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女主人的示意下,女仆把一个早已准备好的盛有琥珀色液体的玻璃皿,托到了她那虚捏着的兰花指下方。
随着女主人轻柔地摩挲指尖,墙上那躲花影的花瓣便悉数飘落,掉进了下方的玻璃皿,确切地说是掉进其倒影之中。玻璃皿中的液体很快由琥珀色渐渐变成了宝石绿色。
“终于大功告成了。”女主人满意地说道,“有了它,就可以精确地调控人的感官顺序,进入那些人类从未到过的时空之中。”
“究尽地说,世界的本质乃是空无,你永远只是如如不动地存在于此时此地,哪儿都没有去,哪儿也去不了。”女主人进一步解释道,“宇宙中之所以有不同的生命,而这些生命又可以在各自眼里看到不同的世界,以为身处不同的时空,只是因为空本身在以不同的方式观察自身而已。”
“在许多东方古老的宗教和哲学中,都有类似的说法。”我说道,“不同的观察方式,产生了不同的感官系统。”
“不错。而我要说的是,即便以相同的感官系统体验世界的群体,也可能因为感知顺序的不同,而体验到完全不同的实相。就好比一个“空”字,任何人一眼看去,看到的并没什么不同;只有当你看局部的时候,才会因为观察顺序的不同。有的人会先看到穴,有的人会先看到工。”
似乎早就料到我们似懂非懂,她便继续解释道:“人们通常以为自身的五种感官是同时接受到外界信息的,这实际上是一种错觉,感官是有先后顺序的,只是因为一切发生得太快,一般人根本无法被观察到罢了。而感官的顺序的不同,会令我们对同一事物的体验完全不同。”
女主人说着,把压在腿上的魔法书翻到了画有如下表格的一页:
郁金香形,郁金香味
玫瑰味,玫瑰花形
“玫瑰花和郁金香,这两种完全不同的花实际上根本就是一回事。”女主人说道,“从更高的层面来看,它们是同一复合体的不同侧面,只是因为我们感官顺序的不同,才对我们显现出截然不同的形态来。
“在这个表格里,玫瑰花-郁金香复合体被表示成两组视觉和嗅觉信息,第一组是表格一列中的郁金香形和玫瑰花味,第二组则是表格二列中的郁金香味和玫瑰花型。
“假如一个人在观察玫瑰花-郁金香复合体时是视觉先于嗅觉,那么观察者的视觉感官系统会先接受到第一组(表格第一列)信息-----郁金香形和玫瑰花味----中的视觉信息,也就是看到郁金香的形状,接着再由嗅觉感官系统接受到第二组(表格第二列)信息中的嗅觉信息,于是就闻到郁金香的香味。
“由于在以视觉接受第一组信息时,其中的嗅觉信息(玫瑰花味)无法被感知;而在以嗅觉接受第二组信息时,其中的视觉信息(郁金香形)亦无法被感知。观察者就会毫不怀疑地认为自己观察的是有着郁金香花型和郁金香花味的植物。这也是我们所处的地球上,绝大多数人类的感知顺序,却不是唯一可能的感知顺序。
“倘若存在一位嗅觉先于视觉的观察者,他就会先闻到玫瑰花的香味,然后再看到玫瑰花的形状,情况就完全不同了,不是吗?所以,只要改变一下感官的顺序,郁金香就成了玫瑰花。”
“太神奇了!”
是时,学长和我们几个已经在大床两侧就着事先摆好的椅子坐下,发出那声赞叹的,是坐在我外侧的米娜,死宅一个,但给人的感觉却总让人误以为她是在横跨北美大陆的高速公路上长大的,其驾驶机车血洗立交桥的故事我们以后再表。
姑娘话音刚落,我就发现床前那个原本是木头格栅里镶着水晶的屏风,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绘有一对正在缠绵的妖媚男女的浮世绘。
难道说是玻璃皿中的液体挥发空气里的成分,真的已经产生了女主人所说的“错乱感观顺序”的效果了?
“仅仅是五感之中的两感顺序颠倒,就能产生这样的变化,如果是所有的感官顺序都发生错乱,那眼前的世界不面目全非才怪呢!突发性的多感官顺序错乱,这个就是发生在学长身上的事。”女主人继续道,“而且,这种情况的发生绝不是偶然,而完全是他自己有意为之的。”
听了女主人的话,众人就更为惊讶了,而学长当即就表示那绝无可能。
“那是你在潜意识层面所做的决定,你本人在表意识层面当然察觉不到。”女主人说,“为了解开学长潜意识里的真实动机,我们只有陪他一起走一趟了。”
“去哪儿?”学长忙问。
“喝下这个,你很快就会知道。”女主人指着玻璃皿中的绿色药剂说道。
据雨之宫冰娜事后的说辞,她让学长喝下的玻璃皿中的药剂中除了学长颅内取出的梅尔卡巴之花外,还融合了二十二种魔法植物的精魄,而这个看似普通的玻璃皿,实际上属于第二代魔法器具,其逼格之高足以让最伟大的魔法师为之垂涎。
所谓的第二代魔法器具,就是上古时期的第二次神魔战争中所遗留下来的法器。雨之宫小姐曾在一次深夜晚茶时间,对包括我和菲在内的一席访客讲起,历史上一共发生过三次神魔战争和四次魔法战争。
第一次神魔战争发生在距今遥远得已经无从考证的上古时期,世界各地的远古知识传承者对于那场纷争的描述各有不同,却都是在不同认知系统的语境下,对同一“发生”所做的不同诠释,而在雨之宫冰娜口中,就成了以路西法为首的堕落天使挑战上帝至高权柄的战争。
由于年代过于久远,根本不可能留下任何文字记载,许多魔法史研究者只是根据先辈遗留下来的传说和近代通灵信息,才粗略地拼出了一个连构架也算不上的模糊轮廓。因此从学术角度看来,对于那场毁天灭地之战的讨论,是完全没有意义的。
而第二场神魔战争发生得年代则近得多,事实上,现今七大基础魔法体系中的六大体系,其发源都要追溯到那场战争。女主人告诉我们,因为归根结底,魔法的本质即是神魔两方势力在彼此交战的过程中,所释放的巨大能量以及战死的天使和恶魔的体魄碎片,以各种形式存留在世间,而被人类利用的结果。
这些能量或体魄的残余通常已经支离破碎,大多只能以某种单一的感官属性呈现,比如以听觉形式呈现的一段咒语,或是以视觉形式存在的咒符,有些时候,两者是可以彼此转换的;而一些属性相对比较完成的碎片则会以更为具体的形式呈现,比如矿物、植物、动物,甚至是一个人,这便是各类法器,魔法植物、灵兽,上古英雄的来历;还有一些能量或灵体的碎片则会附着在这世间各种各样的事物之上,也能起到与前者类似的效果。
有学者认为,残余在世间的神魔之力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慢慢失去活性。因此,第一次神魔战争残留与世间的能量经过漫长的时间后,已经变得十分稳定,有一些极端的观点认为,当今世间普遍的物理法则,就是第一次神魔战争的“遗产”慢慢稳定以后所形成的,这个世界之所以无法尽善尽美,是因其“碎片”的本质所决定的。
既然第一次神魔战争太过遥远,那么魔法的起源只能追溯到第二及第三次神魔战争。两次大战过后,人类收集并研究格类神魔之力在世间的残余,对其进行研究、融合、重组,又经过四次大规模的魔法战争----魔法师团体之间的战争----当然这些团体是被其背后的神魔势力所操控的。
不同属性的魔力不断相互碰撞,又形成了更精微的碎片,甚至意外地产生出了许多前所未见的新元素-----当然类似的情况也发生在神魔战争中,事实上,倘若不是神与魔的力量在剧烈的碰撞中产生了某些新的居中属性,是很难被介于两者之间的人类直接运用的。魔法的历史就在这样不断的冲突和融合中发展至今,形成了博大精深的庞杂体系。当然,虽然当前的时代越来越远离那两次神魔战争,魔法的力量也正在不断减弱,除非神魔之间再次发生战争,而且人类文明又侥幸没有因此遭受毁灭,所有已知的魔法终将失去效用。
而眼下盛着神秘药剂的琉璃皿,女主人声称的第二代魔法器具,就是在第二次神魔战争时期留下的沾染了神魔法力的矿物所制成的器具。
在各次至今还对世界产生影响的神魔和魔法战争中,第二次神魔战争的时间虽然时间最为久远,但其规模和激烈程度,是那四次魔法战争,甚至是第三次神魔战争都无法比拟的。因此在这场战争中留下的法器,在魔法世界仍然享有极为殊胜的地位,所蕴含的法力之强,也可想而知。
床上的几人分别喝下了一口药剂后,视线就开始迷糊起来,其他的感官也逐渐麻木,女主人忽远忽近的念咒声在耳边回荡着,只一会儿功夫,这念咒声的声调和语速就变成了一种面目全非而又似曾相识的感觉,又过了好一会儿,我才终于听清,那是僧人持念经咒的声音。
随着这种持念声愈发清晰,各式各样的景物从周身的一片混沌里抽离出来并各就其位,显现出与我们刚才所在的房间截然不同的环境。
我们来到了一座深褐色为主色调的塔楼之中,有着明显的东方宗教神秘色彩,假如望一眼窗外,看到的是不计其数的窗内空间格局的镜像,它们一个连着一个,延伸向无限远处,视线朝向哪个方向,同样的景物即往哪个方向延伸开去,其色调则由近及远地向着更高的光谱频段变迁,要用语言充分描述其怪诞的程度,几乎是不可能的。女主人告诉我们,这里是一个用念力创造出来的独立时空,和我们所熟悉的世界处于完全不同的维度。
我们寻着僧众持念经咒的声音沿楼梯一路下行,来到了塔楼最底层,同时也是最顶层的大殿内,数以百计的僧人一圈圈地围坐着。雨之宫小姐把坐在最中间的那个僧人指给学长看,后者一看之下便不由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惊讶得一时连话也说不出来。
因为,那人正是学长的父亲。
“学长的父亲已经在此处被囚禁整整十年了。”女魔法师说。
“十年?这怎么可能?!我最后一次见他是在五年前。”学长忙道。
“那个根本不是你的父亲。”女魔法师说道,“还记得你曾对我说,父亲在十年前一次出差回来后,就突然性情大变的事吗?父亲突然开始施行严厉的家教,甚至到了锱铢必较、不近人情的地步,其原本生性宽厚豁达性情也变得愈发刻毒暴躁。”
“反正现在我和他已经没什么关系了。”学长说这话时脸色很难看,应该是回想起了许多过往不愉快的经历。
“恰恰相反,现在困扰着你的失踪癖和你的父亲有着极大的关系。”雨之宫说道,“没记错的话,你最早一次失踪癖发作,不就是差不多十年以前的事么?”
“你到底想说什么?!”学长对着雨之宫吼了起来,但很快就显出羞愧而懊悔的神情。
“我想说的是,”雨之宫没有理会他继续说道,“因为你那时已经冥冥里感知到,父亲的魂已经不再那具身体里了。”
“什么?!?”不只学长一人异口同声地叫了起来。
“你的失踪癖,确切滴说是经由感官错乱切换到其他时空的能力,正是因着你潜意识里想要找回父亲的愿望而产生的。”女魔法师说道,“这里你并不是第一次来,有许多次,你都在半梦半醒的状态里来过这里,只是因为太过害怕,全都不记得了。”
这时,学长突然惊叫一声,捡起了一个落在塔楼一角的一个附满灰尘的长方形物体,竟是一款款式过时的手机。学长说那是自己十年前丢失的手机,父亲曾送给过他的最后一件生日礼物。
“十年以来,操控着那具你父亲躯体的乃是一位罗神,”女魔法师说道,“而真正的他,或者说他的神识一直就被囚禁在这个异时空内,现在唯一能够唤回他的,只有你自己。”
女魔法师说罢,双手合十,开始念起一段咒文,使那些僧侣陷入暂时的麻痹状态,而学长则从坐了满满一地的光头中间挤出一条路,来到了他的父亲身边。学长用力摇晃的他肩膀,过了好一会儿,对方终于睁开眼睛看见了他,我们听不清他们说了些什么,只是老远地看见两人最后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向来玩世不恭的学长肩膀不住地颤抖着,看得让人动容。
学长拥抱的老者的身影渐渐淡去,终于就消失不见了,而后,我的视线也再次模糊起来,在经历了一段与先前相仿的过程后,我和众人又回到了雨之宫小姐的大床上。
众人稍一回神,纷纷把目光投向了女主人,而雨之宫小姐只是若无其事地宣布:学长的父亲已经回到了自己的身体。当然,这一点也在日后得到了证实。
不过在当时,学长似乎急于想做些什么求证此事。他掏出手机,却发现根本找不到自己想要的电话,就在他把手机丢到一旁,露出一丝无所谓的微笑以掩饰自己的窘迫时,不知从何而来的烟烟在空气里迅速聚合,形成了一个面目狰狞的形体,盘腿坐着悬浮在女主人的床上方,两只手臂举着比女主人的**还大的钢锤,体型亦是正常人的两倍还大,正怒目直视着雨之宫冰莎小姐。
“如果没猜错的话,阁下正是占据了罗恒泰父亲身体十年之久的罗神。”女魔法师方寸丝毫不乱,同时伸开双手示意我们勿要轻举妄动。
那家伙的声音并不像我想像得那么难听,但谈判还是很快就破裂了。天神自称是奉天帝之命囚禁学长父亲的灵魂,以免天地苍生遭受劫难,至于两者之间的因果联系,天神并未说明,仅以玄奥天机远非凡人所能理解的说辞打发了我们。总而言之,我们是闯了大祸,必要以死谢罪。
天神自称手里那两个巨锤每个重达万吨,这一落下来,其神力能引发地震。换言之,非但我们活不了,整个涅法德姆也都将面临灭顶之灾,而这一切的责任,还都得归到我们头上。我很清楚他没有言过其实。
天神手起锤落之际,我绝望地闭起了眼睛,可是灭顶之灾却并未如期而至。当我怯生生地睁开眼睛时,眼前天神的神情看起来比我还要惊讶,一种怪异的感觉由然生起,而我却意外地迅速捕捉到了这种怪异的源头----天神手中的锤子----原本是左手握圆锤右手握方锤,而眼下却倒了过来,但这并非是天神有意为之。
“我已经把他的真身和床前那水晶屏风内的镜像互换了。”女魔法师说道。
“换句话说,此时在我们面前的只是天神的镜像,而他的真身则被变到了水晶屏风内的镜像世界中,现在的他无论怎样挥动手里的锤子,也无法伤及我们分毫了。
事实正如她所说的那样。那罗神怒吼着照着床上的女体挥动巨锤,而那锤身却像是一个的立体cg影像,自女主人充满蔑视的目光钱虚无地掠过。
女主人将手中的魔法书的一页面朝外打开,再次开始持诵咒语。我虽然无法直接看见,却从屏风里的倒影看见那一页上有着一副太阳神阿波罗手执长矛的画,而那长茅正从烟白平面变为闪烁着灼热橙光的立体影像。
随着女魔法师口中发出一声与其较小身姿极不相称的力感十足的喝声,那支水晶屏风景象内的长茅直射而出,随着哗啦一声巨响水晶屏风碎裂了,那原本在镜像一道橙色的闪电在屏风碎裂的瞬间里窜了出来,贯穿了罗神的身体后又射进了女主人手中那本魔法书的纸页之中。随着一阵惨烈的嚎叫,罗神的身体分解成一团雾气,很快消散在了空气中。
“只要有镜面反射的地方都能用哟。”雨之宫冰娜把魔法书重新翻转过来正对自己,萌萌地说了一句,待那书页中阿波罗长矛上的橙光余烬全然散去后才轻轻地合上,把它交给了女仆。
“你不必感谢我,我也得到了我要的东西,所以我们两个算是扯平了。”女主人最后对差点就招架不住泪潮了的学长这样说,“而且致使最终达成这一结果的,远远不止我一个人,只是他们不想让你知道罢了。“
自那以后,学长的失踪癖再也没有复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