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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零八七章 血夜(上)(1 / 1)

<>长安东南五十余里外,一片苍翠的林海山峦的山脚下,骊山行宫便坐落于此。自秦汉以来,历代皇朝都将骊山作为皇家园林,供帝王休闲游乐之所。足见此处必有其独到之处。

骊山乃秦岭支脉。山其实并不高,以后世计量单位来算的话,不过海拔一千多米而已。但就是这座不大的骊山,景色却是绝美难言。山上山下四时不凋之树苍翠叠峦,三春不谢之花争奇斗艳。且有各代帝王放养的珍禽异兽,栽种的奇花异草,形成了一套奇特的生态系统。

这还罢了,论山水之景,珍禽异兽,骊山其实也不见得能比其他地方的山水美多少。之所以历朝皇家园林都建于此处,一个重要的原因便是因为这里有温泉。山涧之间,温热清冽的温泉从地底流出,沿山而下,日夜不息。即便是在寒冬腊月,泉水也温热舒适,这在这个年代,自然是极为宝贵和奇特的东西。帝王们理所当然要占据此处,作为其休闲玩乐之所。

骊山下的行宫,在秦汉乃至到了大唐立国之初,其实规模都不大。但到了玄宗一朝,开始大肆的扩建。凿了宽大的大道通向行宫所在,在原行宫地址上以白玉石扩建范围,建起了雕梁画栋精美宫殿,借助山势高低,水流之势,造了小桥飞瀑,回廊曲折,将这骊山行宫建的美轮美奂。

单以回廊来说,后苑回廊雕栏玉砌绿窗锦隔,一座方圆四五里的后苑中,回廊曲折蔓延,竟有数里之长。而且妙的是,有时候在假山花树之中,这里的回廊可以看到那边回廊中的绿窗仕女,相隔不过数十步。但你若想抵达那边的回廊,却发现自己越走越远,往还追随,竟有咫尺天涯之感。可以想象,方寸之地的巧思和营造,便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浪费了多少国库钱财。

数月前,玄宗从成都回驾长安,但李瑁没有让他进长安,而将玄宗和随行百官以及数百皇亲国戚都押送到了骊山宫中。玄宗虽然心中恼怒郁闷,但能住在骊山宫中,倒也是个不错的居处。可是当太上皇一行抵达骊山宫之后,却发现骊山宫早已非当初印象中的那个骊山宫了。

安禄山的叛军横扫中原,洛阳长安两处都城都占了,骊山宫又怎能幸免。加之骊山宫美轮美奂,里边珍宝美女无数,更是争得头破血流。长安陷落之初,安庆绪便立刻派兵来这里搜刮了一番,珍宝美女掳走了几十车。后续一批批的人前来搜刮,但凡看山眼的人活着东西,都统统的搬走。搬不走的也乱砸乱砍,还放了几把火。将这座美轮美奂的行宫糟蹋的一塌糊涂。甚至就连当初玄宗和杨玉环以及嫔妃国夫人们最喜欢的华清温泉池,安禄山的将士们也洗了不知多少回,甚至在里边撒尿拉屎弄得乌烟瘴气臭气熏天。

玄宗便住进了这个已经花枝断裂,窗破屋漏,满地马粪人尿,臭气熏天的骊山行宫之中。

但这还不是最痛苦的,最痛苦的是,玄宗发现,他失去了自由。李瑁派出了数千禁军严守宫中出口,将玄宗和数百皇亲国戚大臣们统统禁足软禁,所有人只能在骊山宫中住着,连出门都不许,更别说享受什么美景,得到什么待遇了。

数月时间里,玄宗每日就在这种情形下痛苦的过着日子。这情形比当初在成都散花楼中还要不堪。在散花楼中虽然后来数月也被王源禁足,但起码王源对他还是客客气气的,也不用担心自己的安危,更没有太多的心理负担。但现在,玄宗既痛心于李瑁的不孝,又极为提心吊胆,他生恐哪一天李瑁会带人杀进来,将自己一刀给砍了。

这种精神上心理上物质上的数重压力,让玄宗活的极为痛苦。不仅是他,他身边的大臣们,跟随玄宗回京的皇族贵胄们也都成天哭丧着脸。整个骊山宫中从未有欢声笑语之时,哪怕是春和景明的天气,这里的气氛也是压抑的,沉重的,阴沉的。

自从住进了骊山宫中,玄宗的身体每况愈下。在长安城外边被气的吐血,抵达骊山宫后,多亏了贴身内侍张德全全力的照料,也多亏了之前骊山宫中移栽了很多花木,张德全在破败的后苑中找到了不少草药,熬煮了给玄宗医治。更多亏了玄宗有一颗不服老不屈服从不放弃希望的心,他熬了过来。虽然身子依旧虚弱,但却没大臣们私下里所担心的那样有性命之忧。

今日七月十五,晚饭后玄宗在闷热的华清宫中难以入睡,于是披着衣衫沿着破败的回廊来到后苑之中。一轮圆月挂在天空之中,清光满园,素辉如水。玄宗站在廊檐之下久久不动。他的脑海中回忆起了以前的那些事情。当年他还是大唐帝国皇帝的时候,这样的月满之夜,怎么可能自己独自站在月下踽踽。这样的夜晚,必是丝竹歌舞灯红酒绿,笑语欢声满堂的。自己是怎么走到了今日这一步的,怎么就失去了曾经的那些欢乐的日子的,玄宗到现在还没有想清楚,还没有弄明白。

山风吹过,远处山峰上传来松涛之声。院子里的假山树木在夜风中也发出了怪异的呼啸之声,破损的花窗木门在风中哐当哐当的摇摆着,地上的枯枝树叶也开始舞动。光线突然一黯,那是天空中的一朵乌云遮住了皎洁的月亮,本来光亮入水的月夜突然间变得黯淡无光了。

“太上皇,回房睡下吧。今晚不宜在外待的太久。”张德全在后方低声道,他的手中提着一盏小小的灯笼,被风吹得忽明忽暗。

“朕睡不着啊,整夜整夜的睡不着啊。你又不是不知道,上了床也是睁眼醒着,还不如在外边呆一会。”玄宗叹道。

“陛下……奴婢知道陛下心里的苦,平时奴婢会陪着您呆着,可是今晚不行,今日是中元节啊,陛下早些安歇了吧。”张德全低声道。

玄宗愣了愣,惊愕道:“今日是中元节?”

“是啊。”张德全道。

玄宗身上寒毛竖了起来,今晚是中元节,便是民间的鬼节。传说今夜,阴间通向阳间的门大开,百鬼夜行,百事禁忌,这一天晚上,以前在宫里的时候,都是要请道士贴符,晚上也是早在闭门休息的。得知今日是中元节后,玄宗耳中听到的松涛之声,都像是鬼哭狼嚎之声了,眼前的那些黑魆魆的山石和花树,似乎也都是张牙舞爪的鬼怪的样子了。

“走走走,回华清宫去,中元节,那是不能在外边呆着了。”玄宗身上冒了一层细汗,拔脚便往回走去。

张德全忙道:“太上皇慢些,莫要摔了。”提着灯笼匆匆的跟着玄宗沿着回廊往华清宫走。

就在两人走到后苑的圆门前事,猛听得前方脚步急促之声响起。有影子在远处一晃。玄宗吓得‘啊’的一声叫。张德全忙抢上前来,连声问道:“怎么了太上皇。”

玄宗指着前方道:“有……有奇怪的影子。”

张德全忙瞠目往前仔细观瞧,却听前面的黑暗中传来了人的声音:“是太上皇您在哪儿么?张内监,张内监,是您么?”

听到声音,张德全松了口气,啐骂道:“赵德禄,你这混账东西,鬼鬼祟祟的做什么?吓着太上皇了。”

灯影闪烁,赵德禄带着两名内侍在墙外现身,上前来给玄宗磕头道:“奴婢们该死,吓着太上皇了么?”

玄宗喘息着没说话,张德全皱眉道:“大半夜的,你们不在宫前当值,跑这里作甚?”

“禀报太上皇张内监,我们是来找太上皇的。不是不是,也不是奴婢们来找太上皇,是陛下要找太上皇。陛下连夜从长安来到行宫,现在正在前殿等着见太上皇呢。”

“什么?陛下?你是说,长安城里的那一位?”张德全惊愕问道。

“是啊,那还能是谁?”

张德全用诧异的目光看了看玄宗,玄宗的脸隐藏在黑暗中,看不清表情。但很明显,他的手在发抖,他的身子在发抖。

骊山宫前殿之中,此刻灯火通明。李瑁静静的坐在上首,眼睛看着大殿角落里的一只香炉静静的出神。数十名禁卫高手全副武装的守护在他身旁和周围,一个个神情严肃,犹如泥塑木雕一般的不动。

不断有衣衫不整的大臣和皇族成员小跑着进入殿中,朝着李瑁连滚带爬的磕头高呼陛下,李瑁自始至终没看他们一眼,只在他们跪拜后摆摆手,让他们在一旁站着。大殿内很快便站了很多的人。人人心里都惊慌失措,不知道陛下的突然驾临是祸还是福。

不知过了多久,殿外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李德全颤抖的嗓音响起。

“太上皇驾到。”

一旁站立的众人不知道该去跪迎还是站立不动,犹犹豫豫的将目光投向李瑁。李瑁听到了叫喊声后,收回了目光,眼中露出了令人琢磨不透的神色,但却还是站起身来了。

玄宗枯瘦的身影出现在大殿门口,他显然精心的打扮了自己,换上了一套新衣服,发髻也梳的妥帖,脸上尽量带着微笑的表情。只是那表情有些让人一望而知的生硬。

“儿臣见过父皇。”

李瑁从座位上下来,在玄宗面前撩起袍子作势跪下。玄宗动作迅速,伸手扶住了他,笑道:“瑁儿何须多礼,都是一家人,不用这般。”

李瑁一笑,就势站起,高声道:“来人,给太上皇加座。”

一张椅子摆在了李瑁的座椅旁边,李瑁引着玄宗坐下后,再次站在玄宗面前行礼,但这一次是深深的一鞠躬。

“父皇,请恕儿臣数月没能来拜见父皇的罪过,儿臣不孝,请父皇责罚。”

玄宗呵呵笑道:“这是什么话?你撑着这天下,日理万机,殚精竭虑,父皇知道你的难处,父皇根本就没怪你。”

“多谢父皇体谅,但儿子心中难安。且天下人不像父皇这么豁达,他们都说儿臣不孝,说儿臣忤逆呢。”

“儿啊,不要管他们,做你自己想做的事便是。百姓们有几分见识?他们又怎明事理?你不要在意他们的话,父皇不怪你。”玄宗微笑道。

“多谢父皇教诲,儿臣铭记于心。儿臣今日终于有机会来见父皇,却也不是因为在乎他们的话,而是儿臣刚好喘过了一口气,有了一丝空暇了。”李瑁沉声道。

玄宗微笑点头。李瑁继续道:“父皇可知道儿子最近做了些什么事么?”

玄宗苦笑道:“我住在这骊山宫中,消息闭塞,也不知道外边的情形。也没人告诉我一句。你这么一问,我倒是不知道怎么答你了。”

“哦,说得也是,儿臣为了不让父皇担心,确实吩咐了他们不要乱跟父皇说外边的情形,免得父皇心中忧愁。这是儿臣的吩咐,不怪他们。但现在,儿臣觉得可以告诉父皇了,因为儿臣已经快要全部解决了那些烦心事了。”

“哦?”玄宗皱眉道。

“父皇似乎不相信儿臣的话,父皇一定认为儿臣没有这个能力是么?”

“当然不是,瑁儿想到哪里去了,父皇岂会不知你的能力。若不相信你,父皇怎会传位于你?”玄宗忙道。

李瑁微微一笑,沉声道:“便跟父皇说一说这些事,免得父皇挂心。唔……从那里说起呢?便从江南诸豪族已经成为朕的坚定的支持者说起吧。父皇可知道,江南的几大豪族,已经穷尽人力物力在帮我募兵的事么?”

玄宗惊讶道:“瑁儿怎么驯服他们的?那崔氏连父皇我都觉得没把握,你怎么做到的?”

李瑁哈哈大笑,得意的道:“父皇是不是认为你做不到的事情,别人便也难以做到?可是朕做到了。具体情形倒也不说了,现在江南四族正全力为朕募兵筹钱粮。截止目前为止,南方征集的兵马已逾十万,后面还有源源不断的兵马。父皇,你开不开心?”

“开心,开心。瑁儿做到了朕做不到的事情,你比我强。你比我强啊。”玄宗呵呵笑道。

“说实话,搞定他们倒也费了一番波折,但最终还是搞定了他们。有了他们为后盾,我可不愁兵马钱粮了。”

“是啊,我儿英明,天下安定有望了。”玄宗附和道。

李瑁微笑点头,淡淡道:“第二件事情要告知父皇的便是,意图造反的人已经被朕给击溃,谋逆之首已经被尽数抓获了。”

玄宗一愣,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道:“你是说,王源被你打败了?被你抓住了?这么快?”

李瑁脸上略显尴尬,但他很快便恢复如常。

“王源么?他蹦跶不了几天了,他昏了头,居然领着兵马去北边和十万回纥骑兵作战,无论他是胜是败,他将难逃朕的雷霆绞杀。”

“哦,原来没有。”玄宗脸上神情古怪,一副我就知道没那么容易的表情。

“父皇,天下难道便只有王源一个谋逆之人么?除了王源,还有人蠢蠢欲动呢,父皇难道不知道么?”李瑁的语气已经变得发冷。

“还有么?安禄山的余孽?”

“父皇,你是故意装不知,还是真的不知?罢了,我也不跟父皇绕弯子了,李珙李璲李璬李瑱和几名皇族起兵造反的事情,父皇不会不知道吧。”李瑁沉声道。

“什么?他们真的这么做了?这群混账东西,朕……朕……”

“父皇,你不要假作惊讶,你在成都时,他们便在王源的支持下去河西募兵操练了,您岂会不知?他们在一个月前发布了檄文,率领六万大军进逼到了长安城下,说朕的皇位是攫取而来,名不正言不顺,他们要赶走朕,要扶父皇您复辟皇位呢。”李瑁冷笑道。

“啊?这……这……瑁儿,你千万莫信他们的鬼话,父皇跟他们毫无联系,父皇也绝无重登皇位之心。这几个混账东西,他们怎么敢这么做?你的皇位……名正言顺……是朕亲自下诏传位的。他们怎敢起兵造反?一定是受了王源的蛊惑。瑁儿,父皇可对天发誓,父皇绝无参与此事……”

“父皇,儿臣并没有说您跟此事有关,儿臣相信您不会做出这等无章法的事情。您也看出了是王源在捣鬼,是王源资助他们钱粮,让他们和朕作对的。这固然是王源那逆贼的祸心,但李珙李璲他们难道便是无辜的饿么?他们不过是借力罢了,他们也盯着这皇位呢。”

“瑁儿……父皇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父皇……甚是痛心。”

“父皇,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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