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剑将小疙瘩带到一处灰色建筑前停下,盈盈福礼道:“少爷,厨房到了!”
但见眼前之高大宏伟建筑,全是由云南大理石砌成,尽管因为烟熏火燎而染上层层黑灰,却仍不失其华贵之气。
“哇!这是厨房?这么高档,我怎地感觉像是一栋酒楼呢?与我们太白酒楼还真是有的一拼呢!”小疙瘩瞠目大惊道。
“少爷说笑了,再怎么高档,左右也不过是一所做饭的厨房,怎及得上太白酒楼。”倚剑格格笑道。
几人再往前走了几步,这时,一阵鱼香味被风卷起,扑鼻而来,小疙瘩使劲地嗅了嗅,摇头叹道:“好香的一道西湖醋鱼,可惜火候没掌握好,有点糊味。可惜了!”
“锦书,没有人看到我们带少爷来这吧?”倚剑倏地顿足,退几步到锦书面前,谨慎地问道。
“姐,你放心,我们走的这条小道,极少有下人出现。”锦书笃定道。
“哦,那就好!不管怎样,都要小心点,莫要被大老爷晓得了。”倚剑提醒道。
“嗯,我知道啦,姐!”锦书连点三下脑袋,朗声笑道。
少顷,从厨房里施施然地,走出来一位佝偻老汉。
但见他塌鼻凹眼,皮肤黑黝黝,满面油光,明眼人瞧一眼,便知此人定成年累月地待在厨房。
小疙瘩第一眼见他面目,顿时觉得甚是亲切,脑海里又突地浮现出自己的师父-胡一刀的模样来了。
那老汉乍一看来者竟是罕见的少爷,愣了愣,揉了揉眼睛,唯恐是自己烧菜烧花了眼。
确定了站在眼前的就是少爷本人后,他脸色突地一变,俄而揖手施礼,大讶道:“少爷!你怎地来了?小的见过少爷!”
小疙瘩点了点头,转首问倚剑道:“他是谁阿?”
倚剑低低道:“厨房的管事,徐老庚。你平日里都称呼他庚叔。”
“哦,了解。”小疙瘩颔首,表示明白。
他回转过头,对老汉客气道:“庚叔,别来无恙啊!身体可还好?”
“还...还好,有劳少爷关心。少爷,我马上吩咐里面的厨子开始做晚饭,请少爷您稍等片刻。”徐老庚打躬作揖道。
他误以为小疙瘩这次亲自来厨房,是来催饭的,自忖少爷许是饿极,等得不耐了。是以忙赶着回厨房督工,加快做饭效率。
他刚想折身返回,却被小疙瘩伸手拦住。
小疙瘩道:“且慢!庚叔,先别忙活,我有事问你。”
徐老庚呆了呆,拱手道:“少爷有何问题尽管问,小的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小疙瘩问道:“听说府里最近缺水成患,你可知此事是从何时开始的?又是何缘故呢?”
徐老庚又愣了愣,颤声道:“回少爷,小的也是这两日才知晓府里乏水,究竟是何原因,小的愚钝,揣测不明,不敢妄言。”
“哦?你也不清楚?那,厨房里还有足够的水么?”小疙瘩再问道。
“有。鸣凤镇的伙计今早上送来了四缸清水,这两天的伙食,应该够用。”徐老庚垂首老实回复道。
“这水可是从丰源大水库引的?”小疙瘩道。
“是。”徐老庚垂手道。
“哦!那我再问你,厨房共有几个厨子?炒菜的有几个?切菜的又有几个?”小疙瘩淡眉一轩,脱口问道。
“回...回少爷,厨房里包括小的共有十七人,炒菜八人,切菜五人,打下手的有三人。”徐老庚一五一十道。
他心里暗自奇怪,忖道:少爷以前从未踏足厨房,更别说询问厨子们的基本情况,今天,这是怎么了?太阳打西边出来啦?
小疙瘩点头,沉声道:“哦,好!我知道了,我进去看看。”
说罢,他便背负着手,也不顾那徐老庚奇怪的眼神,径直从容地踏进了厨房。
一踏进庖厨里,倚剑和锦书两人被呛了口烟,断断续续咳嗽起来。
小疙瘩和那徐老庚早就习惯油烟,故而一点事儿也没有。
这倒让徐老庚更起疑了,试想平常从未进过庖厨,从未吸过半点油烟的少爷,怎地会没一点反应?
庖厨里的诸位厨子见少爷亲临,皆大吃一惊,像被人点了麻穴一般,表情僵硬,木立原地,高举着宰肉的刀,定在半空,宛若一个个刚捏出来的泥人,只有一双眼睛瞬也不敢瞬地盯着小疙瘩。
眼神里,满是惊愕、疑惑、稀奇、不可思议。
“大家下午好啊!辛苦了!”小疙瘩摇摇手,爽朗地冲他们笑道。
众人回过神来,不敢再怠慢,皆慌张地伏身跪拜道:“小的拜见少爷!”
“好了,都起来吧!”小疙瘩笑道。
众人起身时,小疙瘩已走近了几坛水缸前,徐老庚提着紧张的心躬身跟在后面。
水缸里盛满清澈见底的清水,在氤氲云烟的笼罩下,宛若两颗细碎的绿翡翠。
小疙瘩拿起葫芦瓢,舀了舀,放在唇边细细地尝了尝,啧啧赞道:“嗯,很甜,好甜的水啊!不错!不错!”
徐老庚朗声道:“丰源大水库储备的清水,都是由山麓上的泉涧流注的,甘甜可口阿。”
“嗯。”
小疙瘩思忖道:有钱人的命就是好啊,连救急用的水也是甘泉采灌的,哪像我们这些穷苦人家,镇东头的河边随便打两桶,都要紧着用一个礼拜。
“好了,各位,你们现在没事了,都出去吧。”小疙瘩命令众厨子道。
“出...出去?少爷,您是说教他们出去?”徐老庚错愕道。
他扶了扶耳垂,不明就里,以为是自己耳朵不灵光,一时听错了话。
“没错!我是教他们全部出去,还有你。”小疙瘩指着徐老庚道。
徐老庚霍然失色,道:“少爷,我也要出去?少爷,那这晚饭...”
小疙瘩挥挥手,截口道:“这晚饭,就由我来搞定!你们还不出去?”
“你?少爷,莫要说笑,您怎能纡尊降贵做这些杂务,恐脏了您的衣裳。”
徐老庚以为他在开玩笑,但又转念一想,少爷从未跟任何人开过玩笑,一时又怔住了,不知该如何是好。
“怎么?你们几人,难道把本少爷的话当成屁话了么?还不快出去。”小疙瘩见这些厨子无动于衷,便厉声喝道。
“是,少爷...”
话罢,这些厨子便争先恐后地夺门而出,唯恐被少爷逮住,免不了痛斥一顿。
“庚叔,你也出去吧。哦,替我把把风。”小疙瘩转嗔为喜,笑了笑,凑近那徐老庚的耳边吩咐道:“帮我在门外守着,要是大老爷过来,你记得第一时间大力敲门通知我,懂么?”
“是...是,小的定照办!”徐老庚颤颤巍巍地应道。
他虽满腹狐疑,揣摩不透这少爷的心思,但又不敢违抗命令,只好弱弱答应。
语毕,他便再施了三下礼,徐徐退出门外了。
倚剑把门关好,朗声道:“好啦,人都走光了,这里,便就是你的地盘,尽情发挥吧!”
“好!我期待这一天,已经很久啦!说老实话,这还真是我第一次一个人占用一整间厨房,而且还是这么奢华的厨房。我一定要大展拳脚,才能不至于辜负了此次冒险偷偷前来。”小疙瘩穿上疱服,卷起袖子,兴奋道。
“那少爷,我们可以帮上什么忙呢?”倚剑亦卷起袖口,露出一截白玉般的胳膊,积极问道。
“唔...我看看,喏,你会切菜么?把白菜切成片。”小疙瘩随手拿起一把白菜,问道。
倚剑苦笑着摇了摇头。
“锦书,你学过武功,同样是拿刀,你应该会吧?”
锦书望了望砧板和菜刀,也摇了摇头。
“不是吧?你们都不会?”小疙瘩扶着额头道。
“我们是专门服侍少爷起居作息的,从不插手厨房的事,也就啥也不懂了。”倚剑解释道。
“好吧,那你们洗菜,这总会吧?”小疙瘩道。
“试试吧。毕竟以前也从没做过...”倚剑低低道。
“这个很简单的,喏,把白菜掰成片,把最后剩下的兜扔掉,放进水盆里浸泡一会儿,再一片一片地洗干净。懂了吗?”小疙瘩耐心地教道。
“懂了!”倚剑底气十足道。
“真的?不行,我还是给你们示范一遍吧。”小疙瘩道。
说罢,他便当着两人的面,认真地演示了一遍。
倚剑洗白菜、切洋葱,锦书擦灶台、生火,刮鱼鳞、削土豆、爆炒猪肉等极具技术性的活都由小疙瘩一个人承包。
但见手起刀落,“咚咚咚”几声,不论是茄子还是冬瓜,都被切得厚薄匀称,手法娴熟,恰到好处,可见其刀功甚是了得,一下子吸引住门外等候的众厨子,是以他们争着抢着窝在窗户偷看。
他们看的目眩神摇,连连惊叹道:哇!少爷什么时候会切菜了?而且还变得这么厉害!我就算练一辈子也达不到少爷一半的水平。
徐老庚板着脸,一一打了打他们的背,将他们赶到后面去,吹胡子瞪眼道:“没规矩!后边站着!”
说罢,他就一个人霸占窗子,边看边感叹道:少爷真是神功啊!令老奴自惭形秽。
后面的厨子扯长着脖子,恨不得此时脖子能加长一节,想尽各种办法也要瞅上两眼。
这时候,不远处忽然踱来一个人影,仔细一瞧,原来是叶厚云。
叶厚云途径厨房,见这些厨子不进去好好准备晚膳,躲在窗边鬼鬼祟祟地往里看,顿起疑心,便急步赶了过来。
“你们在干什么?”叶厚云叱道。
众厨子正看的入神,浑然未察觉有人靠近,被这么突如其来的一声怒喝,皆吓丢了魂,慌里慌张地转身望去。
“叶...叶管家。”徐老庚垂首揖道。
“老庚,现在都什么时辰了!你不去督促厨子们做晚饭,在门外搞什么鬼?你们挤在窗户往里面看什么?”叶厚云沉着脸质问道。
“回...回叶管家,是少爷,少爷他...”
“少爷?少爷在里面?”叶厚云截口惊问道。
“是。少爷在里面做饭呢...”徐老庚抬头朗声道。
“胡说八道,少爷金枝玉叶,岂会来此受烟尘之苦?我再问一遍,少爷是否在里面做饭?”叶厚云道。
他嘴上虽说荒唐,心里却跟明镜似的,他一双锐利如苍鹰的眼睛,早已看清庖厨里的正是小疙瘩和自己两个女儿。
是以,刚才问话,故意将“否”字咬得分外清晰,似带着威胁的语气。
徐老庚毕竟在宋府待了几十年,阅历丰富,岂会不知话中暗含的意思?
他揖手道:“回叶管家,少爷不在里面,是老奴看花了眼,请管家责罚。”
“嗯。没事了,以后记得,可要看清楚了,想明白了,再说话。大老爷那边,你的嘴可要老实点,不然,以后叶某可就没这福分尝你的手艺咯。”叶厚云淡淡道。
他的言外之意,当然是警告徐老庚睁只眼闭只眼,莫要告诉宋亢,否则立刻卷铺盖走人。
徐老庚心知肚明,忙惶然应道:“老奴知道了。”
叶厚云冷哼一声,甩袖扬长而去。十几个厨子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徐老庚冷汗直流,本黑如锅底的脸此刻却苍白如纸。
厨房里面,消磨了一个多时辰,由小疙瘩亲手精心烧制的晚膳大功告成,十八道主菜同时出锅,与饭后甜点、果饮等一起呈上了膳桌。
小疙瘩拍了拍手,扬起疱服衣袖擦擦汗,意犹未尽道:“总算搞定啦!倚剑,锦书啊,快来尝尝,味道香喷喷的,保你们喜欢。”
倚剑、锦书应声抬起头,小疙瘩顺手抄起一根黄瓜,放在唇边还没咬,看了看她们两个的滑稽之态,突然捧腹大笑。
“哈哈哈...”
倚剑看了看锦书,锦书看了看倚剑,也一起笑得前仰后合。
原来,负责生火的锦书,把自己生成了花脸猫,切洋葱的倚剑,切了一脸的泪痕。
小疙瘩止住笑,咬了一口手里的黄瓜,吩咐道:“倚剑,锦书,把脸洗干净,就去教外面那些厨子进来端菜。”
两人辛苦地收住笑,各自打了盆凉水,往脸上抹了抹后,盈盈福礼,应道:“是,少爷!”
说罢,二人便徐徐走出。
所有的菜品都整齐划一地摆放在膳桌上,当锦书经过时,突然停步,盯着盘色泽红亮、香糯酥烂的东坡肉,咽了咽口水,回首见小疙瘩没注意,左右又没人,便大胆地夹了一小块肉往嘴里送。
哪知肉刚碰到下唇,就被转过头的倚剑逮个正着,她重重地打了打锦书的手,薄嗔道:“没规矩!放下!”
锦书舔了舔嘴唇,只好依依不舍地把到嘴的肉放回盘子里,嘻嘻笑道:“姐,肉太香,人家忍不住嘛!”
倚剑严肃道:“就你贪吃,这要是教大老爷撞见了,那还得了?”
锦书垂首不语,嘴唇却还意犹未尽地舔着,心里暗想道:这小子果真没吹牛,他烧的菜确实挺好吃,要是他能天天下厨,那每顿饭的滋味岂不比神仙还快活?
这么一想,她以前对小疙瘩积累的反感、厌恶、嫌弃都抛于九霄云外了,因为小疙瘩出神入化的厨艺,瞬间征服了这个一向大大咧咧,有暴力倾向却又是个贪吃鬼的“武婢”。
酉时三刻,宋府正厅,一张八仙桌,九把紫檀木梨花交椅,小疙瘩坐北朝南,宋亢陪坐右侧。
不消盏茶光阴,晚膳悉数上桌,五素十荤三汤,摆得满满当当。
因府里只有小疙瘩与宋亢当家,故而偌大的满汉全席,仅供二人享用,下人们只能吃主子剩下的残羹冷炙。
总共浩浩荡荡的十八道菜,摆在小疙瘩面前,他端起一只青釉莲瓣纹碗,亲自盛了满满一碗乌鸡汤,殷勤笑道:“来,伯父,您尝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