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快、快点儿!再磨蹭会儿茶都得叫你搁凉了!”
“哎呀你丫的别催别催,没看小爷的鞋子都快跑掉了吗?”
“你往哪儿跑呢?湖心亭是这个方向!”
“哦对!”
“…………”
武国都城——凤翔城的主干道上,一大群人正发足狂奔。
着大袖长袍戴玉冠的是乐师,穿袖衫裹青巾的是书生。
凤翔最大的酒楼栖凤楼,二楼窗边,一黑衣男子手里端着个酒碗,面无表情的看着底下。即使他头发披散,衣衫不整,也没有人会忽视他周身发出的凌厉气势。
他轻轻扣了扣桌子,和他一齐来的短发男人立刻很有眼色的站起来。走到雅间的门口,还没张口,识相的店小二就急忙把自家掌柜的喊来了。
栖凤楼有闻名武国的佳酿——凤凰酿,里面那位是常客,每次来都会要一整坛。凤凰酿又名三步醉,寓意一碗下去三步就得醉倒。可是那么烈的酒,里头的爷喝完连眼皮子都不眨,可谓海量。
来的次数多了,店主也知晓了对方吓人的身份,所以丝毫不敢怠慢。
“黄掌柜,底下这…是怎么回事?”短发男客客气气的问,明明短发一根根竖着似那刺猬,但是说话却和颜悦色。
回京虽不久,但他和黄掌柜也还算熟稔,黄掌柜能在天子脚下开起这么大一栋酒楼,每日接待达官显贵,除了积累深厚,还有一身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好本事。
别看栖凤楼只是区区一酒楼,每日不知道会有多少消息从这里飞进飞出,换言之,黄掌柜可是对京城动态最为了解的人之一。短发男之前也会经常找他打探一些消息。
黄老板一听是问这事儿,顿时来了精神:“王副将,您肯定知道!再过五日就是农历八月十五,我们大武圣祖武皇登基之日,一年一度的千秋节。所以最近几日,京中来了许多朝拜的外族使节。”
被称为王副将的人点点头,这事儿他是门儿清,寥族、西疆、塔鲁、吐蕃、贞族等等一大票都来了,招待外国使节的大同驿站里是人满为患。他的好友朱迎就是皇城军的都统,负责京城治安,这几天简直操碎了心,都没空找他喝酒了!
黄掌柜笑眯眯的接着说:“我们大武圣祖虽以武立国,但武皇尤爱音律,民间还有武皇当年最倚重的乐师宫商大人以乐入道,羽化登仙的传说。”
王副将也笑了,这个传说的确盛行,不过他一向当笑话来听。在他这种流血流汗的兵将眼里,那些个整天吹拉弹唱的文人骚客都是弱鸡草包,脑袋里成天想些有的没的......尤其是他们老大,别提有多讨厌乐师了!
“大武经过武皇、武王冕两代先人的血汗,换来百年盛世,受武皇影响,再加上当今圣上推行文武并治,早已成了闻名四海的礼乐之都,举国上下声乐盛行,出了好多著名的乐师和乐曲。”
王副将笑得微妙,想到了一些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事情。原来,因感念圣祖开疆拓土之功,故仅有圣祖可以称武皇,之后历代帝王只能称王。当今圣上名武都子,故称武王都。
按理来说大武这样的国家应该武盛文衰,但因武王都的母妃临盆之际遭人陷害,落得个出血而亡的下场,所以武王都自幼体格羸弱,连自保的武力都没有。
但俗话说的好,天无绝人之路,这位王心思深沉,精于谋略,就算武艺不精,也将朝堂上下把持的滴水不漏。为了避免遭人闲话,武王都自打继位之后就一直大推文治,故而文人尤其是乐师,在武国地位极高。
黄掌柜似是没注意到王副将的异样,继续说道:“但是问题就在这里,西疆力王有个极其受宠的女儿,听说琵琶和七弦琴皆是一绝,被称为妙音娘子!这次随西疆使团一起来了大武,自打进了咱们凤翔城,每天都会找一家有名的乐馆,找里面最有名的琴师比试。据说,谁能赢她,她就赐对方黄金千两外加西疆特产的夜明珠十颗,如果对方输了,就要交出琴器或名谱,妙音娘子至今已经连赢七家名馆,还嘲笑我们大武在声乐上徒有虚名呢……”
王副将摸了摸下巴:“踢馆啊,竟然有这等事?”
黄掌柜摆摆手:“哎,大人您日理万机,这没弄出什么骚乱,又是丢面子的事儿,自然传不到您耳里。这不,凤翔城里的乐师们都恼了,于是请出了咱们都城乐界风头正盛的三位年轻人,第一位是醉仙寮的棂悦姑娘,琵琶声起,行人皆醉,除了琵琶,歌喉更是美妙,一首歌是千金难换呐;第二位是以洞箫闻名的杜云峥杜公子,也就是当朝第一乐官牡月笙的亲侄儿,箫声足以让杜鹃啼血猿猴哀鸣;还有最后这位更厉害,十六岁就在千秋节的誉王宴上做《新广陵曲》,自此以七弦琴名动天下,也就是被称为琴仙的沈自横公子。”
王副将随自家主子,对这些弹琴唱歌的人不是很感兴趣,也没亲眼见过这些个公子小姐的绝技,只觉得听上去有些牙酸,不就是个曲子吗?能神到什么程度?
“黄掌柜,行啊!知道的真清楚!”王副将拍了拍他的肩膀。
黄掌柜拱了拱手:“小人这里每天人来人往,再加上那些店小二们多嘴多舌,自然比旁人耳聪目明些。而且这都是文人雅客们稀罕的事儿,你们官爷哪有心思关注这些小事?”
王副将满意的点点头,塞给黄掌柜一大锭银子,回去给自家主子照实说了。
“主子,要不要也去看看?这些外族人要是真闹出乱子可就不好了。”
黑衣男子轻轻点头,回京一年,到处歌舞升平,着实无聊。不过也不是全无好处,许久不见血,“那家伙”也安分了一阵儿。
他将碗中的酒一饮而尽,遂带着王副将出了栖凤楼。
可能因为大部分人都跑到湖心亭去看热闹了,街上空荡了许多,两人缓缓踱步,却看见前面一个岔路口拐进来两个人。
那是两个年轻的书生,准确的说是两个非常引人注目的书生,一个穿着深蓝色的儒衫,头发高高束着,却没戴发冠,皮肤极白,嘴唇却红得滴血,看上去竟比女子还艳丽三分。他的腰上系着个蛇皮袋,鼓鼓囊囊,不知装了些什么好东西?只是这美人一脸冷傲,似乎看谁都不太顺眼。
而他旁边的男子,更是随意,不似武国时兴的束发戴冠,头发披散着,这头发极美,美到不像男子,瀑布一般垂到腰际,在阳光的照耀下,隐隐发出光泽,让最珍贵的绸缎也黯然失色。只可惜与他的头发相比,这个人的长相也未免太普通了些,单纯只看脸的话,绝对是丢到路人里就找不见的那种,他手里拿着本黑色的乐谱,摇头晃脑,看来应该是名乐师。
在大武,乐师地位崇高,数量也多,每座城里都设有乐坊,专为大型庆典筛选曲目,只要你有惊才绝艳的技艺,就有可能被选中,在帝王的筵席上露脸,若是再争气些得到哪个达官贵人的青睐,那可就真真是一飞冲天了!
“我都要忙死了。你到底要带我去看些什么?”冷美人一脸不耐烦地问。
“哎呀哎呀,绝对精彩,你要再闷到那巴掌大的工坊里,自己都要被憋死了。”
这乐师一出声,黑衣男子的眼光不由被牢牢吸引,这是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声音,干净的仿佛婴孩的第一声啼哭,又带着说不出的磁性,缓缓扫过人心间,让他心里说不出的舒服与平静。
更让他惊奇的是,沉睡在他身体里的“那家伙”也好似对这声音产生了反应。
第一次,他对一个文弱的乐师产生了些许兴趣。
“我听说西疆来的妙音娘子手上带了一本乐谱。可以操控蚁蛇,你是自己想去看吧!”
“嘿嘿,还是被你发现了。既然都出来了,就不要回去了走吧,走吧!”
“真是服了你了……”
两人渐行渐远。
黑衣男子带着王副将也和他们往相同的方向走去。
到湖心亭的时候,周围已经围满了人。
天水湖因为颜色和天空相近,因此得名。该湖位于凤翔城的正西方,湖心有一个六角亭,蓝顶红柱,能容纳十数人,只有一道木桥和岸边相连。相传武皇和那个羽化登仙的乐师,就是在这里邂逅。因而这湖心亭也就成了所有文人骚客心中的圣地。
亭中站了两拨人,一边以一个穿着藏蓝色绸裙的女子为首,这裙子紧紧包在身上,衬的女子身段儿妖娆,裙摆处缀着五颜六色的珠子,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充满异域情调的服饰,定然是传说中的妙音娘子了。
妙音娘子坐在亭中的石凳上,身前放着把状如凤尾的七弦琴。她的身后站着一对姐妹,胳膊光裸着,印着奇异的花纹,左边的那个手里执一柄形状怪异的笛子,像条扭曲的大蛇;右边那位脸上蒙着纱,怀里抱着一把琵琶。而这姐妹身后又站着一对双胞胎男子,身材孔武,腰上佩着西部特有的苗刀,看样子应该是两个武士。
而他们的对面,应该就是凤翔城乃至整个大武声乐界的三杰了。
以洞箫闻名的牡云峥杜公子不愧是牡月笙的亲侄儿,长相举止都与他那叔叔有五分神似。这杜公子衣着华贵,白色的冰丝明绸上用金线滚了好几圈,一双黑色鹿皮靴子头部嵌了两颗价值连城的珍珠。他手里的洞箫由京城最好的匠人用极为罕见的九节紫竹制成,箫的尾部还挂着一小块百年难得一见的血玉。由于家境殷实,地位崇高,自己又天赋异禀,杜公子的脸上带着压都压不住的傲气,一看就是娇贵的主儿。
“啧啧,小石头,你看看人家杜公子...看这血玉的成色,至少得值五千两吧,还得是黄金!竟然只用来做挂坠,真是太暴殄天物了!”
这声线太独特了,以至于黑衣男子一下就认了出来。没想到这乐师和那冷美人刚好站在他们附近,离木桥很近的地方。
由于黑衣男子周身的肃杀之气,导致他周围的人都自觉的挤到了一边去。但这两人竟像是没有看到他一般,自顾自的聊着。
“你这纯粹就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你看看你那根不知道从哪儿扯了根破竹子做的笛子,我都替你丢人!”
“我这不是在考验你的水平吗?什么样的破材料到你手里捣鼓捣鼓,不都能做出件神兵利器来吗?”
哼,冷美人翻了一个白眼儿。
“况且善书者不择器,我这善吹着也不择笛嘛!我要是比试输了可以赖在乐器上,你看杜公子拿着那么好的一把家伙,最后要是输了岂不是就只能说技不如人了。”
“这话你都说得出口?”冷美人好想不再理这家伙!
黑衣男子嘴角勾了勾,觉得这两个人着实有趣。
看见这一幕的王副将吃惊的长大了嘴巴:竟然笑了??奇迹啊奇迹!
杜公子的身后是一个穿着鹅黄色罗衫的美丽女子,挽着流云髻,身段柔美,怀里也盈盈抱着把琵琶,看来就是传说中的棂悦姑娘了。
虽然杜云峥和棂悦皆相貌出众,但是和他俩身边的年轻男子相比,气质上顿时就逊了三分。只见这位穿着一身及地的白衣,头发松松垮垮的系在身后,面目俊秀,神色淡然,细看会发现他的眼角处还长着一颗勾人的泪痣,男子身前放着把古琴,和妙音娘子遥遥相对。就这气度,不愧是被称为琴仙的沈自横沈公子。
两队人马中间还坐着一位正在喝茶的老人,老人身边站着位管家模样的人,微微驼着背。
“喂,小石头,你知道中间那位老头是谁吗?”
冷美人摇摇头,不耐烦地说:“你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
听到这话的王副将无奈的摇了摇头,连他这种回京不满一年的武人都听过贺老头儿的大名,这位看上去是乐师的男子,竟然不知道,这是打哪儿冒出来的奇葩?
不过还好一旁几个书生对话的嗓门比较高,解释了他俩的疑惑。
“没想到连贺老爷子都被惊动了呀,今天的比赛一定会十分有看头,说不定还能传出一段流芳百世的佳话呢!”
“噗嗤——要才子佳人才能传出佳话吧,这老头皮肤这么皱,哪有年轻没人能看得上他?”面容普通的乐师乐呵呵的逗趣,“老爷子年纪这么大了,就该在家好好歇着,出来吹着风了咋办?”
冷美人恨不得踹他一脚:“你又瞎说话!”
好歹旁边的几个书生没有听见他的话,否则就要撸袖子上来揍他了!
“当今圣上还是太子的时候,贺老爷子就已经是他的乐师了。老爷子这一生不知创造了多少名曲,吾等只能仰望。这次将贺老爷子请来,恐怕也是想让他当个裁判吧!毕竟论乐曲的欣赏水准,没有比贺老爷子更高的了。而且他性格刚正不阿,对声乐的态度一丝不苟,断没有偏颇作假的可能。请他做评委,这些西疆人也会觉得服气。”
众人猜的没错,贺老头这次的确是被请来做评委的。由于他年纪大了,身体不便,所以他的管家的也一起来帮忙主持比赛!
随着管家的出声,好戏正式上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