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扶着墙站好,翟逸紧张地道:“没事吧?”一面忿然地望向陈羽尧的背影。
“没事。”我听到自己的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忽然间我心头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阿姨和琦琦怎么还没回来?”
看着那样愤怒的陈羽尧,我不得不害怕和多虑起来。
翟逸愣了愣,随后道:“我打给我妈问问。”
不待他拨出号码,我已经听到走廊里翟母和琦琦有说有笑的声音,我和翟逸不约而同地探出头去,翟母还真的买了馄饨回来。
“妈咪!翟U
cle!”琦琦笑着朝我们挥手,“你猜我们是从哪儿买的?”
“桃花源记。”我说。
“你怎么知道?”琦琦兴冲冲地跑到我面前问道。
“包装袋上都写着呢。”我温声道,“你是不是还吃了桂圆甜酒酿啊?”
琦琦的嘴里有淡淡的桂花香。我的嗅觉比一般人要好,大学时代我在学酿酒的时候就发现了。
“妈咪!Godisagi
l。”琦琦眨着亮晶晶的眼睛望着我。
他经常用这句话来夸我。起初我不懂,问他是什么意思。他就说,我没见过上帝,但我想上帝一定是像妈咪这样聪明的女孩。
被自己的儿子称呼为“女孩”,我不禁心花怒放。因为我觉得,这胜过世间一切成熟男性的谥美之词。
琦琦是典型的英式思维,欣赏独立和能干的女性。而中国男人恰恰不太喜欢过于聪明的女性,不,应该说,不喜欢聪明外露的女性。你聪明可以,但要学会内敛,万事需得恰如其分。
说实话,陈羽尧是这样……翟逸也是。
我没有在英国以外的“外国”呆过,但是旅居伦敦的六年里,我体察到英国的绅士精神与中国君子文化的不同。
“绅士风度”或是“骑士精神”最初来自于骑士阶层对于贵妇人群体的礼仪。
这种礼仪源自于古代欧洲骑士对贵妇人的爱慕,那个时候骑士们把在战场上杀敌获取战利品和献殷勤当做是取悦“mylady”的手段。
这种关系本质上来讲,是骑士作为地位最低的贵族对社会地位更高的贵妇人的一种仰视和尊重。
至于农夫的女儿或是柴房的女佣,是不享受这种待遇的。骑士们不会,也没有义务对她们保持礼仪和尊重。这也是杰弗里在面对作为女佣时的我和成为酒庄技术员的我,会有截然不同的态度。
我不否认他说他在中国遇见我时就已埋下了好感,但是他绝不会选择在我尚是女佣的时候进行表白。
我无权责怪杰弗里,但我也注定无法爱上他。因为相比锦上添花,雪中送炭更容易令中国女人沦陷。我也不能免俗。
我到现在都弄不懂,我对陈羽尧的感情,算不算是爱情。
那是出于自小形成的依赖,还是出于少女的英雄崇拜。我想,更多的应该是前者吧。
如果说是英雄崇拜,那就对翟逸太不公平了。他也同样救我于水火,并且只有他,才能令我觉得温暖而平静。
我下意识地抚住了我的肚子,里面还孕育着一个小生命。翟逸说的对,它是神赐的礼物,它应该在父母的共同期待下诞生。
“妈咪,你检查的结果怎么样?”琦琦问。
“对啊,怎么样了?”翟母同样关心道。
不知道为何,我“唰”地一下红了脸。
翟逸代我回答道:“急雨她……怀孕了。”
“怀孕?”琦琦睁大了眼睛。
“真的?”翟母瞥了眼病床上的翟父,见他面容沉静,微微一怔,随即低下头朝琦琦解释道,“怀孕就是说,你要有小弟弟或者小妹妹了。”
“哦,那我想要一个弟弟。”琦琦说,“这样就有人陪我一起玩遥控赛车了。”
“小妹妹也很好啊。”翟母说。
S市人都很喜欢女儿的。兴许,金铭海是个例外。
“我也觉得女儿好。”翟逸说。
“安南,你觉得呢?”翟母笑逐颜开地问道。
翟父勉强笑了笑,“都好。”
“你呢?急雨。”翟逸问我。
我别过头去,避免与翟父的目光盯接,“我也觉得……都好。”
翟逸深深地望着我,用一种承诺的口吻道:“往后我一定会更加努力,让你和孩子都过的好的。”
“现在……过得也不坏啊。”我朝着他盈盈一笑,“而且往后不是光靠你一个人努力,日子就能过好的……”
翟逸一愣。我已然下定了决心,于是接着道:“我会和你一起努力的。”
翟逸的眼睛一瞬间被点亮似的,正要开口,琦琦已道:“还有我!还有我!”
我和翟逸都忍俊不禁,翟逸对琦琦道:“知道了,还有你。凡事怎么能少我们的Pokemo
呢。”
琦琦抱着双臂,志得意满地笑。
“Pokemo
,杜甫的《绝句》会背了吗?”我问他。
他总是背成“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西天’。”
琦琦幽怨地看着我,“你还是快生小弟弟吧,哦,小妹妹也行。你让他/她去背吧。”
我笑着摇摇头。
从医院出来,我送琦琦去上钢琴课。琴行的附近有一家咖啡馆,我走了进去。
孕期能否喝咖啡,这个一直存在争议。但是在英国,也没有哪个怀孕的女性会戒断咖啡的,你不让她们喝咖啡,就像不让川湘一带的准妈妈戒辣椒一样,是不可能的。
理论上,***有收缩血管的作用,可能会影响胎儿的发育。这一回,无论如何我都要好好保护好我肚子里的孩子直到他顺利生下来。因此,我不想去冒险和挑战这一条医学理论。而且我爱好的,也不是***,而是咖啡的香气。
所以我最终只点了一块红丝绒蛋糕坐了下来。
一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我放下了勺子,因为胃口不佳,蛋糕只吃了三分之一。
正当我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一个声音叫住了我:“急雨!金急雨!”
我循声望去,一个打扮新潮但气质干净的男子站起身来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真的是你!”
“你是……”我在脑海中搜索了半天,终于把这张脸和记忆中的某一张面孔对上了号,“陆简!”
他笑,“你想起了?我的变化有这么大吗?”
不,正因为容颜基本上变化不大,而打扮什么却又变了,所以一时间我才没有认出来。
“我还以为是哪个大学生呢,”我不可思议地摇摇头,“你看起来还和当年的样子相差无几。”
“我可还大你一岁呢。”陆简微笑道,“你的样貌变化也不大,但语气却这么老气横秋。”说着,他朝我做出了“邀请”的姿势,“好久不见了,你这些年怎么样?”
见他一副准备叙旧的样子,我略觉局促起来,“那个,陆简……我还得去接小朋友。”
“你结婚了?”他有些惊讶。
看样子他也不知道念珠当年的事。但不知为什么,我更加想要逃走了。
“嗯。”我匆匆应了一声,随后道:“陆简,其实我还……”,“事”字还没说出口,琦琦便冲了进来,“妈咪!我就知道,‘十步之内,必有芳草’!”
他一下子扑过来,“今天郭老师跟我说,八月份的考试,我可以从六级起跳!”
我笑了笑,“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我不是说了吗,‘十步之内,必有芳草’。我从教室出来,没看到你,就回去问老师这附近哪里有咖啡馆——然后就找到妈咪你啦。”
“真聪明。”陆简弯下腰,“你不仅充分了解你的妈咪,而且还很谨慎,没有随便抓住一个路人去问,而是去问你信得过的老师。小小年纪,竟然这么缜密。”
“我不小了。”琦琦很不高兴,“我三岁之后,就是个男子汉了。是Ma
,不是Boy。”
“琦琦,不可以这么没礼貌!”我轻喝道。
陆简却不以为忤,他说:“你能说出‘十步之内,必有芳草’这样的话来,嗯,还真不能小看。”
我知道这个成语是翟逸告诉他的,正想着岔开话题,琦琦的话已经脱口而出:“是我爹地告诉我的。”
还好,他说的是“爹地”。
“那你‘爹地’一定是个很有学识的人。”
“那当然,他是Docto
!(博士)”琦琦道。
“琦琦,”我开口道,“这位是妈妈的朋友,姓陆,你要叫他……”
“陆U
cle!”他笑嘻嘻地道。
看得出来,他对陆简还是很有好感的。
不管怎么说,他们之间尚有血缘之亲。陆简才是他的……表舅。
陆简问他:“你今年几岁了?”
“八岁。”他说。“你呢?”
“琦琦!”
“我比你妈咪还大一岁。”
“是吗?”琦琦睁大了眼睛,“那你和我爹地应该是同岁。”
“琦琦……”我试图阻止他,朝陆简笑道:“他四岁才从英国回来,所以不太懂中国的一些礼节,还请你不要见怪。”
“我觉得他挺好的。”陆简道,“只是我没想到……你几乎是一毕业就结了婚。”
“唔。”我含混地应了一声,然而琦琦却说:“不,我妈咪前几天才刚刚结婚!”
我的脸腾地一下红了。
陆简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他转而望向我:“我听闻还有一个人,也是前几天结的婚。”
我咬了咬嘴唇,挤出一丝笑意,“陆简,我……”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往下说。
我尴尬地扭过了头,酝酿好了告别之辞,却听到他道:“我说的这个人,你也认识——翟逸!他结婚,居然不请我!”语气中很是不满,脸上却不见怒容。
刹那间我无言以对。
“好吧,我也不怪他,谁让这些年我也一直在国外呢。”他说,“但是他一直有我的联系方式的啊。急雨,这些年你也在H市?他有没有……”
“翟逸他就是我爹地!”琦琦脆生生地道。
我后悔没有一早拖着他出去,面对陆简错愕的神情,我唯有维持着嘴角僵硬的弧度。
“前几天和他结婚的人,就是你?”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是。”我索性承认了,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我把手机切换到付款码页面递给琦琦,对他道:“你想吃什么,自己去前面看一看。”
琦琦接过手机像一阵风似的再次跑开了。
“你和我姐还有联络吗?”
虽然不常打电话,但联络一直都有。我朝他点了点头,然后道:“我知道她去年也结了婚……陆简,你呢?”
“我还没有。”他的笑容有些寥落,仿佛是想起了什么事什么人,他主动切换了话题,“你之前在英国哪里?”
“伦敦。”我说,“在那里上学。”
陆简的目光仍然流连在琦琦身上,“哦,是这样。”
“陆简,你想问什么,就问吧。”我说,我没说出口的那半句话是——“虽然我不保证会悉数作答。”
陆简可能也是觉得不礼貌,他犹豫了半天,方才问道:“琦琦,他是谁的孩子?”
我想了想,问道:“你是不是想问,‘孩子的父亲是谁?’”
他愣了下,点了点头。
“是翟逸。”
陆简张大了嘴巴。
琦琦捧着一块朱古力蛋糕,慢慢地走近,他望着他,目光复杂,最终他道:“既在意外之外,也在意料之中。”
我朝他投过去疑惑的一瞥。
陆简他笑,“你知道翟逸的QQ昵称是什么?”
“QQ昵称?”我感觉他说的仿佛是件极为古老的故事。
那些年的QQ昵称,QQ签名,QQ说说,拼凑成了我们这一代人青春期里为赋新辞强说愁的心绪。
“我不知道。”我说,“我很多年没有再用过QQ了。”而且,大二那年圣诞节之后,我和翟逸便把对方放进了黑名单,彼此成为了永远不可能跳出的灰色头像。
“他的QQ昵称叫做‘狂风’,想不吧,如此的……‘中二’。”
我摇头,微笑道:“比起葬爱家族的火星文,我觉得还挺正常。”
陆简也笑,“这倒是。后来我才知道,他为什么用‘狂风’这个昵称。”
我作出聆听的姿态。
“还是我姐告诉我的——漠漠纷纷不奈何,狂风急雨两相和。晚来怅望君知否,枝上稀疏地上多。他之所以叫‘狂风’,是希望能与‘急雨’相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