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弦殁并不避讳自己的恐惧,郑重地说:“你这话就说对了,不止我怕他们,你也该随时保持警惕。这个世上,不怕他们的,只有寥寥几人,重华算是一个,虽然我很厌恶他的某些行为,但他一直是我敬佩的人之一。”
而面前的宿弦尘,也曾是他最敬佩的人,没有之一。
敬佩……三七冷笑出声,他不明白,这位他难得没有厌恶过的宿家人,竟会对魔尊那个老不死的狐狸生出敬佩之情?
宿弦殁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弦明和弦月那一对兄妹,把他坑害得很惨。他虽为冥王,但修为却始终不能与之并肩,很多时候都只能忍气吞声。因此,他才羡慕实力强横的魔尊重华,他倒是活得潇洒、无拘无束。
然,他宿弦殁就算是实力足够,他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和仙界作对。
因为,他还有偌大的冥界要守,他还有在乎的人和事……
魔尊正好相反,他可以毁了魔界,因为魔界是他一手建立的,但他不行。
世人都以为冥界是他的,只有他知道,冥界有自己真正的主人。
而他,一定要等到那个人回来,哪怕是倾尽所有、花上一辈子的时间。
瞧着这位冥王少有地陷入了沉思,三七暗道,难得说魔尊真的与众不同么?
“事情说完了,我也该走了,就让夜千君送我一程。”凤三七临走前,转头看了一眼送到房门口的宿弦殁,微微一笑,“若有一日,你想到了什么,就来告诉我,我等着你的答案。”
大理石花般的优雅恰到好处,湛蓝的双眸澈如海水,宿弦殁悠悠然地说:“好啊,看来你还有话要和千君说?”
三七眼角的笑意加深,转身离开:“毕竟是她的父亲,我回了妖界,也算是对她有个交代。”
“父亲……”弦殁呢喃,望向三七的背影,略略出神。
等凤三七走远,宿弦殁站在屏风处,对着三生崖看得出神:“这大概是我们最后一次以这样的身份见面,将来再见时,恐怕你将不再是你了。”
宿弦殁笑了起来,不是标准式的微笑,而是夹着苦涩的笑。
不过也无所谓了,只不过就是……在他们再相见时,再说一遍自己的名字。
宿弦殁眯起蔚蓝色的双眼,记起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情形。
他衣带飘飘,白衣不染纤尘地踏进冥界领域,在彼岸花丛中,他说:“弦尘上仙,我是宿弦殁,冥界域主,你的同族。”
……
半个时辰后,夜千君回来了。
弦殁坐在大堂前,问着对面的玄衣男子:“人送走了?”
夜千君恭敬有礼,沉稳干练地回答:“是的,这个时间,应该已经到妖界了。”
宿弦殁轻轻蹙起眉毛:“我们谈了多久?”
冥域白天黑夜之分,宿弦殁不确定这一场如春秋大梦般的谈话,到底持续了多久。
夜千君回答:“七天七夜。”
弦殁脸色微变,手指轻轻颤抖。
“殿下,您怎么了?”关切的声音传来。
“无妨,你吩咐下去,本座将要闭关,任何人不得打扰。”
夜千君迟疑着说:“魔尊求见。”
“他亲自来了?”说实话,弦殁有些诧异,他上次亲自登门,说的还是他孙女的事。
“是的,他说想借冥府的忘川晶石一用。”
“哦?”宿弦殁抚了抚海蓝衣摆上的纯白浪花,“忘川晶石?你没听错?”
夜千君微微颔首:“属下没有听错,确实是忘川河里的那块忘川晶石。”
宿弦殁紧皱眉头,和忘川晶石有关的事,都非好事。
那东西是聚灵散灵的宝物,是忘川河底自然结成的晶石:“他有说借来做什么吗?”
“魔尊说,他大儿子去世了,想借忘川晶石打造一副忘川晶棺,再借忘川河一用,将尸身埋葬在忘川河底。”
夜千君将魔尊的原话复述一遍,却没料到冥王的反应会让他的眉心狠狠一跳。
“大儿子?”宿弦殁惊得豁然站起,声调不自觉地抬高,“是夙离?夙离他死了?”
“是叫夙离。”夜千君定定心神,提议道,“属下可以为您办好,您闭关要紧。”
宿弦殁的脸色绷得更紧了,他抬起右手,按住自己的额头,细细揉了揉,好像在平复什么。
接着,他慢慢吞吞地坐了下来,端起茶盏,手抖得厉害,连喝了三杯,才算是镇定了下来。
“千君,你现在就把魔尊请到聆澜堂,我一会就去。”
夜千君的心中产生了疑惑和担忧:“是,属下告退。”
素日来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改的冥王殿下,这几日接二连三地神色大变。
而魔尊的那位大儿子,他也觉得甚是奇怪。
听闻魔尊从未承认过他的存在,也从未谈论过这位私生子。
可恰恰是听到这样一个人死了,他家主子的脸色,明显就变了,那是强烈压制的震惊和悲伤。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主子。
……
冥王殿下和魔尊在聆澜堂谈了小半个时辰,魔尊就匆匆离开了。
出来的时候,冥王的脸色明显沉重了许多,在夜千君看来,冥王所有的悲伤都化作了坚毅和决然,下令:“千君,你明日就派人把忘川河封了,任何人都不许靠近忘川河一步。”
闻言,夜千君的心头立时一震,“可是,忘川河都封了,那些人类的魂魄怎么进入冥府?忘川河是连接火照之路和冥府的中点,我们若是将忘川河封了,整个冥界的魂魄,不都进不了冥府,无法转世了吗?”
敛去多余的情绪,宿弦殁正色道:“不用太久,只需七天七夜。”
夜千君微怔,他心里明白,冥王只说将忘川河封了,可忘川河是绕着冥府一圈的护城河,若是封住,整个冥府都将被困在结界内。
这一切的缘由,都要算在魔尊头上。
“属下遵命。”夜千君并没有异议,道。
宿弦殁继续吩咐下去:“还有,你派人把轻璇接回来,她在人间,本座不放心。”
“公主恐怕不会轻易回来。”夜千君说。
冥王下了死命令:“就算是绑也要绑回来。”
可夜千君的回答却出乎了宿弦殁的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