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了?”熙瑶将允熥迎进坤宁宫正殿,也不多话,和他并排坐在东侧,看向坐在西侧的敏儿,出言道:“敏儿,今日已是二月十五,昨夜娘也问过你爹了,你没说起过夫婿人选,你也没与我说起过,看来你是没有看得上的人了。”
敏儿听到母亲的话,低头不语。熙瑶顿了顿,见她不说话,又道:“娘选了三个人,其中一人是平安的长孙平禳,比你小两岁,你也见过,娘就不多说了。另外二人中,一人是陕西都指挥使的幼子,一人是正二品致仕的赵羾之孙。”她随即将这两个人的情况都说了一遍。
说完这二人的家室、人品,熙瑶又道:“这三人,是为娘这一个多月来精挑细选出来,身份地位合适,人品也不错。你从这三人中挑选一人作为你未来的夫婿。”她又从一旁侍奉的亲信女官手里接过三幅油画放在桌上。“这是他们三人的长相绘画,都是在他们不知情的情形下画的。”
敏儿默默的将三幅画接过来,看了几眼。熙瑶又道:“娘给你一天的考虑时间,明日午时正告诉娘。”
她又说道:“娘也不是强迫你必须要娘看中的人选,可让你自己挑选,又挑不出来,为娘只能自己挑人了。”
“女儿知道了。”敏儿轻声答应道。
这个过程中允熥一直没有说话。女儿被迫选一个完全不熟悉,甚至没有见过面的人做丈夫当然不好,但熙瑶这也是没有办法了,敏儿自己挑不出来,又不能再拖了,她只能自己挑女婿的人选。而且她挑的这三个人确实都是很不错的人选,都是因为种种缘故才剩下来没有早早定亲,能捡到三个漏已经是运气极好了。若是运气差一点儿,一个年岁差不多的才俊都没剩下,敏儿要么嫁给鳏夫,要么只能嫁给年纪小五六岁的人。嫁给鳏夫允熥不乐意;嫁给年纪小五六岁的人,谅那一家也不敢不答应,但心里不乐意敏儿将来未必过得好。
“敏儿,若是这一日你又有了自己的人选,父亲与你娘也都会答应。”不过允熥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这样说了一句。
“女儿知道了。”敏儿的语气比刚才轻松了些,但仍然情绪不高。
见女儿没有多说什么,熙瑶也松了口气。敏儿是她的第一个孩子,也是允熥的第一个孩子,又是嫡女,从小受尽宠爱,又被允熥带的完全不是闺阁女子的样儿,即使她是亲娘,也不敢保证说的话她一定听。这时时候也不早了,熙瑶吩咐传膳,又命人将文珞叫回来。不过没有叫文圻和文垠。他们两个正在讲武堂读书,每日晚上才回宫。
但虽然敏儿没有多说什么,熙瑶也神色如常,可一家人用膳时餐桌上的气氛仍然不大好,文珞敏锐的察觉了这一点,平时话最多的她几乎一句话都不说,只顾着闷头吃饭。允熥想缓和一下气氛,笑着说道:“适才我正要从乾清宫回来,文垣的奏折送了过来。文垣这次在苏州的差事办的不错,当初在砸毁工场时打死人的工匠都被抓到了,又按照一个‘公道’的价格估算了开设工场之人的损失,让行会赔付。”
“那些开设工场之人平素做的不合《大明律》之事也都被苏州警察署查了出来,抓了几个人,按照《大明律》处置;又罚了他们些钱,用作赈济苏州府贫苦之人的钱粮。”
“文垣又劝说那些生活无着的工匠开工场或者做机工,又提出设立机工工会以防他们被开设工场之人报复,工匠们也都纷纷响应。”
“好,文垣真是长大了,能办差了。”熙瑶笑着说道。听到儿子办了好差事,她比知道什么都高兴。
“也未必是二哥的本事大吧,”文珞道:“二哥是太子,他说什么话,大家都是信的,这才能将差事办好;若二哥不是以太子的身份去办差,未必能办的这样顺利。”
“整日就是挑你二哥的毛病,就不能夸他几句。”熙瑶笑骂道。
文珞丝毫不怕母亲,又道:“是二哥整日说的,什么‘每日三省吾身’,什么‘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让兄弟姐妹们见到他的毛病就指出来。女儿这是听从二哥的话。”
“整日就你这样,文圻和文垠都不这样。”熙瑶又道。
文珞低头撇撇嘴,但没有说什么。文圻和文垠都是男孩子,文圻还是二姨的儿子,自己身为女孩半开玩笑似的批评二哥几句还没什么,三哥和五哥要是敢这么说,会被母亲怀疑是不是另有心思。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前二年有一次父亲神神秘秘的拉着母亲说话,之后母亲的神色十分严肃,第二日上午研究了半天史书,父亲也在乾清宫翻看史书之事许多下人都知道。之后隐隐约约有一股传言传出。虽然敏儿当机立断,将说闲话的几个宫女全部抓起来,又禀报母亲,让母亲在半年内将整个坤宁宫的宫女、宦官换了一遍,使得风声彻底消失,但当时听到的传言文珞可不会忘记。
“夫君,等文垣从苏州回来了,给他换个差事吧,理番院也学不到太多。”熙瑶又道。
“他今年才二十岁,还是以学习为主,办差为辅。当初父亲在时,爷爷就是让父亲跟随先生学习,有时协助爷爷批答奏折,外地有什么棘手的差事才让父亲去办。理番院的差事当初都不想给他,只是又想着让他能够多见识见识各色人才给的。不急。”允熥道。
他当然不能给文垣任何要紧的差事。他才不到四十岁,自信怎么说也能再活二十年,也就是说文垣还得在当二十年的太子。历史上太子当的时间太长,与皇帝大多会慢慢生出许多矛盾,许多时候要么是太子造反,要么是皇帝废太子。允熥不想和儿子走到这一步,干脆不给儿子多少权力,派他办差也都是临时差遣,更不会有与将领打交道的机会。‘文垣,爹这也是为你好。’允熥心想。
熙瑶本想说‘可你当初才十五岁就去兵部办差了’,但又一想当时朱元璋已经年过六旬时日无多,自己这话好像是咒他也时日无多似的,没有说出口,只是又道:“今年他也年满二十,也该成婚了。这些日子我再挑选一番,为他选一个合适的太子妃人选。等挑选出了太子妃,再为文圻挑选王妃。文琳和文坤的婚事按理说我这个做嫡母的也应当管,但叶氏和张氏(安嫔)未必愿意我来管,只能夫君多在意了。”
“男人成婚晚一些也没什么。你挑一挑,年纪十四五岁的也可。”允熥笑道。
“也只好挑十四五岁的了。”熙瑶道。上次她为文垣挑的人选文垣一个都没看上,而且女儿不比男子,外地男子若是好的总有好名声传出来,查访也容易,女儿却不会有什么名声传出来,即使有少数传出名声来的,也是怀名声。为了能有文垣中意之人,只能再放宽年岁了。
“等文垣回来再说吧。”允熥不愿多说,又对敏儿道:“你资助的那个研究蒸汽机的项目又有了进展。咱们去格致院瞧的时候只能拉动三十来斤的东西,可今日格致院上报,经过改进,已经能够拉动百来斤的东西了。而且还有煤矿装了蒸汽机,抽水十分好用。许多官营的煤矿听说后也都要引进蒸汽机呢。”
“这样,父亲应当奖赏张学熙才是。”敏儿的表情变化不大,说道。
“为父当然要奖赏他。上次赏了他正六品的官职与世袭的爵位,这次先不升他的官,也不提升爵位,为父要赏赐他一些御用的东西。”允熥道。
“这样也好,毕竟只是让蒸汽机拉动的东西更重了,不是什么太大的改进,若是这样的改进都要赏赐官衔或爵位,那大明的官衔和爵位未免太不值钱了。等到他下次做出更多的改进,比如让蒸汽机能够用于耕种田地,再赏赐官衔或爵位不迟。”敏儿议论道。
“将蒸汽机改良的能用于耕种田地可不容易。”允熥笑道。他没听说过近代的农民开着蒸汽机做动力的拖拉机、播种机等耕作。当然,未必没有这样农具,可能是他孤陋寡闻。但即使是他孤陋寡闻,其实有蒸汽机拖拉机,也证明这玩意不是特别好用,不然他不会不知道。
“还没研究过,爹爹怎么能就下断言?这可与父亲在科学研究上的一贯态度不符。”敏儿道。
“说的是,父亲不该这样说。为父会派人告诉张学熙,他想怎么研究就怎么研究。”允熥又道。
“这才对。”敏儿笑道。不过她随即意识到什么,笑容又收敛起来。
允熥见状又道:“敏儿,说起来,若是你给张学熙钱让他研究蒸汽机是一笔投资,现在已经赚翻了。蒸汽机的前景这样大,张学熙又得了官职和爵位,岂会不回报于你?将研制蒸汽机的诀窍全部告诉你,你开设工场生产蒸汽机,在其他人仿制出来前就能挣数倍的利。况且,张学熙做了官,以后也会照应你。”
敏儿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文珞抢道:“爹,你可以将这番话泄露出去,这样民间的富商或许就愿意资助工匠研究新机器,对科学研究有好处。”
“文珞你说得对,这番话泄露出去确实对科学研究有好处。”允熥笑着说道:“朕不愧是我女儿,聪明劲儿就是随我。”
“好不要面皮,孩子明明是咱们两个的,偏说聪明就是随你。”熙瑶开玩笑道。
“聪明就是随我。”允熥又笑道。
他们夫妻说笑一阵,继续吃饭。这时允熥注意到敏儿脸上的表情又有变化,好像在沉思什么,以为她在想有关蒸汽机之事,顺口说道:“等你将来成婚了,要不要向张学熙讨要这份人情,问得造蒸汽机的诀窍,赚这笔钱?这也算是你的嫁妆。”
可他不曾料想,敏儿放下筷子,说道:“爹,你适才说的,在明日午时之前这一日夜,女儿若是有了自己的人选,仍会答应这话可算数?”
“算数,自然算数,怎么,你有了自己的人选?”允熥出言问道。
“女儿想让张学熙,作为女儿的夫婿。”敏儿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