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下，团娘一脸不高兴，锅铲碗碟碰得玎珰直响，乔月从她边轻轻走过，稳稳扶住一只差点没滚下灶台的八寸青：“团妈妈，盘子不容易才到这里来呢，劳您驾，别拿它出气成么？”
团娘索咣当一声丢下锅铲：“月丫头，你是知道我的，我好家好运好儿，若不是被外头那几只猪狗不如的东西毁了去。。。”
话到最后，语不成声，一向暴戾有什么说什么的团娘，竟然沉默下去，隐约间，竟看见她的眼眶红了。
乔月同样沉默。
灶台上那只青，是团娘家乡来物。当年她夫家便是江南监造司瓷器库司正，专管向务府进贡官用瓷器，娘家则是天下闻名的玉瓷制造者，她乃家中第七代传人，经她手烧出的瓷器，比玉还美，比玉还值钱。
自然也是家宅万顷，田万亩，儿成群，承膝下，父母安享，晚年无忧的了。
不过这一切，于zhan火中一毁而尽，几百口人，最后只剩下她一个。
详细节没人知道，因团娘谁也不说，灭族空门之恨，凭是谁提起来，都是挖心撕肺的疼，因此大家体量，谁也不问。
这个大家指的是归庄里的所有人，齐叔，煤球，还有，乔月。
不过也不止她，这小小茶里，人人都有伤心过往，不能提的旧事。
齐叔是前朝宫里的官，不知何故被赶出宫，几乎连命也没有，老家回不去，京里呆不得，最后，哲州。
煤球？那是另一个故事，却也是不容易活到现在的。
乔月则更不必说了。
因此彼此惺惺相惜，都不轻易提及对方心中的痛。
不过现在，却不能不说了。
“妈妈忘了咱们做这门生意的目的了？忘了当日的誓言了？”乔月瞳孔猛地一缩，眼底顿时闪过一道寒芒：“前几天还是还盼着他们来的？他们不来，咱们怎么出这口怨气？”
团娘慢慢坐回灶前，半晌，伸手将地上的锅铲捡了起来。
乔月的话还在继续：“十年之恨，不是一朝一夕容易解的。不过么，”她的眸光蓦地一深：“馒头得一口一口吃，报仇这盘陈菜，得小火慢炖，时间越久，口味越佳！”
团娘咬了咬牙，忽然提高了门：“才哪个要死的东西点的烤乌鱼子？都凉了怎么还不端上去？！”
齐叔早在厨门口候了半天，这时候知道是自己该进来的时候了，于是轻轻捞起门帘，含笑端走了托盘。
临走时与乔月擦而过，两人互相交换了个眼神。
快到掌柜的您露面的时候了！
嗯？是么？！我早准备好了！
不过么，还是再等一等的好。
为什么？
因为这里人多，不好办事呀！
齐叔缓缓抬起手中托盘，几不可闻地笑了一下。
二上，三位特使面前，很快菜都上全了，除了椒盐海虾，另有不少海味，别的也罢了，唯中间一盘烤得光灿烂，香气四溢的食料，，切成薄片排得整整齐齐，配上蒜粒，好似琅圩莹秀一盘籽玉，让高明正由不得睁大了眼睛。
东西两边皆含笑捻须不语，有意要看中间这位出出洋相。
堂倌将菜盘一一安放去桌上，口中若有似无，淡淡地道：“三位大人来得正是时候，乌鱼恶寒喜暖，每年这个时候都要北海经过此地，若早了迟了，也尝不到团娘极有名的这道下酒菜了。乌鱼子可不是常见的食料。”
这话可算解了高明正的围，原来这就是书中听闻过，却不得亲口一尝的烤乌鱼子？
看起来齐叔倒挺照顾新来的这位，东西两边由不得开始不。
高明正顺手夹起一块来看，切得极到好，因太薄嚼起来不够味儿，太厚外面焦里面还没烤透，黏牙滞腻，濡而不，不过看起来，团娘的手艺是无需人多操心的，丢进口中，除了芬郁清馨四字外，无他可形容。
一盘子拷乌鱼子很快见了底，烫好的酒也消下去大半，三位特使眼圈都有些泛红，叫上堂倌来：“怎么没了热酒？”
堂倌陪笑取下锡壶：“今儿人多，不免怠慢了大人，都是为吃乌鱼子来的，每年也就这个时候，此鱼汛，相差不超过十天，适时而来，极少延误，因此人称＂信鱼＂。”
三位特使听见个信字，由不得心头都是一跳，又都是酒后，不免有些心事上头。
“叫你去烫就去烫，偏生话多！”元非先醒过味来，瞪起眼珠喝了一声：“乔老板按桌数算钱给你？还是按你话多话少？”
堂倌已走到梯口，背着子看不清脸，距离也不算近，三位特使却都听见他极轻极细的笑声：“呵呵，呵呵。”
高明正突然抬头，说不清是这笑声刺激了他，还是再度提起乔老板起了心底的好奇，又或是刚才那个信字，从心底翻出积攒多年的委屈，他叫住那堂倌：“叫你们乔老板上来，我有话要问！”
这于他本是常事，到哪里都被人伏仰惯了的，想必叫个茶老板来问话，实在再理所当然不过了。
却不料此言一出，高明正陡然听见边倒抽了两口凉气，原来东西两位大人所出，再看堂倌，早已转过来，脸上却没了玩笑之，双目略收向，只露出下半截眼眶，不知怎么的，本是温顺驯服的眼神，因此便有些阴气飕飕起来：
“我们老板从不面见ke官，这里小店规矩，还望大人海涵。”
才说什么来着？这不是来了么？！
到底比十三年前心浮气燥多了，呵呵！
这叫什么话？！高明正眼里闪出怒火：“你们小小一个茶，规矩还真不少！”
凭什么？！我可是当朝大员！你一个小小茶老板，竟敢不从我的话么？！
堂倌不为其怒气所动，依旧不卑不亢：“乔老板幼时面目被所伤，为免吓着过lu的ke官，坏了诸位用餐心，因此方才立下这规矩。原是为大人考虑，并无不敬之意。”
话是说得十分谦恭，可眼神，那一双深陷进眼窝的眸子里，却不全然是此意味。
大人哪，十三年前您站在銮殿上时，可没这么威风呢！
是什么涨了您的志气？让您如此嚣张起来？！
一将功成万骨枯！
您有如今的成就，是踩在多少人的骨血中爬上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