荡歌山长老众多,光是叫得上名字的,就不下十数个。寒仙子来山的时日并不算长,在山中更是离群独居,自己那个师父虽也在长老之列,可死在了白衣闯山一战中。
前方是一个小厮带路,寒仙子跟在他身后,约莫是四尺距离,不远不近,却是刚刚好。
邢长老明明死在荡歌山脚,是她亲眼所见。
可是眼前小厮竟自称是邢长老的门徒,邀请自己一聚。
寒仙子不比徐庸铮,可以拒而不受。她的根基漂浮,实力卑微,如今在山中更是举步维艰。
而这小厮的话语虽和气,态度却有些坚决,分明是背后有所倚仗。
寒仙子只得躬身应下,欣然前往。
只是,二人穿小路插斜径,路过一片竹林,方向十分明显,邢长老的洞府转角便可见。寒仙子一惊,这小厮真的将自己带往邢长老的居所。
“这位小兄弟。”寒仙子突然停下了脚步,轻声喊道。
那小厮回过头来,不解问道:“寒仙子为何停下?”
寒仙子故意弯下腰,惊呼道:“早上我本就滴水未进,如今又走了这一路,我可是有些累了!实在是有些走不动了!”
小厮低着头,顿了一顿,说道:“既然如此,那便休息片刻吧。”
眼睛轻轻瞧了瞧那黑衣小厮,寒仙子看似不经意问道:“不知邢长老何时回的山里?”
“师尊行事,吾等小辈向来不敢多问。”
“那不知邢长老找我,究竟有何要事呢?”寒仙子柔声问道。
那小厮摇了摇头,“师尊也未曾言说明白!”
“邢长老近来身体可好?”寒仙子故作关心道。
那小厮也不见怪,毕竟两家师尊走得还算亲近。寒仙子如此关心自己师尊,也在情理之中。毕竟寒仙子的师尊已经落得那般凄惨结局。
小厮低声道:“师尊向来身强体壮,只是近来偶感风寒。”
“那可惜了。”寒仙子笑道,“我走得匆忙,身上可没带那许多。早知如此,我便取些上好丹药来,送予邢长老了!不过,小兄弟,我那草庐里还有几瓶补药,你若是不嫌麻烦,待会便去取吧。”
小厮也是一笑,说道:“寒仙子有心了!”
休息片刻之后,两人不再寒暄,那小厮接着引路。很快,又转过一个墙角,邢长老的洞府已映入眼帘。
洞府门庭由两块巨大石板组成,其上没有牌匾,仅仅在左边写有一个斗大的“邢”字。这便是一个长老的洞府。
那小厮在门口恭敬禀告道:“师尊,寒仙子已经带到了!”
门真的轻轻打开了!
洞府里没有走出来任何人影,更没有任何声音传出来。
那小厮颇为懂事,一抬手说道:“寒仙子,师尊就在洞府之内,请进吧!”
看着那有些幽暗的洞府,寒仙子觉得是怪物张开的巨口。
这个比喻并不恰当,可寒仙子心里真的觉得,那里面比龙潭虎穴还要来得凶险。
她分明看到邢长老已经死了。那具冰冷尸体,那双不瞑目的眼,她记得真切。
莫非现在是邢长老的鬼魂在作祟?一想到此,寒仙子心底涌起一阵寒意。
“既然已到洞外,何不进来?”
听到这个声音,寒仙子提起的心稍稍落下。
那是人的声音,那里面终究是个人,可不是鬼怪。
所以,寒仙子妙步翩翩,慢慢入洞府之内。
洞府之内并没有多少光亮,桌上仅有一根红蜡烛。
寒仙子记得这处洞府有一后门,更有一扇天窗。若是天窗打开,洞府内应得一片光明。
此时环境有些幽暗,寒仙子见得桌前隐约坐着一个人影。
“请坐。”那人嘶哑着嗓子说道。
“这般说话,应该不是你本来的声音!”寒仙子也不入座。
她虽入得洞府之内,可不愿任凭眼前之人肆意摆布。
“听说,你师父已经死了!”
那声音依旧嘶哑,寒仙子问道:“你究竟是何人?”
“一个愿意帮你的人。”
“邢长老可帮不上我!”寒仙子冷冷道。
那人影轻轻一笑,这话说得比较直白。言下之意,若你是邢长老,你帮不上我。可若你不是邢长老,那你又是谁?又凭什么说可以帮我?
“早听说,寒仙子比较聪慧。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那人始终不肯直面她,言语更是避过她的问题。
“看来,你真的不能帮我!”寒仙子的话语有些刻薄了。
“不是不能,而是不愿。你和青金子闹了些矛盾,居然还是为了一个山外来的剑客!这可不够聪明!”那人将酒壶一拿,斟了一杯。
“那又如何?”寒仙子皱眉问道!
“喝了这杯酒,我便告诉你!”
寒仙子终于是走到了桌边,桌边尚有凳子三个,她依旧没有选择任何一个坐下。
眼前这人没有拿出足够的诚意与筹码,她不上桌便是。
只要她不上桌,这交易是万万完不成的。至于这酒,是阴谋还是算计,再如何美味,她也不打算喝下。
“没想到,我还是小瞧了你!”那人赞叹道。
“尊下到底是何许目的,不妨直说吧!若是买卖,也得谈价不是?”寒仙子静静站在桌边,目光有意无意瞟了那杯酒。
“既然是谈买卖,哪有站着谈的?”那人反问道,似乎有些生气。
眼见这人表现出些许不耐烦,寒仙子有些高兴了起来:“你先喝下这桌上的两杯酒,我便坐下。”
“这两杯酒,自然是两个人喝。哪有一人喝酒用两个杯子的荒唐。我又不是贪杯忘事的酒鬼。”
“那便巧了,我与你便无话可谈!”
桌上红烛已经燃烧一半,烛下一行红泪轻流,终于落了几滴在桌上。
“本…本来我打算你我二人共饮。既然如此,为表诚意,我先饮下此酒。”那人端起满满的酒杯,眨眼功夫,便对着寒仙子亮出了杯底。
可惜,寒仙子依旧不放心。眼前这盏红烛离自己太近,离那人太远。
那人的脸完全隐匿在一片黑暗当中,她却看不到那人喝酒的情形。
愈发谨慎的她如何能放心呢?万一那人只是将酒撒在桌边,或者泼在衣裳之上呢?
所以,寒仙子直截了当说道:“这酒我就不喝了!尊下谈谈条件吧!”
“竟然,如此有趣。”那人轻轻一笑,叹息道,“早知不能打消你的顾虑,我何必上这一壶酒呢?到头来,不还是我一人喝下吗?”
那人单手一举,将桌上第二杯酒饮下。
“冒用死人的身份,恐怕只会适得其反。”寒仙子冷笑道。
“本以为借故人身份,可以对你照拂一二。没想到,你却是如此不领情。”
寒仙子非但不以为然,还嘲讽道:“若真是为了照拂一二,何必装神弄鬼?这里可是荡歌山!”
“我不管你是山中的那位长老客卿,休想从我这里讨得半点便宜。”
“既然是谈买卖,那便早点出价。有多大的本钱就做多大的买卖!我也不是好糊弄的。”
“若真是逼急了我,我将师父的遗物付之一炬,大家都别想好过。”
寒仙子摆出了决绝的姿态,她师傅手中的那些筹码便是她的底牌。
“那些事并不如何隐匿,那些秘密也并没有你想像中的值钱。或许,有些时候,你的命更加重要。”
“你也别吓唬我。只要我今天不出这个洞府,那箱子东西,明日就会送到青金子的手中。到时候,我看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家伙怎么自处?”
红烛之上,火光摇曳。寒仙子觉得对面所坐之人的心潮起伏,应该也是这般动摇。
“若是我说,这些事,山主已经知晓了,你定然不信。可是,我相信,山主定会明白我们的苦心的!”许久之后,那人捏尖了嗓子,竟像是在狡辩。
寒仙子笑得更加开心了,“苦心?山主明白你们的苦心。可是那教规却不会放过你们。”
红烛终于燃尽,只剩那小半截的灯芯散发着轻微的亮光!
这便是油尽灯枯。
想到教规的残酷,寒仙子丝毫不觉得眼前之人可怜,既然他们选择进了荡歌山,那么就该想到日后的下场。这个道理,连她都懂,他们那般年纪,又怎么会不明白呢?
“所以,一切都有得商量!”
“没得商量!我……”
寒仙子话还没说完,只觉浑身舒软,有些使不上力气来,她赶忙扶着桌子,看着那人影问道:“你,你究竟,对我,做了什么?”
“既然你不喝酒,那我就喝了。一壶美酒斟满杯,可不能白白浪费。”
“你很聪明,我自然不是邢长老。”
“可是,任你千算万算,也算不到,我会在这只红烛上下手脚!”
“既然你始终不愿意上桌,那么这便不是买卖了。而是逼迫!”
逼迫,自然是强人所难,不顾及对方感受的。
那人终于站起身来,一手伸向了寒仙子。
那只手枯槁消瘦,满是褶皱,有些像一块古老枯树皮沾在骨头之上。
寒仙子只觉眼皮有些沉重,那人的身影也已经多了几层。
眼睛闭上,她闻到的是一截枯木腐烂的气息,中间夹杂着献血的腥味,甚至还有一丝淡淡的药味!
那黑影终于得手,脸上爆发出一阵笑意,却没有出声。
今日枯木将逢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