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绸绕缠,彩带轻飘,深广宅院,喜字盈门。黑衣守卫罗列两侧,立得像竹子般笔挺,目不邪视,耳不妄听,相当训练有素。
一位鹅黄衣衫的娇俏女子盈盈跪下,双手捧起一盏茶,咬唇道:“请姐姐用茶。”声音又酥又软,又糯又甜,撩得人心尖痒痒的。
不过我却顾不上品味这娇滴滴的声音,内心一阵神兽奔腾,喊谁姐姐呢?你哪只眼看见我比你大了?张口姐姐闭口姐姐不合适吧!我绷着脸,静静地坐着不接这茶,只一遍遍打量她。
这女子年约十五六,青丝如云堆成欲坠不坠的发髻,身姿格外单薄似弱不禁风,腰肢尤细仿佛能一折就断。一双杏眼水汪汪只需一眨便能溢出水来。目光怯怯的,格外惹人怜惜教人同情。
她说自己叫温婉。温柔婉约,真是一个好名字,名副其实!温婉可不是什么闲杂人等,正是顾青为苏沐纳得的妾室。
想到这里,我内心又按捺不住一阵神兽奔腾。
这件事说来话长,开始于前两天紫苏和楚江过来探望时,终止于昨晚清晨时分。
那日,紫苏前来投诚表忠心,口头狠狠谴责了顾变态。谁知才骂了一通,顾变态就差人叫她。紫苏立刻改了刚才的义愤填膺,一连声应着跑得比兔子还快。
顾变态召她过去正是为了三日后我和苏沐的亲事,他执意要从中作梗,命紫苏去接一位女子上山,再趁我和苏沐成亲忙乱之际送入剑冢。这女子想必大家都知道了吧,就是面前跪着的妾室温婉。
紫苏经过一番心理挣扎,决定反水,将此事告诉了苏沐。于是,两人合计演了一场戏,苏沐宴席之上佯作醉倒,任由楚江扶着入了温婉房间。然而在楚江离开之后,他却是点了温婉**道,从后门出走一路下山等我。而紫苏奉顾青之命前去查探,回来时按照计划说了谎。
苏沐深知我的脾性,此事重要不会全然相信紫苏的言辞,定要安排小桃前去确认。于是早一步告知小桃,要她陪着演完这场戏。所以,蒙在鼓中的只有我一个人!
至于为什么只我不知,紫苏不一小心说漏嘴,我这才晓得是苏沐担心我演技太差,露出破绽,所以才未提前告知。演技太差?呵呵,紫苏那个大嘴巴能比我好到哪里去?
昨晚,我无奈之下离开剑冢,而苏沐早就候在山脚等我,只待会合便趁夜翻山越岭,远远地离了这是非之地,天大地大闯荡江湖四海为家。
计划很圆满,现实太骨感!
晨光乍起黎明初现,我们夫妻二人好一番跋涉终于翻过那座山,只要转了前面的路口就能逃出剑冢。然而……
路口之后,只见顾青为首挡了路,身后立着两列剑冢铁卫。顾青目光淡淡,唇畔扬起嘲讽的似有若无的笑:“两位,我等你们很久了。”
至此,私奔计划完全失败。
后来我才知道,顾青原来早就对紫苏有了怀疑,安排人手暗地跟踪她,所以对她和苏沐的计划知晓得一清二楚。
我很抓狂,忍着吐血的冲动:“顾先生,既然你早已看穿一切,为什么不早点拆穿,为什么非得跑那么远到路的尽头拦阻我们?”
顾青扯唇一笑:“我就喜欢看人明明成功在望却转眼失败,抓狂地几乎吐血的好笑模样。”
我:“……”呵呵,果然思想变态。
我心情郁闷地神游天外,那妾室跪在下面捧着茶盏。捧的时间有些久,她手上颤起来,杯盏一斜热茶泼出,滚在那白嫩嫩的手背上,她痛得叫出声。
我虽然不喜她,但也不至于对她幸灾乐祸。所以俯身察看,正要问伤得如何。不料还未开口,对方便俯伏在地,抖索着孱弱的身子哭道:“姐姐息怒。”
伸出的手顿在半空,我不觉一愣,姿态这么低?不至于吧。
正要将人搀起,这时有脚步声自外行近。转眼之间,顾青已出现在门外,目光不善地瞧我一眼,问:“怎么回事?”
情况对我很不利。眼下我舒舒服服地端坐着,温婉瑟瑟缩缩地跪在下面,旁边打碎的茶盏混着茶水勾勒出一地狼藉,很有正室杀伐决断惩治妾室的画面感。我就像那善妒的正房,而温婉则是柔弱被欺负的可怜美人。
说实话,我有些着慌。若其他人撞见还好,却偏偏是顾青。平日里就算我无错处,顾青还要鸡蛋里面挑骨头找出一两条苛责,如今他看见这场面,不定将我想成什么样的恶毒女人。
但着慌并不能解决问题,所以我淡定地收回手,淡定地转动脑筋,想着如何解释。
温婉俯伏于地,哽声哭道:“是我不好,连盏茶都端不稳,跟姐姐没任何关系。”
顾青踱步入厅中,不悦:“少夫人,温婉自小体弱多病,一直用药养着,大夫说千万不可累到,别说是捧茶盏下跪,就是下床走动时间稍长些也不行。”说完意味深长地看过来。
卧槽,你强行塞个妾室给苏沐也就罢了,还搞个一碰就碎的药罐子,顾先生,你的口味略重啊。
算了,不是纠结这个问题的时候。鉴于刚才确实让她跪得有点久,我心里过意不去,解释道:“我也是第一次见她,哪知道是个病美人。”
顾青冷道:“少夫人,你瞎吗?温婉因病瘦成这样,你难道看不出来?”
我辩驳:“时兴以瘦为美,我以为她是在减肥。”
顾青眼神愈冷:“你减肥会减成这样吗?”
我扫向地上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跑的孱弱身形,诚实地摇了摇头:“不会。”
顾青愠怒:“你都不会这样做,推己及人,温婉难道会吗?莳萝,平日见你温和娴静,却没想到竟也如此心肠歹毒,第一次见就要置人于死地!”
我一脸懵逼:“顾先生,我……”
顾青打断我的话,痛心疾首:“温婉是妾,妾室地位卑下,自然不能与少夫人你相提并论。但至少也是一条人命。你竟如此狠的心,算我看错了你!”
我慌了:“顾先生,今日之事纯属误会。”
顾青连连摆手:“既然你容不下她,她身子弱,留在这里捱过早上不一定能捱过晚上,不如遣她回家任由自生自灭。”
温婉哭了,“咚咚咚”朝我和顾青叩了三个响头,再抬头眼底已是一片决绝,通红着眼睛道:“我不回去,爹爹不在了,我已经没家了。与其回去受辱而死,不如现在一头撞了干净。”语毕,挣起身子便要向旁边柱子上撞。
事情进展全不在意料中,如斯美人要香消玉殒。我惊得一下跳起来,忙不迭拦她:“凡事有商量,干什么要死要活。”
温婉掩面,哭得哀哀凄绝:“姐姐厌烦我,少主也不喜我,苟活于世有什么意思?”
我忙慰安:“我哪有厌烦你,妹妹别多想。至于少主方面,你放心,只要多相处勤出现日久自然生情,还怕他不喜欢你?”等等,卧槽,我好像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
温婉转悲为喜,抬起濛濛泪眼望我:“此话当真?”
我:“……”可以说不当真吗?
正在我郁闷烦闷且苦闷不知如何往下接话时,苏沐像救星一样出现。苏救星风风火火地赶过来,板着脸,扫一眼场面,顾向众仆从喝道:“二夫人手都烫了,还不如快去请大夫。”
小厮一叠声应着,“蹭”地跑了出去。
苏救星又道:“你们怎么伺候的?二夫人身子弱不能累着,还不快扶回房间休息。”
婢女忙将温婉搀了,不由分说地扶出门。
余光掠过顾青,苏救星冷起脸,斥道:“少夫人处置事情失当,罚禁足三日。”他向我使了个眼色,“还不回房去。”
终于能离了是非地,我如蒙大赦,转身跑也似的逃开。
片刻,苏沐处理完厅堂之事追过来,一见面就劈头盖脸道:“阿萝,你怎么就这么天真这么笨!早跟你说过,要小心顾先生和温婉,这几日能避则避,万不可单独见他们,你们怎么就记不住呢?今天若不是我到得及时,难道还真要允她共事一夫?”
我低了头,低了声音,低了气场:“顾先生着人传话,说依仪礼,温婉须得奉茶问安,要我准时过去,别废了礼节。”
苏沐恨得牙根痒痒:“你傻吗?你是剑冢女主人,内府之事你全权决定,你说见就见,不见就不见,听什么顾先生的话。”
我一阵委屈:“我不知道。”这十多年来,我虽然跟着师父学了半部论语,但一向不用功,所以不过是识了些字,知道了温良恭俭让仁义礼智信而已。
苏沐气急败坏,又道:“想想你刚才说的什么话!‘多相处勤出现日久自然生情’,她是什么身份,你什么身份,这话能是你说的?”
我辩着:“我见她哭得很可怜,急着安慰她,没多想……”
苏沐气得要掀桌:“女人最会哭,哭是一种手段。你也是女人,连这点都不懂吗?”
我确实不懂。这些年来,我常见到的女人满打满算只有三个,两位师姐和一位师娘。两位师姐一个持重,一个脱线,脱线那位倒是常哭,因为逢赌必输,输了就哭,然而哭得次数太多,最初大家还千般哄万般劝,后来……后来就习惯了。
师娘倒是哭过几次,而且是故意哭给师父看。无论什么事,只要师娘一哭师父必定依着她。如此看来,师娘倒是很会哭的女人。然而那时我尚未经历这许多事,完全不知哭也是一门学问,所以竟半点不曾习得。
小时候的事因为隔得时间太久,记不清晰,所以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个爱哭鬼。不过自从随师父入上阳谷之后,我便很少哭,就算委屈得不行眼泪也不一定能落下来,多数时候双眼只会干涩涩地疼。
六师兄心觉奇怪,有次为我细细检查了一番,惊道:莳萝,你这是旧伤,是眼疾。
追溯往事,我这才知道那日离家时哭得太厉害,将泪腺损了,以至于现在连哭都不能像正常人一样。
师兄们以前常夸我坚强,说我不像其他女孩儿一样动不动就哭。后来得知真相,看我的目光中就多了一分同情。
我倒不怎么放在心上,不过少哭几次罢了,而且还可以趁机装一下坚强,有什么打紧。
苏沐见我没什么激烈反应,愈发恨铁不成钢:“莳萝,有时我真怀疑你到底是不是喜欢我?你能不能走点心?”
眼睛又疼起来,干涩涩地疼,仿若含着砂砾一般。我怔怔地坐着,无话回答。
苏沐正要再开口,转眼瞧见我的情状,忽地止了声。许久,长叹一口气,拥我入怀,摩挲着我的唇道,“对不起,我不该指责你。是我慌了,乱了阵脚。小桃跑来告诉我时,你可知我当时有多担心多害怕,怕你被欺负,怕你出意外。”
任由他拥着,沉默半晌,我方抬了眼:“苏沐,你说我们是不是真的不……”合适?
唇蓦地欺上来,堵了我余下的话。温热的气息缭于鼻尖,几分愠乱,夹着前所未有的强势搅得口腔中一阵翻腾。末了,他将我按在圈椅之中,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们很合适。”
软了声音,他又道:“你给我点时间,温婉也好,顾青也罢,我一定处理得妥妥当当。莳萝,你信我,我能娶你,就能护你周全!”
一手扶上额头,脑仁阵阵地疼,我道:“暂时这样吧。我累了,想休息片刻。”
苏沐杵着,不动。
我指了指房门:“中午了,我要睡一会儿。你出去吧。”
苏沐目光有些沉,有些奇怪:“我们成亲了。”
我懒懒地“嗯”了一声。
苏沐又道:“我陪你。”
和衣躺**,他也跟着躺下,双臂揽了我,将我拥入怀中。之前我们也同床睡过,所以我并没多想。然而渐渐地察觉到异常,待反应过来时,衣裳已被剥得不剩多少。
一惊,我睁开眼瞪他,按住他的手:“你做什么?”
苏沐很奇怪,目光沉暗得厉害,连呼吸也不甚稳当,直直地看着我,哑了嗓子:“阿萝,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啊?”
他舔了舔发干的唇,凑过来,咬着我的耳朵低声道:“娘子,我们是不是该洞房了?”
两颊瞬时滚烫,染得耳根都热了。成亲已有多时,因为顾青插手,其间事情一件接一件,一时竟将这事落下了。我羞得抬不起眼,推了推他:“等晚上再说。”
指尖轻勾,扯开中衣系带,苏沐呼吸越发急促:“等时不如现时,不等了。”我无心理准备,尚要再分辩,孰料刚张口要争,他欺身吻下,堵了所有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