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国在郑国稍南,位于从郑国前往陈国的路上。他们就是那个受郑国逼迫,不断迁移都城的可怜小国,不久前因为郑国投靠楚国阵营,为免郑国攻击,他们向楚国请求搬迁,腾出自己的国土让楚国贿赂郑国……
荀罂这么做。等于要求赵武作为军队的前锋提前南下,并沿途扫清联军前进路上的障碍。
许国说起来很有名,他是炎帝后裔伯夷之后——伯夷叔齐嘛,传说中不做官逃入深山中的那俩贤人……真实的历史是:伯夷的后代是许国国君,子爵。现在的许国,位于当今河南许昌一带。
赵武跺脚:“麻雀虽小也有骨头,许国可是一个国家啊,我们新军只有半个军,去攻打许国一个国家……你这不是为难我吗?”
荀罂笑了:“我料许国不敢动手!我们是霸主,哪怕我们只派出一个使节去,许国国君也要老老实实,俯首听命,现在我们派半支军队去那里,我还嫌去的人多了。
不过,既然出动了军队,不能不打,你去随便找一小城,拿下它……我听说你缺仆人修路,那小城里的居民全归你。这样的好事,一般人我不告诉他。”
赵武一听,立刻坐不住了:“早说嘛……我的士兵还能赶路,如今天色还早,我现在就动身。”
荀罂劝说:“你的士兵还能赶路,魏家的士兵恐怕走不动了。”
赵武大包大揽:“没关系,许国,我赵氏包打了——你刚才说许国不敢动手,你确定吗?”
荀罂大笑:“分肉吃的事情,你可不能独吞——你可以先走,我让魏氏的军队稍作休整,跟上你们的脚步。”
由副元帅、第二执政下令,自然比赵武出面要好。赵家的军队全部换成了骑兵狂奔而出,随后,一万五千名辅助兵也推着小车,浩浩荡荡的尾随。魏家士兵正在愕然,荀罂解释的命令到了。
有肉吃,哪怕再没有力气,人体内也留着点吃奶的力气,魏家士兵坐不住了,立刻开拔,等他们跑出虎牢城,赵氏的军队早跑的没影了。
魏绛的儿子魏舒赞叹:“早听说赵氏的士兵动如脱兔,郑国曾集结全国的军队追赶他们,追之不成还被赵武反咬一口,今日一看,说他们动如脱兔,已经是怠慢了,他们简直象风,只一眨眼功夫,能跑的连影子都找不见了。”
魏绛回答:“风刮过地面,总是会留下痕迹,三千兵马、一万五千羡余出动,他们的脚印就是路标——不用搜索了,武子很谨慎,他走过的路,一天之内决不会受到攻击,我们跟着痕迹追。哈哈,赵武子虽然待人宽厚,但他可不是一个大方的人,我们的军队赶到晚了,他是不会给我们留一点剩汤点。”
魏舒马上喝斥手下:“听到了吗,你们还等什么?拿出吃奶的力气,快追!”
魏家士兵紧跟慢跟。在地平线末端,他们终于发现赵氏士兵的踪迹,但战斗已经没他们份了,只见一名赵氏武士头目得意洋洋的站在一处村寨头,目睹着赵氏辅助兵驱赶许国的百姓,村寨头上留下的痕迹表明,这里发生的战斗并不剧烈,甚至有可能当地人还没来得及抵抗,就被赵武破城而入。
魏绛没有说话,他仔细打量着战斗的痕迹,希望能从中找到点什么,魏舒则转向那名赵氏小头领,问:“你们家主呐?”
武士首领躬声回答:“家主已经赶往了许国国都,这里只留下部分人手。家主下令,为了惩罚许国的不恭,我们要拆毁这座小城,把所有的人都变为仆人,带回晋国。”
春秋时生产力低下,野生动物繁育的比人的数量多,加上这时代又处于封建时代,为了抵御野兽,或者为了划分自己的领地,所有的人类聚集点,都用围墙圈起来。这时代,大一点的城市被称为“国”,次一级的被称为“城”,类似现代小村落的聚集点,则被称为“邦”。
眼前这座聚集点不能称为城,顶多是个“邦”,它外围扎着一层木栅栏,唯有大门处修起了几个土垒。目前这个小邦的寨墙完好,木栅栏上插着几根寥寥无几的箭,四周没有血迹,似乎赵兵射了一轮箭就借助马的速度冲入小邦,小邦里的人畏于赵兵的强大,也没有做剧烈的抵抗。
魏舒还想说什么,魏绛把该看得都看了,明白了,他下令:“我们走,继续追。”
刚才经过一路急赶,魏兵已疲惫不堪,原来以为还能在小寨中歇息,但家主下令他们只能满怀着失望,拖动虚弱的双腿继续前进……魏舒看着行动迟缓的魏兵,疑惑的问父亲:“赵兵是怎么做到的?我是说,我们魏家的士兵向来以坚韧著称,但现在,连我们最强壮的士兵都走不动了。赵兵怎么能做到在一场战斗结束后,继续前进,还一路跑在我们前面——再小的战斗也是战斗啊。”
魏绛答:“我听说赵城士兵每天都在长跑,预备役则每天通过比赛来锻炼身体。我们魏家以甲士著称,但这些人毕竟不是职业兵,而赵城的士兵……我听说他们都分得了土地,蓄养了仆人替他们种地,他们不纳税,只履行军赋,所以天天在锻炼身体,所以他们比我们最强壮的士兵还能跑。”
魏舒再问:“也许赵氏新军有什么秘法?这次出战,我们魏氏的军队一直在左矩(左方阵)单独列阵,下次行军我们应该跟赵氏的人搅在一起,我要亲眼看看赵氏军队是怎么走路的。”
晋**队军纪森严,行军的时候,连国君的弟弟战车乱行都要受到处罚,倡议这个处罚的正是魏绛,所以,魏氏与赵氏虽然同在新军,又一同穿越晋国来到郑国,但魏绛始终没有走入赵氏的队列,所以,他到现在还不了解赵氏的行军方式,也可以理解。
赵氏士兵行动的速度果然很快,魏氏急赶慢赶,路上接连见到三座被赵兵攻陷的小邦,却依然没有赶上赵兵的脚步,等暮色苍茫,他们终于在前方看到了赵武的军旗,这已经是赵武攻陷的第五座小邦了。
小邦内飘出饭菜的香味,春秋人一天吃两顿饭,日落的时候,刚好是晚饭时间,奔跑了一天的魏兵又累又饿,魏绛挥手:“进城去,我们一路替他守卫后翼,论理他也该赏我们一顿饭。”
魏绛说的怒气冲冲,确实,赵武一路上连拔五寨,每个小邦都象洒水一样留下一些辅助兵,负责和谐的使用暴力拆迁,魏兵没有参与战利品的瓜分,一路紧追当中,无形中保护了赵武的后路。
对于这一点,赵武也很清楚——他有骑兵来回通消息,此刻一见到魏绛,他立刻热情寒暄:“我的士兵已经把饭菜准备好了,魏家的人先吃,这座小邦里的东西,魏家人先拿。”
魏绛哼了一声,接过赵武递上的一罐水,猛喝几口,问:“许国国都还有多远?”
赵武答:“二十里以外就是。”
春秋制度:三里为城,七里为郭。也就是说,方圆三里的地方被称为城市,相当于现代一个体育馆那么大小。三里之外,七里之内被称为城郭,东郭离就是居住在东郭的自由民。
赵武说“距离国都还有二十里”,意味着只要再走十三里,就进入了许国国都势力范围。
魏绛又问:“沿途打的都是小邦,恐怕震慑不了许国……”
赵武顺水推舟:“那我们就扫荡许国的四郭——许国国都四个门,我们一人负责堵两个门,谁的谁负责,城门附近的城郭由他负责扫荡。”
魏绛一皱眉头:“我魏氏只有一千五百人,加上你的兵力也不多,我们要堵住四个门,恐怕不容易,我有一个计策,但至少需要休整一天,让战马恢复了力气才行。”
赵武回答:“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打算在此休整一天,然后把辅助兵都武装起来,让他们手持兵器虚张声势,去堵住四个城门,而我们的主力全部套上战车,集结在一起作为机动力量,随时打击敢于出城作战的许**队。”
魏绛点头:“我正是如此打算。”
赵武摇头:“我们这次来的突然,打了许国人一个措手不及,我们不能丢失速度这个优势。魏军佐提的主意很妙,但这个主意却是基于战车与步兵的速度,军佐没有体会到骑兵的速度,感受不到骑兵队快捷……”
赵武用手一划拉:“三里方圆的城墙,对于骑兵来说,只是几个呼吸的距离——我用你的计策前半段,用辅助兵堵城门,而后,用骑兵冲击出城的士兵,我正是要他们出城作战,我要许国的国君在城墙上眼看着我砍杀他们的勇士。”
做霸主是什么意思,就是做黑社会老大,要让小弟乖乖交纳保护费、服从命令听指挥——所以,霸主光有仁慈是不够的,还要让小弟害怕——魏绛的兄长、中国第一雄辩家魏相说过:霸主是让人怕的,霸主是孤军奋战的,所以他们才是霸主。
国都的城郭居住的都是什么人,基本上都是些王公贵族,出手劫掠他们,即便是按照春秋礼仪的抢劫,只拿走财产不伤害生命,那也会引的许国国都在城里坐不住,他们是毕竟会出兵的,赵武想做的就是:在野地里依靠骑兵优势,一战瓦解许国最后的抵抗,他、让他们今后再也生不出反抗之心。
晋**规森严,赵武作为军中主将决定了的事,魏绛虽然年纪大一点,但作为副将,他只能服从,而且按他的性格,还会执行的很完美。
这一天夜里,新军睡的很安稳,初次上阵的魏舒刚开始难以入眠,魏绛提醒:“放心,你也要多想想小武的性格,这人谨慎的出奇,以前他跟荀罂被人偷袭过一次,这天下间还有人能偷袭的了他第二次。”
魏舒一琢磨,这话也对,听着赵武屋内传来的微微鼾声,魏舒安然入眠。
赵武房里发出的鼾声不是赵武本人发出的,他来自潘党。自从得到养由基阵亡的消息,潘党一直显得心事重重,他失眠了,但奇怪的是,到了临战时刻,他烦躁的心情顿时平静下来,入睡得很快。
赵武屋内除了潘党,还有来自英国的剑术大师英触,谨慎小心的赵武,把这两人安排在自己房子里,这样,一旦有事情发生,远攻有潘党,近战有英触,至于他,就可以安安稳稳的躲在后面,专门负责夸奖自己手下大将的勇猛。”
这次出门,赵武随身带的人都是猛将型人才,因为家里安排的内政计划过于庞大复杂,所以擅长内政的齐策、师偃、师修等人都留在国内,连负责后勤补给的东郭离他也没有带上,只安排了几个赵城学宫的实习生负责后勤。
除此之外,除了武清、武连留守甲氏外,武鲋惯例留守赵城,其余的人都出来了,神箭手卫敏负责先锋(先驱),林虎作为殿后(后劲),铸剑师熏负责统领辅助兵,赵武的御戎依旧是潘党,车右便成了剑术师英触……如此一来,在大规模战斗,赵武便可以用猛将的姿态,摆出一个吓死人不偿命的狂攻阵型。
开玩笑,“天下第一”现在给他赶马车,轮也轮到他赵武在这个世界“勇猛”了。
许国人首先尝到了“赵式勇猛”,清晨,晋国新军埋锅造饭,熏将武器发给了辅助兵——你还别说,赵氏的辅助兵武装起来,比正规军还象正规军。
别的家族没有那么多预备武器,赵氏别的不多,劣质武器一大把,这些劣质的铁剑,虽然赵武看不上眼,但擦干净了,闪闪亮亮的,很唬人。而许多国家,正规军还装备不上这样锋利的的铁武器。
这年头,对士兵的防护简单,有一身木甲已经很奢侈了,但因为棒球运动的普及,赵城的百姓谁家里不藏有几副柳条编制的防护甲,出门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所以,一旦上了战场,赵氏辅助兵把自家的收藏都拿了出来,立刻化身为重装甲士。
国家武库配发的铠甲不见得合身,士兵们自己的收藏都是量身定做的,结果他们比正规军还要整齐,一看就是征战多年,沙场余生的老兵——要不然,他们的铠甲不会这么合身。
如此一来,只装备刀剑的魏家辅助兵就像一群真正的业余士兵。但没办法,这并不是赵氏对他们的差别待遇,赵氏没义务给其他人发铠甲。魏家的人也看到了,所有的铠甲都是从士兵自己的包裹里取出来的,不是国家武库的配给,所以魏家士兵只能满腹委屈的,用哀怨的目光望着自家的家主。
“赵武子是怎么做到的?”魏舒最张得太久,下巴都酸了,他疑惑的问自己父亲:“这才几年……想当年,赵武子加冠的时候,他连武士和农夫都是我们支援的……刚才,我还看到几名魏家的武士,那几个小子现在眼睛都扬到天上去了,见了原来的家主也不打招呼。
那几个小子且不说了,他们原来是魏家正卒,现在成了小头目,自然应该配上最好的铠甲与武器,可我还碰见几个魏家的农夫,其中一个老头,五十多岁了,也打不了几年仗了,可就连这老匹夫也穿了一身木甲,胸前还有一个青铜护心镜……他还带着头盔呐。”
春秋战国时代,头盔可是稀罕玩意。现代挖掘的秦兵马俑中,那么多秦军士兵,竟没有一例戴头盔的。所以魏舒对一个老头戴上头盔感到非常不满。
魏绛穿着魏锜留下的铠甲,这套赵武赠送的铠甲,已经成了为家的传家宝,只供魏氏家主出战的时候穿戴——这套铠甲是有头盔的。听了魏舒的话,魏绛摸了摸自己的头盔,怂恿说:“你去找赵武,就穿戴你如今身上这套木甲,他要装糊涂,你就直接跟他嚷,要出战了,你还没有合适的铠甲——问他借,我魏家人借东西,向来就是‘老虎借猪’。”
此时,赵氏武士首领卫敏领着晋军的先驱已经开拔。林虎正暴跳着,为失去先锋的位置感到不满,魏舒衣衫单薄,手里拿了一柄擦不亮的青铜剑跑了过来,殷勤的询问赵武:“军将,我们左矩该如何行动,还请指示。”
赵武纳闷:“昨天晚上不是说的很好嘛,我们谁拉的屎谁负责,我赵兵作为机动力量,驰援四个门,怎么,魏家的子弟连抢劫都不会了?”
赵武调侃完,催动自己的战马准备出动,魏舒急忙拉住赵武的鞅(马缰绳),急切的大喊:“军将,我们就要出战了,我就这样出战吗?”
赵武笑了:“你父亲让你来的?魏家子,可不憨厚呀。”
赵武在马上一挥马鞭,指点着熏,吩咐:“给他弄一份铠甲武器,好好地装扮起来,魏家的人对我赵氏有恩,库房里的东西任他挑选,不要怠慢。”
魏舒兴奋的跳了个蹦子,生怕赵武反悔,急忙拉着铸剑师熏前去选择铠甲武器——铸剑师熏来自吴国,他现在负责赵氏的营造工作,类似“侯奄”的职务。人们通常用他出生的国家来标注他,称他为吴熏。就像对卫敏、英触的称呼一样。
魏舒穿好铠甲,选了一柄装饰华丽的剑——他知道赵氏以擅长铸造铁器著称,所以他没有选择青铜剑,而是选择了一柄金柄兽首刀,那刀柄的形状像鸟头,剑刃是曲刃……这其实是一柄马刀,但这时代,“刀”这个词还没有出现。
魏舒披挂整齐,兴奋的冲到小邦的中心广场,打算寻找父亲炫耀,却发现赵武还没有动身,他正在战马上弓着身子,聆听军中斥候的汇报,满脸都是纳闷与不解。
收了人家好东西,魏舒有点脚软嘴软,看到赵武在那里犯疑惑,他凑上前去问:“军将,有什么不解之处,说了给我这个小(军)尉听听。”
赵武冲魏舒抬起头来,困惑的问:“都说许国是小国,怎么根据斥候传来的消息,许国的国都大的超出了预料。”
魏舒也觉得不可想象:“不可能啊,许国是小国,他们没有过多的人力修造大城,再说,这几年也没听说许国大兴土木了……军将,斥候是怎么报告的?”
赵武看了一眼那位斥候,顺嘴说:“据斥候报告,他们奔驰了不久就遇到了许国的城墙——这距离不对,那个地方原本是我准备埋伏伏击军队的地方,现在那里是城墙。”
那位斥候满腹委屈,魏舒难以置信,又亲自询问了一下斥候,问完,他努力憋住笑,向赵武解释:“军将,没错,那里是许国国都。”
赵武明白了,他镇定自若的点点头:“斥候说绕城一周大约需半个时辰的时间,看来许国国君最近偷偷筑城了,他们的国都大的超出我们的预料——人都说三里为城,七里为郭,许国的国都居然超过了七里方圆。”
左右都在憋住笑,魏舒嘴角抑制不住的笑容,她剧烈的喘着气,断断续续的解释:“军将所说的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如今谁还遵守这个——从几十年前开始,各国都开始在郭外再修一道墙,形成数道防卫墙。斥候看到的那堵墙,不是‘城墙’,是‘郭墙’。”
赵武哦了一声:“可是,你说的那座‘郭墙’之外,为什么还有零零散散的居民点,形似又一个城郭。”
魏舒弯下腰,冲着地面浑身抖动半天,这才直起身,忍住笑继续解释:“军将,我们可是霸主国啊,你难道没有去过我们的国都,看看我晋国的国都是什么样子?相比我晋国,许国的国都还算大吗……我听说赵城正在将城下七町连接起来,再筑一层町墙,这难道不是‘郭外加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