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弘还真没有想到,老大的妻子竟然如此强悍,虽然有些缺少礼数,但所言所语却透露着十足的质朴与无华。
同样,显然这些年早已经把自己当成了真正的普通民间老百姓,所以根本就没有那意识,意识到自己的身份,以及她怀里那男孩儿的身份,在这楼兰可还是高贵的很。
当然,人家如此也是无可厚非,这些年独自一人拉扯着眼前的男孩儿,含辛茹苦的养育到这么大,其中谁知道在楼兰城遭遇了多少非议跟欺凌!
虽然李忠死前,必定已经对她们母子的未来,做了一些安排,但皇室这么多年来,就如同人家嘴里所说,像是完全把她们娘两忘了一样,从来就是不闻不问,就像是皇家宗谱上没有她们这一对母子一样。
如今看人家长大了,又跑过来想要把人家接回长安,估计换做是谁,肯定都不会愿意,任由皇室就这么把她辛辛苦苦、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孩子带走。
李弘看着坚决反对,毫不妥协的皇嫂,只剩下了摇头苦笑,看这架势就知道,这个男孩儿就像是她的命一样,甚至是比命还重要。
不然面对李哲跟李贤的威胁,怎么会依然是强硬的摇着头,大有就是除非你杀了我,才能把孩子带走的坚决。
“连同你一起回长安,包括你家里的其他人都可以随同你一起前往长安,统一由皇家为你们等人安置如何?这样一来,最起码他也可以过上好一些的生活,总比在这里遭人白眼、戳后脊梁要好些吧?”李弘伸手想要抚摸那个男孩儿的小脑袋,但小男孩儿显然很惧怕他,搂着少妇的腰哆嗦着往后退去。
燕王妃看着自己的孩子紧紧抓着自己往后退,再看看李弘那伸在半空的手,于是两手扶着男孩儿的肩膀,往前推了推,嘴里小声安慰道:“没事儿的复儿,别怕,他……他是你皇叔。”
“就是啊,即便你不为你自己考虑,也该为孩子考虑不是?何况,皇室血脉从不遗落,如果你还不答应,等到皇室强行带回李复,你可就什么都没有了。”李贤依然坐在祥兽头上,晃荡着双腿轻松的说道。
“我们在这里生活的很好,并没有人来打扰我们……。”
“你们家还有多少人?”李弘看着燕王妃的目光,一直在他们三人身后那小山一般的陵墓处瞟来瞟去,心中倒是有些替李忠感到欣慰。
看燕王妃的样子,显然对于回长安这个巨大的诱惑,也没有什么抵抗力,或者是对她怀里的孩子茁壮成长,再回皇室同样也抱着希望,不然也不会取名叫李复了。
但看到燕王妃望着陵寝的目光,李弘也有些明白,恐怕这李忠的结发王妃,还是想着留在此地,陪着李忠吧,或者是……希望皇家能够把她夫君燕王的陵寝,一同迁回到长安附近吧。
所以当燕王妃带着孩子,依然坐着她家那辆简易的牛车,在大唐三千人的护卫下,以及大唐三位皇子的陪同下,进入楼兰城的时候,不光是燕王妃跟孩子对于如此隆重的场面不适应,就是那些楼兰城的百姓,也是目瞪口呆的看着楼兰城最为神秘的一对母子,被铁甲兵士护送着来到了城门口。
更让百姓与商旅惊的掉下巴的是,楼兰城的县令带着县尉、主簿等其他官员,则是毕恭毕敬的站在城门口迎候。
面对如今楼兰最大的父母官,那马背上的三个年轻人,竟然连下马都没有下马,只是由左边的年轻人在马背上向县令点了点头。
而后那县令跟县尉,就像是得到圣旨一样,以极为公瑾的礼数向马背上的三个年轻人行礼,然后一左一右扶着那简易牛车的车辕,开始往燕王妃家的方向走去。
李复看着楼兰最大的父母官,突然间就这么恭敬的向他们行礼,而后示意他家的下人让开,竟然一左一右扶着自家牛车的车辕,为他们母子牵车领路,面对如此隆重以及极度不适应的场面,李复赶紧抓紧他母亲的衣袖,明亮的双眼带着一丝惶恐看着他母亲。
“没事儿复儿,别怕,这些人都是保护你的。”燕王妃紧了紧手掌心里的小手,安慰道。
此时母子两人的手心,紧张的都是汗,身体僵硬的坐在牛车里,难受紧张的感觉谁也没有比谁好多少。
“多少年了,这种前呼后拥的感觉,这种高高在上的感觉,真是让人心生向往啊。”净街的锣声响过之后,李贤打量着楼兰城内街道两旁,满是敬畏跟仰望的百姓,语气充满感概的说道。
“当年你要是不自作自受,也不会有今日这番感慨,所以啊,你就是活该。”李哲是三人里面变化最大的,从当初跟李贤交往过密、唯命是从的跟屁虫,再到现在终于有了清晰的人生方向,同时也有了民间的贤王名声,这完全与当年的小小少年有着天差地别。
“也不能这么说,现在就有一个大好的机会在他眼前,但他又开始瞻前顾后,犹豫不决了,好像我每次安排他的事情,都是在害他一样。”李弘嘴角带着一丝冷笑,看了一眼面色如常的李贤说道。
“疾陵城?难道你真的认为我能行?我都有些不相信我自己了,远离长安多年,如今我跟瞎子差不多,谁知道那纳尔希耶跟麦加好不好对付,而且我手里又什么都没有……。”
“那你告诉我,纳尔希耶手里有什么?当年他们被我从疾陵城救出来的部将,如今还能剩下多少?而且那么多人他们的开销又小不了,我就让户部断了给他们的资助,让他们自食其力了,当年带的那些金银珠宝,卑路斯又没少拉拢、讨好我大唐朝堂官员,加上那些人的花销,早就花的不剩下什么家底了,如今手里的部将,大部分已经开始从商,或者是借着从商的名义,在运送货物出了安西,进入他们的故土后,就偷偷的逃脱商队,不知道藏到哪里去了。所以啊,这些年卑路斯一死,纳尔希耶唯独保有的就是他那波斯王的头衔,就是这还要感谢我一直在吐火罗、疾陵城,经过各个商队的口不时提及,以此来给他名义上的波斯王增加存在感。你俩的联盟是必然的,但至于接下来该如何做,就得靠你自己了,多想想,当年你又是怎么跟我争夺的,总结下经验。”李弘说道最后,看着李贤那张抽抽的脸,自己先忍不住笑出了声,而旁边的李哲,则是笑的更加的肆无忌惮。
燕王府的府邸没有变,也没有任何人霸占,谈不上有多大,只是将将够当年的李忠跟他自己的下属居住。
前后院的布局,加上一个后宅的小型花园,便是整个燕王府邸的所有了,中间的院落几颗光秃秃的苍凉大树屹立着,给不大的宅院倒是增加了一些内涵。
而后院的小花园,显然是早就无人搭理,那一座小的观赏假山,爬满了枯黄的藤条,原本种着奇花异草的花圃,如今就像是一个个黄土堆一样,处处裸露着凄凉与萧瑟。
府里倒是没有多少东西,能够让李弘跟李哲看上眼的更是没有几件,但燕王妃依然是指使着家里那几个下人,把一些李弘、李哲眼里的破烂,都当宝贝似的收拾了起来。
交代完这些事情后,燕王妃显然也不能怠慢了尊贵的太子殿下跟英王殿下,亲自烧开了热水,用大陶碗盛了两碗,由李复小心翼翼的给端了过来。
“等一下再走。”李弘看着李复放下陶碗,转身就要离开时,急忙叫住了他。
有些瘦弱的身型刚刚往前跑了两部,但一听到李弘的声音,瞬间就停在了原地,而后低着头缓缓的转过身,站在原地等着李弘的下一步差遣。
李弘不以为意的斜瞄了一眼旁边的县令,而后向李复招手示意他过来。
“跟我说说,这些年跟你母亲住在这里,有没有人欺负你?”李弘看着眼前的李复,刚刚八九岁的样子,但其模样、轮廓隐隐已经有了当年李忠的影子,憨厚、木讷,浓眉大眼的,给人一种质朴无华的感觉,但看样子,完全与皇室是沾不上一点儿的关系。
“别怕,有的话就告诉他,他可是你皇叔,是我大唐的太子殿下,权利大的很,只要有他在,没人敢再欺负你。”李哲在旁边帮声说道。
而李贤则是面无表情、两眼呆呆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心思根本就没有在这上面,而是看着李弘与李复的互动,不由自主的想着在长安,自己的孩儿过的怎么样儿,是不是在皇家也会被人欺负。
李复有些畏惧地看了一眼李弘,而后又看了一眼李哲,一双小手不自觉的揪着衣角,眼角的余光不自觉的却是偷偷的瞄了一眼那县令,而后微微摇了摇头,低声说道:“谢谢皇叔,李复并没有被人欺负。”
“那有没有人欺负你母亲呢?”李弘端起眼前的陶碗,当着李复的面,喝了一大口白开水后,继续问道。
楼兰县令王治,后来因要避讳李治的名讳,所以改名为王知,在听到李弘的再次问话后,心脏处像是被重锤重击了一下似的,突然间有些喘不过气来的感觉。?燕王已死,而燕王的王妃跟儿子,朝廷也一直没有给个明确的说法,所以一直都是以庶人、罪人的身份居住于楼兰城。
虽然其身边还有几个当年燕王的手下帮衬着,但在楼兰城,这么多年过去了,皇室一直没有动静,所以也就没人再把她们母子当回事儿,所以,王知自己也就开始打起了燕王妃的主意。
“我们马上就要离开这里了,你是我大唐燕王李忠的子嗣,是大唐皇室子嗣,以后也有可能不会再回到这里了,除非是等你长大了,自己想要回来,要不然,你就很难再来这里,所以你没有必要害怕,如果有人欺负你跟你母亲,你就告诉我,我们不能让你在离开时,还让欺负你跟你母亲的坏人逍遥法外不是?”李弘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温和的低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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