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鑫,八号一杯Mojito。”
“马上就好。”
八月,江城市如同蓄势待发的活火山,尽管是夜晚,徐徐的微风依然吹不走眷恋的热浪。
夜晚的都市充满着光怪陆离,尤为酒吧最甚。32岁的周鑫就在江滩边上的一家酒吧做着调酒师的兼职。
周鑫的本职工作是一名网络销售员,没有背景支撑的文凭如同废纸一般,带着沉重的房贷飘荡在钢铁森林间。这里的一切让他感到窒息,他却无处逃避。
还未降临人世,父亲就永远的沉睡在了四方盒里。每当周鑫询问父亲去哪时,含辛茹苦的母亲只是微笑,随后摸着一枚功勋章沉默不语。
好奇的周鑫偷偷看过,奖章的背后他只认得四个字,“越南”和“烈士”。从那以后,“烈士”就成了周鑫童年时期挥之不去的梦魇。因为那两个字本可以唤作“父亲”。
岁月无情,在缺少父亲的日子里,周鑫慢慢迷失了自己。他的青春期来的格外的早,这也间接的加速了母亲的衰老。当他幡然醒悟时,母亲的相片也永久的定格成了黑白。
日子还要继续,在贷款买房后,酒吧里的常客也就自然而然的同化成了同事。周鑫看重的是这份工作的时间,黑夜,只是另一种方式的开始。
在打碎了无数器皿后,周鑫终于掌握到了调酒师的基本手法,却也只能停留在底层。眼疾手快早已过了他的年龄,他是用诚恳换来了老板的收留。
再一次重复着机械的手法,当最后一片薄荷叶点缀在冰面上时,周鑫唤来了服务员。
“小唐,八号桌的Mojito”
转身,花红酒绿的调色品让他有了一丝眩晕感,自嘲的笑了笑,“还是老了,这点小活都快累垮了自己,想当年通宵熬夜一周可都没出过什么问题。”
凌晨2点,在等来接班的同事后,周鑫终于能解开衬衣最顶端的纽扣,大口喝完冰水后,踏着夜色,走上了回家的路。
周鑫买的房子不足80平米,在卖掉老家的房与地后,加上贷款这才堪堪挤进了三环。房子离酒吧不远,这时候也没有末班车,为了省钱,通常的选择都是步行回家,这次也不例外。
来到酒吧的后门,穿过停车场的周鑫停下了脚步,一辆橘红色的保时捷718Boxster吸引到了他的眼球。
男人谁不爱车,尤其还是周鑫最爱的敞篷。只是倚靠在车头旁的少年让他扫了兴致,这样的神情,一看便知猎艳有所收获。
江滩的酒吧连成排,吸引到了无数郁郁不得志的单身青年来此释放自我,而城市里的富二代们如同闻腥的鲨鱼,他们结队而出,把这当成了捕猎场。至于猎人的身份来回互换,谁又在乎呢?
看着周鑫羡慕的神情,十八九岁的红发少年吐掉了咀嚼着的口香糖,“大叔,这车好看吗?要不要过来试试手,我也是刚买的,不是很熟,要不你来教教我?”
看着少年嬉皮笑脸,又闻到身上散发出的刺鼻酒臭,周鑫选择了退缩。人家有钱,有闲,无风不起浪可不是自己这种房奴招惹的起的。
少年并不想放过,可黑暗中一名身材火辣,穿着黑色抹胸装的女子款款而来,呼之欲出的饱满让人不禁叩齿吞津。隔着老远,周鑫都能从风中嗅到浓的发腻的香水味。
酒吧待了这么久,形形色色的人物周鑫也都见过,这少年摆明是被当了凯子,可他并没有提醒的义务。
说不定,你情我愿的白白打搅了别人的好事。再说,这个女子也确实称得上尤物,散发出的气息确实对谙事不深的少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摇摇头,还未走远的周鑫听到了身后的对话声。
“怎么这么久才来?我这刚找到个好玩的东西就被你给搅和了。”
女子笑媚道,“你酒量好当然醒的快,我这个弱女子哪敢跟你比啊,再说了,这么点时间,你上哪儿去找好玩的东西。”
“喏,前面这个穷鬼不就是吗?我看他挺喜欢这车的,一个人闲来无聊想来逗逗他,你这一来,人家就走了。”
“真坏,人家还没这车有吸引力吗?那晚上你一个人睡去好了。”
“别生气嘛宝贝,那是穷鬼没眼光,就你这妖精模样,今天我可要…”
生气?周鑫早就过了血气方刚的年纪,曾经一言不合就能大打出手的他,出了校门方才体味到母亲的苦。
走到了最后一条街道,坏了许久的路灯和两旁鳞次栉比的楼宇让这里的黑夜显得格外的漆黑。疲惫不堪的周鑫仿佛看到了家中柔软的床被,却忽然发现自己高高的飞起,“难道,这一切都是梦?”
和地面剧烈的碰撞让周鑫瞬间的清醒,倒在地上无法动弹的他看到了熟悉的车型,一样的橘红色,一样的718。
车门打开,不久前的红发少年走了下来,边走边对车里吓得大惊失色的女子训斥道,“非要听你抄近路,这下好了,抄出个人来,真特么晦气。”
女子也不甘示弱,或许是怕承担全责,在克服了最初的恐惧后反驳道,“还不是你火急火燎的想要爬上老娘的床,这回倒是怪起我来了,我可告诉你,出了事咱俩谁都别想好过。”
红发少年蹲下了身,掏出手机照亮了路面,在看清周鑫的脸后跌坐在了地上,“快,快过来。”
女子听到呼唤后也赶忙下车跑了过来,“怎么样?人死了没有?”
少年有些着急,“不是,你特么看清楚再说话,这人不就是刚才停车场的那个穷逼大叔吗。”
女子这才注意到了周鑫的面貌,“我看他好像还有气的样子,要不要报警再叫救护车?”
“报你吗的警啊,这路这么黑,也没看到探头,这鬼东西又是一个人出的门,看这穷酸样估计死透了都没人来搭理,我们直接走了不就得了,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只要你我不说,有谁知道?”
看着周鑫睁大的双眼,女子知道躺着的是条生命,丢之即死的生命,就这么放任让她有些于心不忍,“那要不,我们先离开,然后再找个地方报警救他。”
红发少年听完跳了起来,抬手狠狠的扇了女子一巴掌,“你他妈想死别拉上我,你报警救他,谁又来报警救我?我告诉你,你要是敢把这件事捅出去,我就花钱让你一辈子待在牢里报警!”
捂着脸颊的女子顿时不敢吱声,就这么被拖拽的上了车,在最后一刻,她看到了周鑫那死不瞑目的双眼,没有一丝光亮,却让她在黑暗里清晰可见。
“对不起,在这肮脏的世界里,我也身不由己,如果还有来世,保佑你大富大贵,再见。”
红色的尾灯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中,周鑫也感受到了死神的呼唤,绝望的他想要呐喊,想要控诉,他有太多太多想要,却只能任凭血液在残破的身躯里肆意的流动。
一更人,二更锣,周鑫渐渐冷成了那三更的鬼。
远处,弥留之际的周鑫仿佛听到了母亲的召唤,那声音再说,“鑫儿,起床吃饭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