。”

我口干得厉害,忍不住想舔唇,然而舌尖将触及唇瓣时,忽然想到嬷嬷说的那番大实话,只得忍了,点点头:“我知道。”

苏沐捉了我的手,放在唇畔吻着,似对我说也似对自己说:“别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说两位,咱能先拜堂吗?有什么私房话等进了洞房说也不迟,当着大家的面耳鬓厮磨是故意秀恩爱给我们一群单身汪看吗?”云虚子的声音自旁边传来,戏谑十足。

人群中骤起一阵哄笑。

苏沐笑了一声,抬起头一边招呼众宾客,一边牵了我的手一步一步向喜堂行去。

成亲过程格外顺利,虽然双方长辈似达成一致般都未出现,但至少没有什么意外与变故。三拜之后,送入洞房。

我蒙着盖头,进了房间,坐在床畔耐着性子等。因为外面宾客不少,我算着苏沐一时半会不能过来陪我。干坐着挺无聊的,不如开动脑筋想点事情打发时间。

从现在起,我就从莳萝姑娘变成了剑冢少夫人,虽然早有心理准备,然而一旦成真还是有点不敢相信,喜悦有之,激动有之,忐忑亦有之。

我又想起了六师兄,不知他现在可安好,可寻到自己想要的生活?还有师父师娘,不知二老可有在远方为我祝福?

我想了很多事,很多人,想从前与现在,想未知与未来。兜兜转转想了好大一圈,最后才让那两个人的模糊影像自脑海中慢慢浮出来。

成亲之前,我和苏沐曾去他们入土之处祭拜。赶到那里时已近黄昏。残阳似血,血红光芒洒下,笼着那灰白石碑,映得上面的字也似染了层血。墓碑上只有简简单单的两行字:悬医堂主裴渊、夫人吴氏之墓。

苏沐和我双双跪下,叩了三个响头。苏沐直起身子,道:“伯父伯母,我是苏沐。我喜欢阿萝很久了,愿意一生一世怜她护她。明日我们就要成亲了,若二老地下有知,希望能祝福我们。”说完,又叩了三个头,俯伏于地道,“父债子偿,我父亲欠悬医堂的,欠裴家的,欠阿萝的,都由我一一偿还。我此生定不负阿萝,请二老安心。”

一阵清风自林中卷来,带得枝叶翩飞飒飒作响。我抬头,见一片树叶自枝头飘落,下意识地伸手去接。叶落掌心的刹那,恍惚间似又忆起久远前的影像,狂躁的风,翻腾的火,还有那染血倒下去的挺拔身影。

我喊了一声“爹爹,娘亲”,眼泪唰地流下来。

压抑太久的情感,一旦决堤,便如洪水般刹不住。我伏在冰冷的墓碑前,反反复复地哭,哭得不知今夕何夕,哭得眼底酸涩涩地疼,有多久没这样通快地哭过了,早已记不得。待眼泪止住时,天早已黑透,漫天星辰闪烁。

苏沐不知何时离了墓地,想必是留我与爹娘独处。

靠着碑石,我坐了下来。山中的夜格外凉,冷意沁透脾肺,让人阵阵发冷。我裹了裹衣裳,仰头望星子闪烁的夜空,背负着期望一路走下去,我的人生不只属于自己,还属于那许多为之离开的人,属于那些关心爱护我的人,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一定要幸福,像莳萝草一样平凡着,幸福着。

咧开嘴,笑了笑,又笑了笑,我将脸贴上冰凉的石碑,低语道:“爹,娘,我要幸福了,你们看到了吗?”

坐了太久,腿脚已僵硬,我起身之际一个不稳,眼看着就要跌跤。

这时,树林之后蹭地窜出一个身影,将我及时接在怀中。他握上我的手,道了声“这么凉”,便抖开臂弯间的大氅为我披上,系好帽带,局促地指了指树后:“你要不要再跟伯父伯母说会儿话?我在那里等你。”说着便要放手。

我拉住他,扬唇道:“还叫伯父伯母?”

苏沐一愣,眉目间溢上喜色,目光亮得将天际星辰都比了下去,忙改口道:“对对,是爹和娘。”

夜深了,露水四降,打湿草木,打湿衣裳。

我止了他要放手的动作,道:“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苏沐吹了声口哨,唤来马匹。将我抱上马之际,他郑重着神色:“阿萝,谢谢你。”

我笑了笑,未作答。其实他该谢的不是我,而是教会我正确面对仇恨的爹娘,是让我懂得珍惜幸福的师父师娘,是一路护我至此无私无怨的六师兄,是同我一起长大与我悲喜同在的师兄师姐们。没有他们,就没有现在的莳萝。

所以,我不可辜负他们的期望与付出,所以,无论生活是平平淡淡还是波折丛生,我都一定要乐观些,要幸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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