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公子。”
温庭钧觉得身体很重,他想站起来,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公子,公子。”
好像有人在叫他,是他书童的声音,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很快,剧痛传来,他明白了,他受伤了,伤得很重。
眼睛似乎要睁不开了,但他知道自己不能闭眼,他刚从书院出来,还未科考,还未去治理河道,还未向全天下证明,温家的后人,可以治理好河道。
“去……”他发现舌头不听使唤,说短短的一句话,都那般艰难,“禀……告……表……”
一个妹字没说出口,他便彻底闭上了眼睛,微微抬起的手,也重重落下。
“公子!公子!”
一声声悲戚的声音传开,惊飞了树上的鸟儿,就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般,长长的官道,在这一刻,变得萧索起来。
林子里藏着的黑衣人看了半响,“怎么回事?大皇子呢?”
“头儿,没有大皇子,好像是温家的小公子,怎么办?”
“去查一下,务必要找到大皇子,传令下去,大皇子失去了踪迹,务必守好每一个关口,不得让他踏进京城一步。”
林子里的黑衣人很快散去,仿佛不曾来过,而地上躺着的温庭钧,已成了血人,且鲜血还源源不断的流出来。
远在螭南县的温继华正在看卷宗,县里有两家人打官司,为的也不过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正看得入神,心头突然一痛,仿佛被尖刺狠狠扎中般,疼得他直冒冷汗。
放下卷宗,便再难看进去哪怕半个字。
京城,老爷子在闭目养神,几乎是同时,顿感一阵不安,似有什么事要发生般,令他再难入眠。
天慕山,万朝云趴在栏杆上,用一根吊着鸡毛的绳子不停的逗追月,有人陪玩,追月显得兴致很高,而远处,陈谦执笔作画。
蔷薇和柳眉站在他身后观看,只见纸上,一软甜少女,正与猫儿玩得欢,少女脸上的笑容,仿佛掺了蜜般,入了眼,便甜在心里。
一盏茶后,陈谦搁下笔,拿起旁边已打磨得极好的珊瑚手串继续打磨,万朝云把碟子上的盖子打开,让追月自己吃鱼,她走过去看那还在桌上,墨汁未干的画。
见陈谦把她画得极好看,便满意道:“蔷薇,拿去裱起来。”
“姑娘,已经第二十张了……”蔷薇颇为为难,“太多,裱起来挂那儿?”
“谁说裱了就一定要挂出来?专门收拾间院子出来,放先生给我作的画。”她走过去,坐在陈谦身边,专心的看他为自己打磨手串。
蔷薇:“……”姑娘好任性。
别人求一副大人的真迹,都没有门路,她竟然让大人每天给她作画,有时候甚至一天画两三幅……
“东家。”于思由起初的惊讶,到淡然,也是经历过心里斗争的。
以往数年,整个商行都在猜测,到底是哪个王八羔子如此幸运能娶到他们万东家,然而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个男人,他不敢骂他是王八羔子,还得无比恭敬的供着。
万朝云闻声看去,于思已进了院,“有事?”
“大皇子来了,就在山外。”于思禀报道。
万朝云与陈谦几乎是同时蹙眉,对于林见深的到来,是意外的,山庄内还住着位皇家暗卫首领,死活赶不走,如今又来了位皇子,这深山老林,比庙堂还热闹呢。
“他来做什么?”万朝云警惕问。
于思摇摇头,“大皇子未说,东家,怎么办?”
万朝云看向陈谦,林见深此时过来,八成是为了陈谦,是以,此事还得他亲自拿主意。
陈谦轻叹一声,“罢了,师生一场,见见吧。”
“先生,您可是答应我的,没有我的同意,你哪儿也不能去。”万朝云挽着他胳膊撒娇道。
郕王的方法有些效果,民间安定了许多,他也渐渐放心,且并未想过为了江山社稷而辜负万朝云。
“放心,不会。”他保证道。
山外,等了半个时辰左右,终于再次见到于思。
“小人参见大殿下,东家和大人请大殿下入山。”于思做了个请的手势,不卑不亢,很好的表达了山庄的形象。
林见深点点头,抬步往前走,随着深入,他暗暗心惊,这一世的万朝云,比上一世更加能干。
一路上,能看到有木匠正在建造房屋、家具,有妇人在淘米做饭或者晾衣裳,甚至还有人在种菜,洗菜。
山外,山内,犹如两个世界。
这里,宁静,却并不冷清。
山色优美,流水潺潺,鸟语花香。
房屋依山而建,并未破坏原有的美感,影影绰绰间,反而多了几分神秘和并不喧嚣的热闹。
随着于思的步子,他走到第二峰山脚下,老妪从别处找来鱼苗,正放入小溪里,“于堂主,方才捉了几条鱼,劳烦您带去给东家,东家事务繁忙,不好叫她日日下山钓鱼。”
“好。”于思接过小木桶,继续领着林见深往山上走。
林见深深深看了眼转身继续忙的老妪,没想到,一个普通老妪也是练家子,看起来年纪虽大,却是普通人打不过的。
这些年他在书院,没有疏于锻炼,一口气爬到半山腰,也没觉得多累,只是踏进院门时,第一眼便见到蔷薇正收起,准备裱起来的画,影响了他的心情。
笔法,他认识,陈谦独有的,别人学不来他那股子浩然大气之风。
画里的女子,笑容甜美,姿态悠然,是他当初还未登基为帝时,她才会有的神态,后来入宫后,便再未见到她如此惬意悠然了。
“殿下。”陈谦起身微微揖礼。
他闻言忙收拾好心虚施礼道:“见过老师。”
陈谦示意他落座,自己乃坐在原位,“殿下此次前来,可是有事?”
林见深趁着落座的空挡,扫了眼并不算宽敞的院子,角落里养了几盆春兰,桌凳都是木质的,还有两支靠椅并排的摆着,想必是赏月和晒太阳所用,不远处画中的猫正在舔毛,像是刚吃饱的样子。
而,她不在。
“学生此次前来是想请老师随学生回京住持大局。”林见深也不绕弯子,直奔主题。
陈谦闻言淡淡一笑,道:“殿下稍等。”
他起身进屋,不多会拿了本刚写的书出来,“殿下,这是我新写的定国策,针对新法做出的改动,不再如之前那般激进全面,但施行起来要容易得多,我知道殿下是有想法有抱负之人,希望此书对殿下有用。”
林见深恭敬的接过书,书皮和书页都是崭新的,扉页上的字还散发着新鲜的墨香,“老师,大兴需要您。”
“殿下,大兴需要的是明君。”
一句话,道尽了他的心灰意冷,也令得林见深无话可说,但他不想放弃,“老师,学生需要您的帮助,还请老师帮学生。”
“殿下,我能帮你的,就在此书,还望殿下将来做个明君。”他起身,往屋里走,林见深想跟上,却被他关在门外,“殿下请回吧,不要浪费时间,你是聪明人,浪费不起。”
“老师,学生与父皇不一样,学生会支持您的主张,学生也知道,您还有心愿未了,为何不给自己一个机会?难道老师要让自己遗憾终身?”林见深知晓说什么都无用,可他不能放弃。
话音落下许久,陈谦都没有再说话,仿佛屋里无人般,陷入死寂。
“老师?”
没有回应,依旧安静。
“老师?”他又叫了声。
还是安静如初。
“老师,学生会在此等您五日,若您执意如此,学生便随您。”
他说罢转身,出了陈谦的院子,没有陈谦,他也一样治国,只不过有他更妥当些。
离开院子后,他望了眼眼前大片葱绿,神情有些恍惚,离她那么近,她却避而不见。
“于堂主。”他对站在门口的于思道,“本殿下想见见你们万东家。”
“还请殿下前厅等候。”于思并不知林见深与万朝云之间的事,林见深是皇子,想见一见万朝云,并不过分。
是以,把林见深带到前厅后,他提着小木桶便去禀报了,“东家,大皇子想见您。”
“就说不必再相见。”万朝云毫不犹豫道。
于思一愣,“东家,那是大皇子。”
“大皇子又如何?别忘了,我们山庄不参与任何政事,我见了大殿下,算什么事?”
于思:“……”似乎也是这个理,“那属下去回绝了?”
“去吧。”万朝云伸手捞出挑小鱼在手里垫了掂,确实有些小,不过小鱼往往比大鱼香,尤其是油炸过后,咬起来脆脆的,追月最喜欢了。
于思得令后,原话回了林见深。
万朝云不愿见面,在他的意料之中,闻言立刻便道:“本殿下与温公子是同窗,知晓他生平夙愿便是去治理河道,为温家一洗前耻,若你们万东家不想她表哥遗憾终身,便好好考虑一下。”
于思闻言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传说中大皇子为人睿智,是诸多皇子里最出类拔萃的,没想到竟是个小人!
鄙视归鄙视,他还得禀报,于是原话转达了。
万朝云深深蹙眉,明显有动怒的迹象,“让他在前厅等着,我待会去见他。”
“是。”于思在这一刻,觉得大皇子也不过如此了,竟威胁他们东家。
再次原话转达后,林见深心满意足的在前厅开始喝茶,于思从旁伺候,却不与他说话,任凭他问任何问题,都摇头表示不知。
问几句后林见深便也觉得没甚意思了,整个前厅自此陷入安静,只有山风吹拂树叶所发出的哗哗声响。
等了差不多半个时辰,万朝云终于姗姗来迟,她没有更衣,因抱过追月,薄纱上还沾有猫毛。
“先下去,任何人不许靠近。”她吩咐于思。
于思虽不知万朝云为何如此吩咐,但执行命令是天职,立刻便吩咐下去,片刻功夫而已,前厅周围再无一人。
林见深看了眼小李子,小李子也忙下去,不敢有片刻停留。
“你打算用我表哥威胁我一辈子?”万朝云坐下,态度说不上好,却也没了前几年那般疾言厉色。
她的变化林见深看在眼里,心中百感交集,酸楚不能忍,“你现在连生气都没有了。”
“我想明白了,过去的早已过去,我再耿耿于怀,也没什么好处,只会影响我的心情,人终究是要往前看的。”她极为平静的说出这番话。
“你不爱我了。”林见深却无比笃定道,眼里,脸上满是悲伤,“所以你才能说出这番话。”
“重新来过,不是人人都可以,我希望你能理智对待。”万朝云认真的看着他,少年如玉,年轻的脸,充满朝气的身体,却有一双沧桑的眸子,他本可以如同从朝阳里走来,却偏要给自己渡上傍晚那压抑的暮气。
多年未见,容颜依旧,只是心境不一样了,当年他是真少年时,有对命运不公的愤怒,有对未来美好向往的期盼,有敢于与一切斗争的勇气。
可现在,他拥有年轻的身体,却不再有对命运不公的愤怒,他知晓世上从未有过公平,他接受了。
对未来也不再充满向往,他到达过,最次的人生也是一国之皇,更好也不会超过三皇五帝。
那些与斗天斗地斗一切的勇气,也不见了,他不需要斗,他清楚的知道,没有人能斗得过他,所以,勇气都化为了从容。
年少的脸,充满暮气的眸子,从容不迫的姿态,就是如今的他。
“你说过去了,于我而言,前路慢慢,早已入魔。”他不敢再看她平静无波的脸,更不敢直视她冷静得可怕的眸子,别过头,视线落在远处那株海棠上,如今开得正好。
恍然间,他想起来,整个山庄,没有一株桂树,曾经她那般喜好桂花,每年都要酿桂花酒,做桂花糕,亲自把掉在地上的桂花捡起来,生怕它们被人踩了去。
如今,全都丢弃了。
“这些年,我都不敢听你的消息,偶尔有从京城寄去白鹿洞的信,信里总有那么两句‘表哥,安好。’,我便想,你何时才对我放下成见,也对我说一句安好。”
他仰头,努力不让情绪外泄。
他做过帝王,做过囚徒,人间的两个极端都经历了,原本该是世间再无任何事能拨动他心弦,却偏偏世上有个她。
“对你,早已没有成见,多说无益。”万朝云不想与他过多纠缠,“之前便说过,此生,我们再无可能,曾夫妻一场,唯愿各自安好。”
“以前,你恼我,气我,我都未曾慌过,你到底是放下了成见,还是放下了我?我宁愿,你未曾放下,依旧凶我,恼我,骂我,起码我不会像现在这般手足无措。”
妙书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