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贵妃自戕于嫣然斋小佛堂。
消息一传出,举宫震惊。谁也没有想到,那个在雨夜潜行杀人的凶手,竟是修身礼佛的皇贵妃。有人唏嘘不已,更多的人则幸灾乐祸。正在人们议论纷纷的时候,一个更令人惊讶的消息悄悄传了开来。
有知情人士称,七公主被然贵妃推下山崖后,竟与那个草包将军薛望夜同吃同住了整整两天!
两天!
男未婚女未嫁,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于是,有捕风捉影之徒,交头接耳之间就传出了十多个版本。一个比一个香艳,一个比一个龌龊。各世家子弟茶余饭后一听,通体舒畅,喜上眉梢,恨不能弹冠相庆。啊呀,七公主殿下终于有人收了,那他们......就安全啦!唔,虽然那薛望夜窝囊了些,但好歹是将军府的唯一继承人。这,丑八怪公主和胆小鬼将军,是绝配啊!
消息传到德淑宫的时候,弯弯刚刚给德妃喂完药。她先是诧异地抬了抬眉,待问清楚个中细节后,竟勾起了唇角,道,“父皇那儿什么反应?”
“陛下勃然大怒,直接杖毙了两个嚼舌根的下人。不仅如此,还命人彻查此事,说是查出来谁人传的谣,杀无赦。”冬青一口气说完,再看看自家主子要笑不笑的样子,不满道,“殿下怎么还笑得出来,这肯定是有人污蔑,绝对不能放过他!”
“好好好,绝对不放过他!”弯弯敷衍地应她,转眸间又笑出了声,“那我们冬青快来说说,是谁传的谣?”
冬青暗暗吐了吐舌头,嘀咕道,“殿下也知道我笨,这种费脑子的事情我还是不要管了,我只管到时候跑过去揍人就对了......殿下您快别笑了,这些人编排得实在太难听,这摆明了是要将一个女人给毁了!”
弯弯噗嗤一笑,见冬青脸都气白了,再笑下去她估计就要哭出来,便道,“行了,本宫是那种任人欺负的主吗?乱嚼舌根的先记着,日后有的是办法收拾他们。”
冬青这才把眼底的湿意憋回去,“还有那个造谣的主使,要狠狠收拾!”
说到主使,弯弯眼睛里是藏也藏不住的笑意。冬青正觉纳闷,秋瞳就从外面走了进来。
“殿下,造谣的主使查到了。”秋瞳行了礼,禀告道。
“谁?”冬青咬牙切齿!
“是大公主殿下。”秋瞳想了想,道,“陛下这次动了真怒,将大公主召进了乾凌宫议事大殿,说要亲自重罚。皇后娘娘听到消息,已经赶了过去。”
冬青听完抚掌称快,弯弯却柳眉一挑,“你是说,这消息是大公主暗中放出去的?”
“陛下查出来的,应该不会有错。”秋瞳看到弯弯神色,疑惑道,“殿下认为不是她?”
弯弯沉思片刻,突然轻笑一声,饶有兴趣道,“一直知道他有些心思,没想到还挺能筹谋。”
秋瞳与冬青面面相觑,听得满头雾水,完全不明白自家主子在说什么。却见弯弯水眸微凝,突然问她们,“薛望夜在做什么?”
两人一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咬着唇不说话。最后,还是冬青受不住这无声逼问,小声道,“薛将军跪在乾凌宫门口请罪,已经跪了半个时辰。”眼看着弯弯脸上变色,她赶忙解释道,“殿下恕罪,我们并非故意隐瞒,是怕殿下知道了会去向陛下求情。殿下,陛下正在生气,外面又是风言风语,您可不能......”
“谁说本宫要去替他求情?”
站在一旁的二人顿时傻眼,冬青结结巴巴道,“这,殿下与薛将军共患难......”
秋瞳也嚅嗫道,“薛将军重伤未愈,我们担心殿下会......”
弯弯笑眯眯的,心情很好,“他跪就对了!要算计本宫嫁给他,跪一跪又何妨?跪多久,他都值得!”
“啊?!”
秋瞳和冬青这次是真傻了,四只眼睛两张嘴,张得大大的,好半天才找回自己声音。冬青气得嘴唇都在抖,“殿下的意思是,这,这是薛将军造的谣?可是不对啊,既然想求娶殿下,为什么还要故意抹黑?”
弯弯笑而不语。秋瞳看了看自家主子脸色,道,“薛将军可能感觉到了陛下的不赞同,才出此下策。”
弯弯点头,“他把这黑锅丢给皇姐背,真是再聪明不过。皇姐与本宫不对付,肯定不遗余力将谣言放出去。而一旦被查,父皇碍于皇后和皇姐的面子自然不能深究,根本查不到他头上。”
冬青听明白后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那姓薛的安了什么心,这也传得太难听了太过分了!”
“不难听父皇怎么可能松口?”弯弯戳了戳冬青的脑门道,“正好拿父皇没办法,走,收拾收拾一起去趟乾凌宫。”
快到乾凌宫的时候,弯弯掀开轿帘看到了薛望夜。他孤零零一个人跪在磅礴大雨中,远远看去像一只倔强的蚂蚁。
秋瞳看到弯弯脸上的不忍,轻声道,“殿下,要不要奴婢送把伞过去?”
“既然跪了就得跪出诚意,撑把伞像什么样子?别说下雨,下刀子他都不能动。”话虽说得狠,她转眼就吩咐冬青去送药送吃的。秋瞳看在眼里,笑在心里,嘴上却什么也没说,安安静静陪着弯弯进去拜见皇帝。
皇帝看到弯弯之后闷闷不乐,唉声叹气了好久才愧疚道,“你皇姐这次做得太过分,朕罚她不准参加春猎,禁足一个月不准出门。”
“相信皇姐是无心之失,并没有想到那些人能传得这般难听。”大公主有皇后一族撑腰,弯弯对此结果并无意外。她替皇帝揉揉太阳穴,反过来安慰他,“父皇切莫生气,气坏了龙体可怎么办?您可是跟儿臣保证过的,您要寿比南山,这样才能纵着儿臣横行霸道。”
皇帝被她逗笑了,回头点着她精巧的鼻尖道,“就你会哄父皇,别以为父皇不知道你的小心思!”见小女儿无辜地朝自己眨眼,他努力板起脸道,“出了这样的事,别的女儿家早就寻死觅活大哭大叫了,你呢,你还笑得出来!”
弯弯耍赖抱住皇帝一条胳膊,娇娇地嚷,“儿臣哪里是一般女儿家?儿臣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有父皇给儿臣撑腰呢!”
皇帝本是要狠狠训一训她,被她赖在身边一顿撒娇,心里早就软成了一汪水。于是握住她乱摇的小手,语重心长道,“儿啊,父皇不舍得你嫁去将军府。那将军府,一大半都是疯子傻子,没几个正常人。薛望夜虽然年少成名,现在却差不多是个软骨头。当家做主的主母又是个脾气古怪的老婆子,你要是去了那种地方......”
弯弯忽然觉得有点难过,连眼眶都有些发湿。她扫过父皇鬓边的几根白发,不禁哽咽起来,“虎父无犬子,父皇要相信儿臣才对。”
皇帝闻言疲惫地点头,拍了拍她的手说,“是啊,朕的弯弯长大了!”
弯弯不喜欢这种伤感,吸了吸鼻子靠到皇帝肩膀,“弯弯不是以前的蚕宝宝,现在是一只能飞的漂亮花蝴蝶!”
皇帝哈哈大笑,捏了捏她鼻子,叹息不已,“你小时候啊就是个调皮的小不点!有段时间啊,非说自己是蚕宝宝,从早到晚裹在被子里死活不肯出来,直嚷着要变成花蝴蝶!父皇当时告诉你,蝴蝶是毛毛虫变的,把你给气得哭了一整天......”
“父皇还说呢,谁让您以前总是骗人!”
“哎父皇何时骗过你,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父皇以前骗儿臣是属猫的,十二生肖,哪里有猫啊?”
“那是你当时非要养一头驴,非说你自己属驴......”
“......那,那也可以直接告诉儿臣属虎啊......”
“可是你那段时间,嚷嚷着属什么就要养什么!肯定让你属猫啊,属虎还了得!”
“......”
静候一旁的李公公拼命忍住笑。
他终于可以松口气,抹着额上细汗,暗道七公主果然有本事,几句话逗得陛下笑哈哈。说实话,他都已经做好二人吵架闹翻的准备了!如今两人言笑晏晏,他总算放了心。
待到弯弯离开,李公公换了盏热茶递上,问道,“陛下,难道真的准备让七殿下嫁去将军府?”
皇帝抿了口茶,无奈道,“都闹成这样了,朕也只能赐婚,难道真把那薛望夜给打杀了?要真杀了,将军府那老婆子一定会跟朕死磕!当然最主要,还是因为弯弯......”
李公公连连称是。
皇帝浓眉不展,想了想又道,“朕的弯弯还小,赐婚就赐婚,缓兵之计先拖着。万一她哪天想明白了,朕再给她换个好的!唉,她为何就是不喜欢宋御呢?”
李公公是个人精,张口就道,“依老奴看啊,问题可能出在宋大人那里。七殿下原本对宋大人有那么点意思,可是宋大人几次三番忽视,惹恼了殿下。”
皇帝深以为然,打起精神道,“快,宣宋御进宫,朕要和他好好谈谈。还有,过不了多久就是春猎,你好好安排。朕得想想,怎么撮合撮合!”
李公公领命,但想起门外跪着的薛望夜,没有立刻退下,“陛下,薛将军还跪在乾凌宫门口。他重伤未愈,外面还下着大雨,这......”
皇帝摆了摆手,眼皮都没抬一下,“不用管,弯弯那孩子肯定去跟他说话了。她歪点子多的是,等着瞧吧!”
弯弯的确是找薛望夜说话了。而且正如她父皇所言,开口第一句话就是,“你蠢不蠢,真傻乎乎跪到现在。这么大雨这么重伤,随便装个晕就可以回床上舒舒服服躺着了!”
薛望夜没料到她会来,匆忙理了理头发和衣领。当然,淋了这么久的雨,再怎么理也理不出什么名堂。不过,他还是郑重地收拾了一番,抖着发白的双唇一脸正色道,“殿下,我还有话要说,可不可以等会儿再晕?”
弯弯掩唇而笑,“嗯,准了。”
薛望夜挪了挪双膝,跪得更直了一些,“其实,这次的谣言,是我所为。”
弯弯没想到他径直承认,哦了一声扬眉问他,“原来薛将军骨子里这般流氓。那你说,传得这般难听,本宫以后怎么办?”
“已有对策,再过几日,我就能让谣言烟消云散。”薛望夜说到此处顿了一顿,惨白的脸蛋微微发了些红,道,“还有,我,我会负责。”
“你如何负责?”
“我......”薛望夜一噎,紧张得双手握拳,大雨中的脸也变成了猪肝色。
弯弯撑着一把油纸伞,眼看他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口,笑盈盈替他转移话题圆场,“薛将军今天这身打扮还算像样,怎么,装了这么多年,为什么突然不装了?”
薛望夜换下那身“公鸡服”,着了最简单的白袍,头发全部束起,露出一双目光坚毅的眼睛。尽管脸色发白,尽管跪在雨中,他也光彩夺目丝毫不见狼狈。弯弯心中暗道,她看中的薛望夜,是个与众不同的美男子。
薛望夜腰板依然挺直,抬起头直视弯弯双眼,说道,“因为以前只有我一个人,以后就再也不是了。我不想让她跟着我屈躬卑膝,所以从今往后,我不会再躲在暗处,会站出来,会堂堂正正地讨回公道。”
弯弯当然明白那个“她”指谁,然而她装傻充愣偏不接话,反而好奇地问了另一个问题,“所以,你装疯卖傻这么多年,是为了积蓄力量讨公道?”
“是为了讨个公道,也是为了活下去......”
弯弯曾猜测薛望夜装疯卖傻的原因,却终究没有仔细问过。现在听到他的说法,直觉此事不简单。既然父皇已经不反对,她便想要问问清楚,“讨什么公道,问谁讨?”
大雨倾盆,两人一跪一站,隔着雨帘相望。此时此刻,薛望夜只觉得自己的胸口不堪重负。他将头抬得高高的,努力让声音听起来铿锵有力,“这件事很重要,你嫁给我,我就告诉你。”
“你说什么?”弯弯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你敢不敢嫁给我?!”
雨很大,噼里啪啦砸在天地各处。而薛望夜的声音盖过了所有,震得弯弯双耳嗡嗡作响。她捏了捏伞柄,居高临下傲然而笑,道:
“你敢娶,我就敢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