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震宸目光淡然,脸色也逐渐平静:“这里已不值得我留恋,不如归去,还大昼一片安宁,也遂了他们的心!”
苏漓若听出他语气的隐忍和无奈,她心间一动,有些愧疚地低声道:“黎震宸,有一件事我必须跟你说,其实,调查当年...”
“无妨,事已过去,就让它过去吧!我没有责怪,你也不必纠结于心。”黎震宸打断她的话,语气甚是平静。
苏漓若怔了怔,疑惑地看着他:“你知道...”
黎震宸恍然一笑,有些无奈道:“当年之事知者甚少,而朝野大臣更是一无所知,突然着手调查,掀起风波,这般细微入察想必只有你的聪明才智。”
苏漓若错愕,他居然猜测到是她出的主意,让人调查当年匈奴一战之事?半晌,她微颤声音问道:“你恨我吗?”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你只是我的一个劫数。”黎震宸轻轻摇头道:“而我真正要承受的是...他们留下的劫难,一个敌国公主,却生了大昼皇子。即便孤身赴死,也难息两国仇恨,我的身份注定被那些人所不容。”
苏漓若心头感慨万千,他说的没错,即便没有当年匈奴之事,因他是敌国公主所生,大昼皇室也不会容他。
“漓若,自始至终在你的心里黎陌萧比我更适合帝位对吗?”黎震宸蓦地问道,末等她回答,却转开话题道:“时间紧迫,去留...你尽快拿主意...”
苏漓若轻叹道:“这里确实不是我的久留之地,但我现在还不能走!”说着,她抬眸凝视他,“黎震宸...谢谢你!”
黎震宸看着她,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无奈笑意,道:“好,既然如此,那你...自己小心!”
苏漓若低垂潮湿的眸子,再没有勇气看他,即便知晓是她挑起调查当年匈奴的事端,他依然想要护她周全。就算她拂了他的好意,也不多问亦不勉强,遵从她的意愿。
楼下会馆,黎陌萧忐忑不安沉着脸等待,他实在放心不下苏漓若跟黎震宸独处。听了黎震宸的身世,他震惊同时亦是五味杂陈,虽然他们之间没什么兄弟亲情可言,有的也只是之前的暗斗,现在的明争。但他还是为黎震宸的身世深深感叹,甚至有些同情他所受的委曲。只是,黎震宸突然带着苏漓若上了二楼,谁知道是不是穷途末路,拼死一搏?挟持或伤害苏漓若?他的举动把黎陌萧心里刚刚泛起一些好感的情绪瞬间消失无存,反倒比之前更加仇视,怨愤他。
黎陌萧思罢,心里愈加烦躁难耐,他瞥向了尘大师,不知为何他竟这般相信黎震宸,予他无理要求,让他带走苏漓若?对于这个得道高僧的皇伯,黎陌萧知之甚少,略有耳闻他在仕途顺意,壮年之时,突然辞去朝职,卸下荣耀,入寺出家。是因皇子之间争权斗势,而心生厌倦?还是为了红颜知己,而心伤成疾?亦或是大皇子明瑞公骤然离世而促使他感悲生死渺茫?总之无人知晓他为何看破红尘,遁入空门?时至今日仍是一个谜,但他潜心向佛,慈悲为怀的悟道修为却是整个皇室乃至平民百姓所敬仰,尊崇的得高望重...了尘大师!
至于这次因为黎震宸而惊扰了尘大师的清修,是贤后与清泽公商议之下,一致认为,惟有了尘大师方可净化黎震宸的狠厉戾气。
清泽公从来不参予不理会朝野政事,他年轻之时,一昧随心所欲,风流成性。壮年之后,突然转性,清欲修心,深居简出,甚少露面。若不是此次率领群臣清侧黎震宸的罪行,恐怕很少人还记得曾经倜傥风流,名震烟花之地的清泽公。
相比之下,粗犷莽撞的平旭公却亨尽天伦之乐,膝下六子四女,皆有一番成就。
当初祯帝把黎震宸从将军移走,交予平旭公抚养,一是防备邱国皇室对黎震宸暗中下手。二是平旭公人丁旺盛,缺乏爹娘关爱黎震宸可融亨亲情的幸福,稳健成长。祯帝对其的用心良苦的爱意由此不言而喻,更别说为他置备富可敌国的产业财物。
只是千算万算,始终想不到黎震宸居然天生不凡,睿智勇猛。他野心帝位,势在必得。倘若不是被身世所累,此时,他早已胜券在握,稳拥权位。
一阵脚步而至,黎陌萧抬头望去,黎震宸和苏漓若一前一后从楼梯下来。
黎震宸脸色平静,目光沉稳,与刚才听闻自己身世时的模样判若两人,看来,他已经想通了且愿意放下。
贤后暗暗松了一口气,目光瞥视清泽公他们,微微颔首。
黎震宸站定,潇逸地大手一挥,袖口疾速荡出一股青烟,冲向半空绽放几缕烟火,旋转出极致的灿烂,却瞬时消失无踪迹。
众人诧异,不知他这般举动为何?刚放下的心又悬起,紧张地盯着他。
只有苏漓若知道,他是在通知手下将领,甚至那些死士遣散离开会馆。
黎震宸无视众人防备警戒的目光,径直来到了尘大师跟前,行了佛礼,虔敬道:“大师,弟子愿意抛开世俗的纷扰,求一片净土,还望大师成全!”
黎陌萧心里一惊,怎么也料想不到,狂妄自大的他,居然愿意卸下一身的荣耀,权势的野心,遁入空门?他惊讶且疑惑的目光望向苏漓若。
苏漓若不言,脸色有些苍白。
了尘大师双手合掌,欣然道:“难得施主明慧,如此甚好!老衲定当竭尽全力,助施主早日净化心魔执念,悟彻顿空!施主,请!”
“是,弟子谨遵!”黎震宸抬头缓缓注视众人,触目平旭公隐约不舍的眼神,欲言又止的无奈表情,他顿了顿又移开目光。
当他看向贤后时,脸色晦暗,目光深邃,不知在想什么?或许在想如果他的娘亲不是敌国公主,那么他就不会输的这么狼狈!或许他反倒感激她揭开他的身世之谜,使他彻底放下兄弟之间的恩怨情仇。
但苏漓若知道,他是决对不会怨恨她的,毕竟他的娘亲那般大爱且义无反顾,宁愿舍下一世的牵挂,牺牲自己也耍平息两国的仇恨。他是那个一身孤胆,巾帼不让须眉的邱国公主,昼国帝王之妻的儿子,岂会是平庸之士?狭隘之辈?他轩昂气概,决毅果敢,勇猛才智无一不秉承他娘亲的风度。
黎震宸与黎陌萧四目相对,他挑了挑眉,扯出一丝隐隐苦笑,似乎在说,你赢了!
最后,黎震宸的目光定格在苏漓若的脸上,深深凝眸,也许他想把她倾世容颜烙在心里。当转身遁入空门,她的容颜如印永恒,却只能以青灯枯影诵念礼之,从此爱恨无缘。
黎震宸投下最后一丝眷恋,即毅然决然转身,大步随了尘大师而去。
黎陌萧心头一震,欲迈步上前,贤后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他,低沉道:“让他去!”
黎陌萧茫然地望着母后,眼里尽是疑问。
“他离开,大昼才会安宁。”贤后脸色淡定,近于冷漠道:“邱国才不会利用他的野心,这是连姝姐姐的遗愿,也是你父皇的心愿!难得你想违背,置大昼百年基业不顾么?”
苏漓若闻言,抬眸看着黎陌萧怔怔停止脚步,贤后冷静而漠然的脸色,锐利的丹凤眼,她浑身僵硬到微微颤抖,心头被什么哽塞说不出滋味。
她回眸触目黎震宸临到会馆门口高大挺拔的身躯,心里突然泛着酸楚:聪明如他,已然看透眼前的局面,其中的利害。若抛开一切,誓死一战,他的胜算是略胜一筹。但他最终放弃,一如他娘亲的大义大爱,也许他们母子都看的彻透,他们的存在注定是个悲剧。既为昼国所不容,又被邱国所窥视,他比他的娘亲幸运的是,了尘大师顾念皇室血统,费尽心力带他离开是非旋涡,保全他的性命。如果当年,连姝留恋尘世,不愿舍命息仇,那么她结局会怎样?祯帝容纳她的身份吗?贤后真的愿意她的儿子立为太子,且容忍与她共侍一夫吗?
苏漓若的眼眶渐渐模糊他的背影,最后荡然无存。她踉跄脚步,欲耍给他一句歉意的话:其实,以他睿智和气概当之无愧坐拥大昼的帝位!可惜,她知时已晚,即便他的身世为大昼皇室所不耻,而她若不提议调查当年匈奴之战,此时,她也不会这般愧疚难受!
有人适时扶住摇摇欲坠的苏漓若,致使她的脚步至滞不前,她惊慌地稳住身子,茫然抬头,撞入黎陌萧深不见底的瞳孔。
黎陌萧见她眼里泛着涟漪泪光,弥漫着欲夺眶而出,不由心头一阵刺痛:她居然为他流泪?方才...难道...她想要奔去随他么?
思罢,黎陌萧阴冷着脸色,皱紧眉头,目光深沉,用力攥紧她的手腕。
手腕上的痛感使苏漓若逐渐平复心情,她看着黎陌萧忿怒的眼神,恍然醒悟:当初是她出的主意耍揪出黎震宸的致命弱点,助黎陌萧稳登帝位。刚才她想干什么?她又能作甚么?似乎是天意,黎震宸的身世如一把双刃利剑,促成事情疾速成局,尘埃落定。
苏漓若黯然低垂眸光,任凭黎陌萧攥痛她的手腕,咬着牙,硬生生把眼里打转的泪水隐没。
苏漓若回到别苑已是午时,九儿和小月又惊又喜,泪水涟涟地迎着苏漓若进了房间。
苏漓若沉默不言,一挨床沿,便瘫软在榻,和衣蒙头,不知是累了?惊吓了?还是心里难受?
九儿和小月不敢置问,悄悄退出房间。
庭院里,随之回来的苏溪如负手而立,看着两个婢女俯身退出,沉叹暗道:她这般敏感细腻的性情,恐怕又得伤身伤心了!
“若姐姐是受然惊吓!”赵子衿站在身后,心疼而略带气愤道:“既然都知道黎震宸会对若姐姐不利,为何还要任其妄为?难道...你们早就计谋好了,以若姐姐为饵,引黎震宸上钩?然后...”
苏溪如没有回头,声音却极其冰冷:“若儿发现了黎震宸致命的弱点,他决对不会放过她的,我们也只是顺着线索跟踪到会馆,才发现黎震宸藏匿的窝点。”
“原来...原来...你们真的利用若姐姐引出黎震宸?”赵子衿捂忧闷的心口,感觉极疼,为无辜的苏漓若,也为狂妄的黎震宸。虽然她不知后来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黎震宸平静淡然地跟随了尘大师而去,这是赵子衿始料不及的,她惊讶万分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不知为何脑海里弹出的念头竟是:若姐姐说服了黎震宸放下屠刀,黎震宸为了若姐姐遁入空门!
苏溪如不答,沉默地迎着盛夏微风拂面,眸子黯淡,陷入忖度。
赵子衿忿忿转身离去,直奔皇宫,她耍当面质问黎陌萧,哦,不!是桦帝陛下,既然喜欢若姐姐,却为何狠心置她安危不顾而诱饵黎震宸?
赵子衿一路狂奔,跑着跑着却在临近皇宫围墙边,喘吁跌倒,匍匐在地,揪着衣领放声大哭。她突然发现自己迷失了方向,他再也不是那个她所认知并深爱,誓要相伴白首的风度翩翩,气宇轩昂的太子殿下!他已经贵为大昼帝王,崇高九尊之上。
赵子衿哭累了,嘶哑了声音,红肿了眼眸便自行起来,失魂般蹒跚折了回去。在这一刻,她终于痛心疾首明白:高高在上的他,已经离她越来越远,遥不可及!那么...她以什么身份才有资格去指责他?她又怎么敢质问他?她的一厢情愿,从一开始就注定惨败。
赵子衿走了没多久,守宫墙的侍卫长匆匆进了揽月殿,向桦帝禀告了赵子衿怪异的举动。
黎陌萧闻之赵子衿跌落痛哭,脸色一惊,哧地站起来,欲耍往外走。
侍卫长急忙又说赵子衿已经离开了,黎陌萧倏地顿住脚步,脸色阴沉,半晌,挥手令其退下。
锦绣别苑,昏昏沉沉半梦半醒的苏漓若突然惊起,触手一摸,额头滚烫,枕边湿漉漉,不知是泪还是汗?她浑浑噩噩下床,才发现自己心力交瘁,竟提不起半点精神。她摸索着来到窗前,推窗仰望,原来已经半夜三更了。她倚着窗框,遥望夜空,繁星密布,闪烁耀眼。
苏漓若病倒了,卧床几天不起,愈发瘦弱,憔悴不堪!
这天,她下了床,素淡衣装出了房门,刚到庭院,黎陌萧就来了!
四目相对,黎陌萧怔忡,十来天不见,她竟瘦成这般弱不禁风?原本牵挂缠心,难熬思念,又听闻她病了,他便顾不得礼仪大统,直奔别苑,倒惊了别苑一众仆婢,慌忙失措,扑通跪地,战战兢兢请安。
黎陌萧目光深沉注视她,心头窜出一股怒火:先前她为了他,眼泛泪光,现在,她居然为了他,憔悴负病?
苏漓若呆愣片刻,缓缓回神,微微俯身,向黎陌萧请安。
当她不卑不亢的态度映入黎陌萧的眼底,他彻底被激怒了,一把扯过她的手臂,眯着眼,迸发浓烈的怒焰,几乎嘶吼着声音道:“你居然为了他,流泪惋惜,卧病成疾?他真的有那么好吗?让你这般折磨自己...至此?”最后一句,他带着疼惜咆哮。
苏漓若触目,静静望着,从他愤怒的瞳孔呈现那个轻狂执拗,却温润而泽的身影,逐渐被浑身焕发阴沉狠戾的帝王气势所笼罩。她恍然一笑,轻声且肃冷地答非所问:“陛下日理万机,却屈尊临到别苑,漓若惶恐。有什么不周之处,还请陛下涵容,恕漓若无心之过!”
她漠然而疏离的语气令黎陌萧心头恍惚一滞,狠狠划过入骨的刺痛。其实,他的原意不是这样的,他满心焦虑她的病情,不计被朝臣诟病,落下色令熏心的骂名跑来探望她。可为何一见面,她却如此冷漠而陌生?
黎陌萧沉浸在黯然神伤思绪,不承想,一股掌风冲击而致,迫使他松开紧攥苏漓若的手臂,踉跄后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