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监恭声应“嗻”,转身退了出去。
稍许片刻,只见品月色绣玉兰团寿门帘挑开,佟贵妃搭着万嬷嬷的手疾行进来。见到额头渗血的德珍和一个面无人色的小太监同跪在地,微微一怔,似有诧异,旋即向太皇太后及皇太后分别屈膝一礼。
太皇太后让佟贵妃起身,道:“四更都快过了,你看这样子是睡了又起来的吧!也不多注意些自个,等明天再过来也不迟。”说话间,已有两宫女搬了铺着坐褥的紫檀雕花椅到炕旁请佟贵妃坐下,方躬身而退。
佟贵妃穿着一身家常的香色缎妆绵袍,一个只戴了金步摇的平髻,却是刚起身匆匆赶来的样子。
“臣妾羞愧,让皇祖母和皇额娘劳累了。”佟贵妃侧坐着低低的告了一句罪,满目担忧的看向西面那两扇紧掩着的隔扇门,禁不住一下子便红了眼睛,声音也微微哽咽了:“臣妾夜里也不知怎睡得不宁贴,迷糊着好像听到永和宫那有什么动静,让人一打听才知是德常在被宣入翊坤宫,还听是太医院的人都连夜被召了,这哪还能睡得着,一赶来,却没想到是皇后娘娘她……”担忧不已,似不忍再说下去了。
皇太后长长的叹了口气,也不禁湿了眼眶,背过身轻拭着眼角泣道:“皇后最是仁善不过,但愿上苍怜惜,保佑她度过此劫。”
佟贵妃连忙柔声劝皇太后:“皇后她吉人天相,自有神明庇佑,还请皇额娘宽心。”如此劝慰了几句,见皇太后阖眼拨着菩提佛珠,她才向太皇太后问道:“皇祖母,为何宣德常在来?可是她与皇后的事……有关?”末了一句犹带三分迟疑,七分不可置信。
太皇太后随意看了眼德珍,微微点头不语。
佟贵妃见状大吃一惊,太皇太后抬手指了一下掌事嬷嬷,声音倦怠的吩咐道:“你给佟贵妃细说一遍吧。”
掌事嬷嬷领命,向佟贵妃娓娓述了一遍今夜所有的事。
佟贵妃听得震惊至极,手不由得按了按胸口,堪堪让自己镇定了下来,就语气严厉的质问德珍:“德常在,你一五一十告诉本宫,这件事是不是你做的!?”
方才因佟贵妃的到来而暂缓的局面,让德珍得到了喘息,她也渐渐的冷静了,思绪开始冉冉转动,心下慢慢的寻到了一些蛛丝马迹。这时,见佟贵妃如此厉色的问她,德珍知道这是她最大的机会,一个让她不用背下谋害皇后之罪以至家人亲眷遭祸的机会。
“佟贵妃娘娘明鉴,嫔妾决不敢谋害皇后娘娘,更不敢谋害皇后娘娘腹中的皇嗣。”德珍紧抓住这个机会,定定的看着佟贵妃,一字一顿无比坚定道。
佟贵妃亦看着德珍,审视的看了良久,随即她霍然起身,直直的在地上跪下。
皇太后顿感有异,双目猛然一争,见佟妃跪在地上,忙大诧道:“你这是做什么?”又指了万嬷嬷,“还不快扶你主子请来。”
万嬷嬷尚不及有动作,佟贵妃已大义凌然道:“德常在一入宫便在臣妾身边当差,她可以说是臣妾一手教导出的。若今日她真做下如此大逆不道的事,臣妾也难辞其咎。”说到这她忽然磕下头去,髻上金步摇随之一颤:“所以,臣妾选择相信德常在,还请太皇太后、皇太后开恩,在慎行司将事情真相查明之前,暂不治德常在的罪!”
皇太后不由动气,眼只盯着佟贵妃,手却指着德珍直说:“你和皇后情比姐妹,她若是害皇后,你又作甚担干系?!你呀,哀家有时真不知道该说心软是好,还是……”说到后来却是没再说下去。
佟贵妃不为所动,只在地上匍匐着。
暖阁里有瞬间的沉寂,太皇太后似叹息了一声“起来吧”,那掌事嬷嬷便上前搀扶起佟贵妃重新坐下。
“谢皇祖母、皇额娘恩典。”先向太皇太后及皇太后分别一礼,佟贵妃方回座。
太皇太后点一点头,再次看向德珍说道:“既然佟贵妃信你,哀家就且信你一次,一切等慎行司查明真相再作处置。”说了不觉又叹了一声,幽幽的语气似在自语:“……也算是哀家给皇帝个交代吧。”
话犹未完,太皇太后已朝掌事嬷嬷罢手,示意她带德珍退下。
德珍只跪在地上,膝盖许是跪久了,她刚被扶着站起,两腿倏地一软,“咚”的一声便又是跪倒。
“德常在……?!”佟贵妃关切的低呼。
然不等佟贵妃又命万嬷嬷帮扶,德珍却骤然磕头道:“太皇太后、皇太后,奴才有事要禀!”语气掷地。
在场所有人都没想到,这时候德珍不知赶紧退下,竟然还敢再冒失禀话,一时间皆不由地微有一诧。
太皇太后却点头允了:“有什么事,禀吧。”
德珍磕头“嗻”了一声,直起腰身,道:“奴才刚晋常在不久,平时又深居简出,自不会和内务府有过多交集,那的人也更不会为奴才做过于的事。太皇太后、皇太后可能不知,那幅挂屏是奴才五日前绘绣好,交予内务府将它装裱,按理说不过区区两尺见方的大小,最迟也当昨日裱好送还奴才,可他们却是在今日呈贺礼的前一刻送来。这中有人在挂屏上做了手脚,再以奴才的手呈上,却是极有可能。”
话一说完,德珍立马又磕头而下,恭声说道:“上述话,句句属实,若太皇太后、皇太后还有疑惑,可派人到内务府巡查!”
佟贵妃听得诧异,德珍行事一向谨慎小心,圣寿之礼又岂会冒险在呈礼前一刻送上?
虽然心中疑惑不少,但佟贵妃却一语不发,只侧身坐在一旁,等着太皇太后开口。
不负佟贵妃所望,太皇太后果真如此而问。
德珍叩首在那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眼下情形,她一人得失也不重要,只要能不累及家族就可!
暗暗组织了一番言语,德珍如实答道:“上月皇上銮驾离京之前,见奴才驽钝绘不出皇太后圣容,因而为奴才作皇太后丹青一幅,予奴才照样而绘。当时臣妾恐挂屏不能及时送来,才在皇上作的丹青旁提寿词一首以作替代挂屏的贺礼,不用担心最后挂屏不能及时送来。”
语出惊人,众人惊讶之下,德珍身上的嫌疑也越重了一层。
送圣寿上的贺礼就是为了抢个风头,讨得欢心,而一副再如何匠心独运的贺礼,也比不上同皇上共送之礼与有荣焉。但德珍居然反其道而行之,不可谓不是另有隐情。
太皇太后的目光微微一动,刹那似有利剑出鞘的锋芒掠过,直叫人觉得身上不寒而栗:“难道皇帝与你共贺之礼,还比不上你亲手绘绣的挂屏?让你临时换下?!”
德珍额头紧紧的抵着地面,小心道:“奴才会不送皇上所作的丹青,实为因觉于理不合,只是当时无奈之下不得已将丹青暂作贺礼。”顿了顿,犹感周边气息滞缓,心知众人在等她的话,叙又道:“奴才本是一介宫人,能晋封为常在已是感恩戴德,何敢再自抬身价与皇上相衬?历来能与皇上相衬之,只有一国之母的皇后,而共送之礼,自然也该是皇上、皇后共送。奴才实不敢明知如此又故犯,才执意以挂屏作礼。”
一袭话不卑不亢,只透着若有似无的恭敬,与人听之不似作假。
太皇太后定定地看着叩首的德珍,神气渐渐平和,眼中有意外又似意料的光芒闪过。正欲启口说话,忽见西面紧掩的两扇隔扇门从内打开,一个穿正五品补服、面容严肃的太医及一位五十多岁做太妃装扮的嬷嬷走了出来。
“皇后的情况如何了?”太皇太后立马询问,有掩饰不住的关切流露。
那太医极惊诧的看了一眼还跪在地的德珍,随即赶忙低头上前,行了个礼道:“奴才已先以施针暂稳住了皇后的滑胎之相。至于皇后能否母子平安,就得看天意如何了。”
循声看去的德珍亦是惊诧,她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与文白杨的父亲遇见!恐他人看出异样,德珍赶紧低低的垂下头。
太皇太后闻言却是极怒,炕几狠狠一拍,怒道:“天意?好你个文院判,哀家让你救治皇后,你给哀家说要全凭天意!”
文院判脸色一白,立马跪首,额头冷汗涔涔而下:“奴才定当竭尽全力救治皇后!”
见状,众人纷纷请太皇太后息怒。
唯有那嬷嬷倒了一杯茶,劝道:“歇歇气,皇后才累得睡下,知道您为她累心,那孩子哪能心安,不知又该多愧疚了。”
太皇太后轻抿了一口茶,平伏了气息道:“苏茉尔,你不是不知……”没说下去,只是又长长的一叹。
苏茉尔微微一笑,却是缄默不语。
太皇太后沉默了半晌,吁了口气,道:“哀家累了。”
众人闻声知意,该留的留了,该走的齐齐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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