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当空,星芒闪烁,和煦晚风扶杨柳。
徐庸铮早早地在沐鹏礼处吃了便饭,就与沐逸雅道别,回到了自己幽僻的厢房内。白天徐庸铮将自己一个人关在房内,仔细回忆在那处天地的遭遇以及出招的心境感觉。这是他之前从没有做过的事。往前他只是一人对照着脑海所记的剑谱修行,而没有似现在这般,自己去编写一套剑法,就是那日在阁楼上所说的沧茫剑法。
黄沙茫茫,似海沧沧,举顾四盼无亲。无亲,无故,无仇,无血。
只有当人真的处在一片苍茫的黄沙中,才能体会到这种意境。
徐庸铮现在也没能多加体会,只是选择在里面加入了自己的见解,将这种境界分成剑招,逐渐将它编成一本剑谱。这剑谱可是要写给沐家,不过是假借沐青鉴之名。几乎没有人知道这是徐庸铮自己所做,他不喜欢这类太过费心力又于修行无益之事,可是当初答应了沐家的事可不能食言。好在如今看来,这剑法勉强算得上精妙,只是更为看重意境,徐庸铮自己不知晓这剑法最终的威力究竟如何。日后说不定徐庸铮自己会有机会演化出来一道意境。
而徐庸铮之所以选择这处偏僻居所,不是得罪家主,更非拆毁阁楼所致。而是他总感觉身后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所以才这般怪异的做法。这绝不是无端的猜测,本就警觉的他在最近修行无名功法之后,对周围的事物感知更加敏锐。
此刻,徐庸铮独处一小楼之中,借着直射而入房内的皎洁月光,他一面端详,一面抚摸着桌上的两柄剑,一柄依旧是那柄巨大而短无锋的剑,他几乎日夜抚摸,这次不过离开几日,发现似少小别家之稚童,亲切异常。而第二柄则是一份大礼,更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情分,沐鹏礼亲手送来的沐家第一剑,剑名金戈,曾为烁金榜排名第三的名剑。
兵器榜单分为两榜,一榜为震古,一榜为烁今,取自震古烁今。震古,顾名思义,是为震慑先古时代,当时闻名于天下,这一榜所有的排名都经得起品味推敲,超过百年的兵器才有资格入此榜,若说人一生最大的敌人是时间,兵器也不例外,一方面要饱受时间风雨的侵蚀,另一方面则为兵主扬名天下而争锋。这也就造就了震古榜中的兵器有价无市,几乎都被不可言说之人或势力藏匿起来,或束之高阁,不得轻易现世。烁金榜则很简单,只要是显耀当世的兵器就可入榜。这一榜的兵器虽说比不上震古榜如何的传奇,却也绝非凡品,取自百年内兵器排名,当代炼兵者不计其数,其中大师也不在少数,才选取堪堪十二柄入榜,所以此时之势,入震古无望,唯有烁今可供世人争夺。这柄金戈剑,距离上一次出世已经有二十多年,它的来历更是不简单,东林江家所赠,沐家藏匿二十年,如今才拿出来赠与徐庸铮。
金戈剑长不过三尺六,宽不过三指,取自海底寒铁所铸,剑身铭刻戈状铭纹,剑柄更是微微泛绿,显得极为古朴。剑鄂处显得极为细腻,仅仅比剑身宽一指有余,这样就显得剑愈加的纤细,若一个纤纤细腰的弱女子一般,铭纹上泛着的点点寒光,更透出一种致命诱惑。徐庸铮细细摸着剑鞘,仿佛想要邀请这位弱女子走出她的闺阁之外,好聆听这位被冷落多年的妙女子的心声。他忽然用二指轻微震了震剑鞘,忽悠又用手拔出剑身三四寸,像极了以为稚童邀请邻家小姑娘出来玩耍,旁人若是看到了,定会以为他魔障了。
突然,屋外楼顶飞过一道人影,随之“咻”的一声,一枚飞镖嵌入徐庸铮身旁的桌子上,这道飞镖离徐庸铮尚有一尺远,说不危险和危险皆可,只是对徐庸铮来说,并没有构成生命威胁。徐庸铮拾起镖头处的纸条,定睛一看,然后握拢在手掌心,身形一动,飞出窗外。
黑衣人的身形敏捷,不一会儿就领着徐庸铮来到一处郊外,此处树林茂密,那黑衣人就静立道路中,月光皎洁却像只照在徐庸铮一人身上,两人就这样四目相对,徐庸铮并不着急先开口,只是静静地等着那人出手。
“我只出三招,若我赢,你只需应我一件事。”没有多余的客套话,没有别的套路,上来就是求战。
徐庸铮没有去问为何要战,也没问什么若你败了又当如何。既然有人求战,他就先打了再说。在阁楼顶层一朝感悟,以及近日来不断辛苦演化所得,他有感于所闻,觉得那样的璀璨大世着实令人心向往之,但是前人之世不可追,前世之人亦难寻,那么,今日之际更加值得自己去把握。待到自己了却身后闲事,定要好好会会这江湖中的诸多剑客。
他的剑并没有着急出鞘,方才初次与名剑金戈沟通,却没有得到回应,他的心情没有那么失落,只是心里安慰自己,若是都没个秉性,那这剑也太谄媚了。于是,他干脆横剑鞘于胸前,右手微微上扬,此之意味很显然,名为请。
请君出招,请君赐教。
如此姿态,黑衣人怎么有不动之理,他本意就是激战求战,得到剑客回应后,他没有表现出多大的情绪波动,接着朦胧的夜色,他就这样消失了,与夜色融为一体,化为一条毒蛇,不,更应该说是一个取时机而动的幽灵。
这是怎么样的功法!徐庸铮虽然从没有见过,可是心念急转,他的心性从来都不是遇事不宁的样子,既然看不见,那就干脆不去看。改用气机去寻便是了。没有谁能单纯依靠气机去寻人,纵然有,对阵之人此前从未有过任何接触,这也无法感知其气机。不过,既然徐庸铮敢这么做,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他是何等的自信。
但是在敌人眼中,他是何等的自大。“哼,故弄玄虚。”黑衣人忍不住在心中鄙夷道,“就凭你,可妄想在黑夜之中找寻我的所在,看来之前对你的期望值太高了,既然如此,那就早些结束,了结你吧!”
黑衣人没有发出丝毫声响,无声无息从袖中滑出一把短匕首,这匕首材质如玉,却没有丝毫光芒发出,仿佛所有的光都被它吸进去,转而变成嗜血的锋刃。他的手脚很轻,动作却一点都不慢,将短匕以极其刁钻的角度从侧方刺出。
眼看那短匕首一步步逼近徐庸铮的要害,两寸,一寸,半寸······
徐庸铮的剑鞘忽动,比之伺机而动的毒蛇更快,如清晨中的一缕阳光,他将背向前一送,左手连同剑鞘向后一摆,剑鞘尾端随之轻轻往上一划动,就避过了那柄短匕。
黑衣人的反应不可谓不快,他的短匕眼看无功而返,那剑鞘直朝他面门划来,于是他的左手轻轻一架,眼看就要挡下了。
没有想象中的劲力从剑鞘传来,随之而来的是剑鞘粘住了他的手臂。
剑鞘并非真的可以黏住,它并非墨水,可以黏住纸张,也不像浆糊,可以粘贴窗纸。而是使剑之人借这剑鞘抓住了这支手臂。
这剑鞘在徐庸铮的手中,幻化成一只凶狠贪吃的野猫,饿了数百年,终于等来一个机会,用全身手段抓住了一条极其顺滑的鲶鱼,不肯罢休。
徐庸铮的黏字诀出手了,剑鞘就充满了灵性。此鱼欲往东而去,猫舌伺机于东,故东不可过;此鱼欲往西而逃,猫爪待之于西,故西不能越。南北处亦难通,只因南北为猫身,猫身无它,毛众多,喜鱼之腥味,亦粘住了。
黑衣人眼看时机不妙,若再此下去,就不仅仅是右手被黏住,而是全身也将被这可恶的浆糊般的剑法黏住,那么自己就真的会变成离水之鱼了,哪还有半点攻势可言。他的右手食指轻轻一扣,短匕首的机关发动了,匕首瞬间变长,变成短剑,猫固然可抓鱼,却不能有蛇干预,何况现在鱼蛇为一体。
“有些意思。”黑衣人没有发出声音,却是在心底忍不住惊叹。这小子身上的剑诀也忒多了,这个黏字诀也太熟练了。那天所展现的剑诀,看来还不是他压箱底的东西。那么,年轻人,你的意境又打算什么时候出来呢?
“还有两招。”黑衣人依旧含着声音,低着头,他的手中短剑微微下斜。
这何止是只有两招,那手黏字诀恐怕就过了五六招。不过徐庸铮也不想深究,若是一个人真要找你麻烦,又岂能靠些口舌躲过去?
黑衣人的衣袖慢慢鼓起,左手紧贴裤子,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手中这三只银针没有任何光泽,他也知道,这是他自己最后的机会,不然今夜只能无功而返,下次就没这么好的机会可寻了。而无功而返,他很难对自己和那人交代。。
他的短剑笔直往前一刺,身形直奔徐庸铮扑去。
短剑只有他自己亲密几人可知长短,那么眼前这个剑客,对于短剑的认知自然是有误差的。无光泽的短剑潜于黑暗之中,随时可以取人性命。徐庸铮只有借着地上的不可见的影子知晓剑身长短。知晓了又能如何呢?徐庸铮依旧无法调动手中的名剑金戈。
如待字闺中的官家小姐,倘若只经旁人一番挑逗,便立马生出惊羡之意,那就对不住之前享誉天下的美貌了。徐庸铮唯有将剑鞘当剑,既然小姐不以真面目示人,那么就把这闺房举于庭中,终究还是有些威力的。剑鞘自然无法用刺,用劈砍,所以他只有用砸,用最原始的力量去砸,砸向同样只求一击得手的黑衣人。
黑衣人的笑意似乎更浓,他丝毫不在意徐庸铮举鞘如山般的砸下,依旧不改路线的前进着。显然他是有对策的,不然他怎么如此自信,怎么能终其一击。
很快就有了答案,空中的黑影一分为二,如两尾灵动的鱼,都避开了那座大山。这两尾鱼张开利牙,摆着轻灵鱼尾,凶猛扑去。
这两尾鱼尽是黑色,也都来自于黑暗,于此时,哪里可以分得出真假?
鱼尾都是真的,鱼嘴又岂能是假。而手中利刃呢?该如何去防守?徐庸铮没有多的时间思考,也找不到办法去辨别真假,只能将右脚一蹬,右手紧捏剑柄,连同剑鞘顺势再砸,砸向自己右边那个持着短剑的身影。可是,这么一来,身子后完全给了另外一尾鱼。
哪一尾鱼才是真的?鱼嘴又是怎么锐利?那黑袍人手中的银针狠狠嵌入徐庸铮的后背。而徐庸铮电光火石间的选择,运剑所砸的也不是虚影,而是一剑黑衣和那柄短剑。既然无实体,山之重,何物能沉其重?也无法协力,那剑鞘狠狠地嵌入地面,徐庸铮嘴巴一甜,一股鲜血自嘴角流出。
“你输了。”
将短剑都能抛弃,置之死地而后生,所以得胜。此战,还有什么可说呢?
“日后,吾再知会你。见字旌旗蔽日。”
话音刚落,人影连带衣服都消失不见。
此次战斗,非输给黑衣,也非输给那两尾鱼,真要说,是输给了自己。剑客不因以外物而心灰,不以器物而喜悲。这一次的金戈剑感受到主人的失落,竟然有些欢呼雀跃,隐隐要跳出剑鞘,就像个顽皮的官家小姐,见着一件足够开心的趣事。
徐庸铮敛了敛眉毛,嘴角向下弯:“调皮!”
而那位黑衣人所说之事,亦不知有难易可否。不过,下次再见,就要请他一试金戈之锋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