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等不到乔月的回信，更等不到她的人，富春娘急了，又不能跟春水联系一问这新来的姑娘的底细，索性再带了何妈妈，坐上轿子来寻乔月。
池老板坐在高高的柜台后，斜眼看她进去，咳嗽了几声，眼里有些不好的神气。
富春也懒得理会，径直穿过客堂，也不管一厅的人都直愣愣看着自己。
要知道平时，若想一睹她的真容，那也得花上几百两真金白银才行，现在叫一帮土豹子白看了，她倒也没觉得什么可惜。
“乔姑娘在吗？”站在院门口，富春到底没敢造次，扶住了何妈妈，小心翼翼地进向里伸头。
没等到印象里的那把清冷干脆的声音，院子里鸦雀无声地，好像人走屋空似的。
“乔姑娘？”何妈妈替富春着急，嗓门大了些，连叫三声：“您可到底在不在啊！”
半晌，一个老苍冽凉的声音响起来：“什么人这么吵？”
然后，就看见一张冰凉的脸，板得极紧，跟她身上所着墨绿色镶襕边的综裙一样，浆得笔直。
“药妈妈！”一见有人出来，富春瞬间松了口气：“原来你们在啊！我当早起的信没收到，姑娘走了呢。”
药姑将身子挡在两人前，一点儿让路的意思也没有。
“姑娘没走，不过现在也不打算见客。你有话，就在这里说吧。”
富春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难道忘了自己的身份？
春字门的秘密就在这里？虽然看着四下里无人，可自己来时毕竟小小引起一场轰动，万一有人尾随树影下偷听呢？
药姑看着对面艳装女子，心里鄙夷到好笑。
天要变了姑娘，你就看不出一点风雨欲来之意么？
识相的早点替自己打算，比没头苍蝇似的乱撞强多了！
若还不知趣，要上赶着向网里碰，那也就怪不得别人治你了！
何妈妈更比富春糊涂：“我说这位妈妈，你懂不懂规矩？哪有让姑娘家在门外说话的道理？”
药姑放声大笑：“别让我笑破了肚皮好么？你们这位是姑娘家？我倒不知道，左丘二爷认不认这个道理！这不明说他不中用么？！”
何妈妈顿时说不出话，富春脸红得茄子似的，耳边隐约传来憋笑的声音。
看来还真让她料着了，有几个尾随者躲在阴地里，不过可惜，没瞻仰到她什么好事，反听到个羞辱性的笑话。
于是她恼羞成怒。
“你们姑娘这算怎么回事？大家都是同门中人！”她将后四个字说得极响亮，确保能叫听墙根的人听得一清二楚。
这个双关语她自认用这极妙。
你不让进门，我就在这里诋毁你的名誉！
“就是就是，装什么清白扮什么不一样？”何妈妈趁机添油加醋，不料才一开口，嘴巴子上就重重着了一掌！
当然，是药姑打的。
她手劲不小，心里又一肚子窝火，何妈妈的脸上顿时火烧火燎的，肿起一座五指山来。
“你少他娘的嘴里喷粪！”药姑变了脸，本是一脸寒意，现在愈发像要吃人：“我们姑娘跟你们这种窑子里出身就不是一个类别！下回说话前放亮点招子，别以为什么人都他娘的稀罕攀上个春字！实告诉你们，才左丘二爷还来了信呢，我家姑娘不见！听见了么？不见！”
听见左丘二个字，何妈妈立刻哑了炮，富春则将那句不稀罕的话刻进了心里，瞬间想好了，就算被春水娘骂也要写信给她，告这个不知好歹的小蹄子一状！
两人无话可说，只得灰溜溜地哪儿来的哪儿去，出门时又引得池老板晒笑几声：“这么快就回了？”
文玄也乔月面对面，看着她将一壶水坐上红泥小炉，然后再看着水面波澜渐起，直到注入清茶一丛，香气腾起，迷糊了自己的双眼。
“真不打算再呆在这里了？”
他看得出来，乔月已有离开此地之意。
左丘二爷，就这么丢下他不理？还有富春，也不闻不问？
乔月不答，反问他：“文哥哥，你知不知道，煮茶的水什么最好？”
文玄一愣，不明白这话从何而来。
“吃茶以露水为最上，雪水次之，雨水又次之，水愈轻而色味愈佳。我这是隔了年的雪水，不及当年的新鲜，茶水要越新鲜越好。”乔月将两只甜白釉瓷杯斟满，递上一盏给对方：“跟报仇不同，后者，却如美酒，越陈，越香。”
文玄更听不懂这话，不过他看得出来，乔月是预备，要将自己的心事全盘吐露了。
他知道乔月身世与别人不同，却从来没有主动问过什么。
她想说的时候，自然就会说，何必逼她。
现在看来，是到这个水到渠成的时候了。
“其实我跟你一样，是出生在皇宫里的。”乔月直接看向文玄的眼睛，，瞳仁放大了似的诡异，黑色几乎占据了眼睛的三分之二，极为黑沉的色泽，几乎看不到瞳孔，就像人世间最深的深渊，或者暗不见底，无边无垠的黑暗之海。
文玄的心，仿佛一下子被一双冰凉的手一把捏住了。
“我母亲乃一朝天后，六宫之首……”
乔月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提到当年，会如此冷静。
她以为自己为动怒到发狂，至少心跳要快，手颤心抖，眼里有火。
可是没有。
说到襁褓中的自己几乎被杀，母后自尽，宫殿被烧毁，说到这一切，甚至提到制造这一切的那个罪魁祸首，那个冷酷无情的男人，她也没有失态。
好像在说别人的事。
也许是因为背负了太久，所以习以为常了？
她不知道原因，也不想深究。
她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自打进入中原，离京城越近，离真相越近，她就愈发地厌恶隐瞒和欺骗。
不论善意恶意，她都不喜欢自己被蒙在鼓里。
所以，她也要对文玄开诚布公。
反正，也到了该清总帐的时候，与其到最后来不及，不如早点理清头绪，毕竟，这世上是没有后悔药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