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父母,最怕,无非白发人送黑发人。
温家这一代本便人丁稀薄,尤其是老爷子这一房,温庭钧是独子,他一死,便绝了后。
温氏又只有万朝云一个人孩子。
任凭是谁,都无法承受这丧子之痛。
不知哭了多久,眼睛都哭肿了,甚至视物模糊时,会产生幻觉,仿佛那个执着折扇的少年笑容满面的站在自己面前,喊了声:“表妹。”
然而,想回应时,少年慢慢消散,犹如溶于天地之间,不复存在。
靠在棺椁上,不知不觉,泪也干了,心脏早已麻木,却仍旧想不出,要以何种面目去面对老爷子。
万朝云抬头望了眼蓝蓝的天,白白的云,还有那不时掠过的飞鸟,红肿的眼眸,突然迸发出强烈的光,她爬起来,最后看了眼棺椁,那里停着她的亲人。
“请最好的道长,最好的高僧,做最长的法事,要隆重,我表哥是替大皇子死的,来人,取笔墨,我要朝廷给他追封,给他荣誉。”
仰头,望天,头顶烈日昭昭,乾坤郎朗,多讽刺。
明瞳把她扶下来,住在临时搭建的棚子里,素怀给她熬药,吊着早已疲累不堪的身体。
得知她要上书朝廷,陈谦主动承接了这个任务,由他书写悲文,当日便连夜送去了京城。
落叶山庄是做情报买卖的,速度比一般豪门望族的死士要快,悲文送出去,快到京城,老爷子和温氏、万澈、温继佑等人离京后,郕王和林见深才得到消息。
林见深望着底下人传来的信息,沉默了很久,脑袋一片空白,他知道自己回京必定会有人拦截,但他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后来半路改道去天慕山,也留了人保护温庭钧。
可,还是没保住他的性命。
“她,这回真的要恨死我了吧。”他自嘲一笑,若温庭钧活着,他还能用他的未来威胁她,用他作为借口接近她。
老天,真是狠心啊,断了他唯一的后路。
“重活一世,意义在哪里?难道是为了让我尝一遍失去挚爱的痛?”他崩溃的把情报撕碎,扬了满室。
门外值守的小李子吓得脸色煞白,大气不敢出,温公子这么一死,万姑娘怕是真的不会再理殿下了,虽然他不知道殿下为何对万姑娘如此执着,但他知道,凶手,要凉。
正想得入神,门打开,林见深面色如霜的走出来,“取笔墨来,庭钧是为我而死,我要让父王追封于他,给他应有的荣耀,虽然,她未必会因此少怪我些,但……同窗数年,庭钧的为人我清楚,他有理想有抱负,也有真才实学,是我欠他的。”
小李子不敢耽搁,立刻去取笔墨,所有动作,都几乎在不发出任何声响中完成。
“吩咐下去,把这些年搜集到的证据,全部送去宣政殿,郕王?哼。”他冷笑。
城王府,郕王得到消息要晚些,亦如陈谦所预料,他看清消息的第一反应立刻吩咐,“万朝云留不得了,这个女人别看软甜软甜的,其实惹不得,既然错杀了一人,便一不做二不休,立刻去把相关的人做掉!”
充满杀意的命令传下来,城王府的死士,如影般掠过京城各个角落,然而当他们准备找老爷子和万澈等人时,却发现他们已离开。
很快,新的命令下来,不惜一切代价,铲除万朝云这股势力。
然而,他的速度快,落叶山庄的速度更快,一个个关于郕王的消息在大街小巷传开。
“听说了吗?郕王很多年前就开始养私兵,这可是死罪。”
“养私兵?他要造反?不应该啊,他可是很得陛下看重的。”
“看重?以前陛下最看重的是陈大人,后来他用龌蹉手段陷害陈大人,陈大人心灰意冷才离开京城。”
“原来是他陷害陈大人!”
陈谦在民间的声望,大兴当朝,无人能及,很快便有一批崇拜陈谦的书生,作诗作词抨击郕王,都说法不责众,人数多了,郕王也不能把人杀光,再说了,他也不能杀。
“安平公主你们还记得吗?是郕王在公主府埋了炸药,把安平公主给炸死了,当时还差点炸死恭王,恭王那时候可是陛下的左膀右臂,野心昭然若揭啊!”
“原来是他,没想到他竟然做出这种事。”
“不止呢,当初说马老将军不配国之柱石的幕后主使,也是他,啧啧啧,心真够黑的,连老将都不放过。”
“这有什么?西疆诸部,还有离国缕缕作乱,听说都是他提供情报,勾结外敌,通敌叛国!”
谣言,传了就传了。
传谣言的人,转眼消失在人来人往,根本来不及抓住。
朝廷那些守旧派的人,守的是旧法,反对新法,却不会姑息一个有通敌叛国嫌疑的人,很快,朝廷中,出现了大量要彻查郕王的人。
承天帝简直乐坏了,他立刻重整旗鼓,派御林军首领姜雷亲自彻查此事,说是彻查,其实便是找借口发难于郕王,恰好此时,沈方所查到的证据被恭王派人亲自呈到了宣政殿朝堂之上,紧接着林见深的证据也送了过去。
乐坏的承天帝,仰天大笑三声,然后不再犹豫,下旨捉拿郕王。
郕王得知消息,连夜逃出京城,南下。
这些,万朝云每日都会收到消息,但她只看着,没有再发出任何命令,安静的等待老爷子和父亲母亲的到来。
她其实想逃,不敢面对老爷子,害怕看到他崩溃,亦或者强装坚强,害怕看到他落泪,或是暴跳如雷。
可她不能逃,必须要面对,温庭钧已经不在了,她就是这两个家庭,唯一的孩子,他们,都需要她去负责。
在等待的日子里,她醒来便会去棺椁旁陪一会温庭钧,跟他说一说老爷子的事,从饮食起居,到执掌商行。
尸臭味很浓,但她不在意。
孤单,比尸臭味更可怕,以后,她没有表哥了。
虽然,很多事她都可以一个人做好,但偶尔也想说一句‘你敢欺负我,我就告诉我表哥。’
终究,再也没有机会了。
不是不孝,只是想起将来她要独自负责两个家庭,便觉得身上的担子好重。
陈谦明白她的孤单,轻轻为她拭去泪痕后心疼道:“你舅舅还年轻,温家不会后继无人。”
“舅舅至今未再娶,怕是早已歇了心,我不知道以后他还会不会有孩子,但现在没有,一想起来,我就不敢见祖父。”
就算再有个孩子,也不是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再担心,再不敢面对,该面对的日子也到了。
坐在棺椁旁,犹如一尊石人般的万朝云,瞳孔瞬间放大,泪水瞬间夺眶而出。
那一声苍老的,“钧哥儿。”
让所在有人为之动容,老人憔悴的脸,仿佛无限放大,让所有人都看到他失去唯一孙子的悲痛。
他由万澈和温氏搀扶着,跌跌撞撞而来,走到棺椁前时,已老泪纵横,“钧哥儿。”
万朝云不忍,别过头,跟着抽泣起来。
“钧哥儿,钧哥儿。”老爷子爬到棺椁前,只看了一眼,人便晕了过去。
“爹,爹。”温氏大喊,哽咽着,眼泪落了又落,“爹!”
“素怀,快看。”万朝云快速擦去眼泪,吩咐素怀。
素怀早已做好准备,闻言立刻便打开药箱,喂了老爷子一颗药,又让人把他挪去棚子里休息,也给温氏和万澈吃了一颗,免得两人情绪失控晕过去。
来不及心疼瘦了两圈的女儿,温氏抹着泪守在老爷子床前,不愿假手于人,一定要亲自照顾。
万澈心疼妻子,也心疼女儿,立刻便接手了一应后事。
由商行出面请来的道长、高僧也都到了,万朝云的意思是一路做道场回青州,反正她不差钱。
万澈也同意,温庭钧是老爷子唯一的孙子,虽然还未成亲,也无功名,但当得起!
老爷子整整昏了两天才醒来,醒来后,一言不发,爬起来由温氏搀扶着,又去看温庭钧。
时间太久,饶是有冰块保存遗体,也快要保不住了,他没有再说任何话,抿嘴看了又看,仿佛要把孙儿的容颜深深刻在脑海里。
老爷子醒来,他要去看温庭钧,万朝云自然要跟着,她在,陈谦便在。
温氏没注意,她的心思在在父亲和温庭钧身上,但万澈和温继佑注意到了,只是此刻不宜多问,便恭敬的行了礼。
陈谦回礼,再不敢像以前那般摆首辅的谱。
老爷子看了许久,久到双腿都颤抖了,也没有说话。
场面安静,一直安静。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疲累,但语气平静的道:“回青州!”
所有人都知道,他不是不伤心,只是一切表象,都不足以表达心中的悲痛,没有失去过的,不足以理解他此刻的心情。
最大的悲痛,许多时候,不是歇斯底里,不是咆哮着发泄,而是无声,安静,沉默。
望着老人单薄的背影,他犹如一棵挺立的苍松,历经风霜。
岁月在他身上留下了斑驳的痕迹,纵横交错。
万朝云吩咐素怀,要时刻注意老爷子的状态,不容有失。
素怀自然知晓,这个老人对商行的重要,半分不敢大意。
沿着路,做法事,丧番飞扬,向天下宣告,曾有一个少年,他叫温庭钧,他来过这个世界。
队伍走得很慢,灵柩到达青州时,温继华已得到消息,他整个人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几十岁,原本漆黑的发,也斑驳了。
“爹。”他行礼,想再说话,却已哽咽得再也张不了口。
老爷子伸手,拍拍儿子的肩膀,父子两无需多言,便彼此明白。
“舅舅。”万朝云行礼。
“看到你好,舅舅放心了很多。”他缓了许久才说得出话,敛去悲痛,努力不让心中那股浓烈的哀伤影响到外甥女,“好好的。”
“嗯。”她点头,眼眶再次湿润。
温庭钧的后事,在温家完成,无比隆重,水陆道场,又做了七七四十九天,朝廷的追封诏书也下来了。
万朝云只是听听,没有在意,追封,荣誉?
不过是微不足道的补偿,人死不能复生,再如何追封,也弥补不了给一个父亲,一个祖父,所带来的创伤。
随着温庭钧下葬,郕王造反的旗帜,也在南方竖起,他自立为帝,史称南兴帝。
与此同时,离国正式撕毁盟约,宣布对大兴发起军事行动。
边疆诸国,也蠢蠢欲动,想要瓜分大兴这块肥肉。
天下,自此大乱。
群雄割据,战乱拉开序幕。
安葬了孙子后,老爷子大病一场,万朝云重新执掌商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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