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坦的路面上没有行人也没有阳光,偶尔驶过一辆汽车,卷起落地的黄叶,冲击着路边的蒿草,这无形中便加重了秋的凄凉。
萧紫玉刷刷地走着,衣裤波动,脚步利落,好似野营拉练的士兵。经过是个车间,爬了一大段羊肠小道,最后到达钓水壶的下面,深深吸口气后,她望望前方陡峭悬崖上那股涓涓的细流,然后向一侧崎岖的石崖爬去。
钓水壶依然沉静,依然美丽。幽幽碧水,倒映着四周的树木,把本来清澈的泉水染映得更加幽深而静谧。
萧紫玉站在四年前曾站过的地方痛苦得快要窒息了——既然必须走这条路,干吗非要再等四年呢?这是老天在捉弄自己吗?长长叹了口气又轻轻摇了下头,制止自己想下去——结束前应该保持思维空白,对,空白空白……她边轻轻念道着“空白”边慢慢向崖边走去。当脚站到了崖边的极处时,她出声地催促自己:“只要双眼一闭,上身前倾,一切都一了百了啦。白发的母亲不用再给满头青丝的女儿洗衣做饭,有才有貌的李勃然也避免让人家乱讲有个残疾的女朋友,这不是挺完美么?闭眼闭眼,赶紧跳下去,萧紫玉不是窝囊废。……”她强逼着自己,一口一口地做着深呼吸,可眼睛偏偏就是不闭?不仅眼睛不闭,好端端站在崖边的脚也像中了邪似的,不往前跳却朝后跳去,骇得她一阵阵眩晕,眼花手颤,双腿发软,扑通她坐在了地上,白色的裤子染上了污迹,修长的小腿撞到了凸凹的石头。她忽然尖叫一声老天,手拍着地面,泪水刷刷流下。“成全我,给我勇气。老天!我不想成为家人的累赘,不想看怜悯的目光,不要听闲言碎语,不想就这么窝囊地活着。给我勇气,给我力量,让我去死,让我去死。为什么您老人家不眷顾我了?您好残忍哪?……?”泣不成声。
突然,哭得悲悲戚戚的萧紫玉不哭了,身前身后地寻找一遍,又慌慌张张爬了起来,东一头西一头地胡乱翻看着周围的草丛,接着又跑到崖边,因冲劲过大,她差点把自己甩到壶里去,摇摇摆摆站住后,不顾吓得心悸腿战,探头向崖下水面巡视。
一只白纸盒——里面装着九百九十九只纸鹤,是萧紫玉死都要带着的宝贝——漂在水面,秋风已起,壶面波光粼粼,微波荡漾。纸盒随波向左漂去,并且在隐隐下沉,最后它侧棱着身子停滞在一块凹下去的岩石边。
钓水壶的围岸半边是参差的岩石,半边是陡峭的山体。萧紫玉刚才站的位置是北面比较低洼,离水面高不到一米的石崖。掉下去的纸盒,此刻已经漂出两米多远,停在整个北岸最高岩石下的水面上,且被凸出来的岩石阻挡。若想捞起它来,必须拿一根长棍,站在对准它的石崖上把它拨拉到能够得着的矮的石崖处,然后再趴在石崖上,探出半个身子才能捞起。
眼看着纸盒沉没得只剩下半个身子了,萧紫玉急坏了,手脚并用爬到一棵大树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折断一根擀面杖粗细的树枝,跟头把式的回到纸盒上端的岸上,弯腰撅腚,用树枝奋力拨拉起纸盒来。
就在这时,李勃然气喘如牛地爬了上来,见萧紫玉一副欲跳未跳的样子,立即吓得他魂飞魄散,连个不字都没喊就冲了上去,结果,两个人同时掉了下去。
黝黑的壶水中,白衣白裤的萧紫玉挣扎着向下沉去,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幽深的壶底。
李勃然像一条蛟龙,一个潜游到了壶底,一把捞起萧紫玉向壶面浮来。上了岸,一阵儿急救,萧紫玉吐出灌进肚子里的泉水,也睁开了眼睛,看清眼前的人她刚要骂:“混蛋!干吗把我撞下去?”但转念一想,这些天他不是跟她胡说八道,就是跟别人眉飞色舞地瞎唠,不哄她不劝解她,让她一个人钻在黑洞子里整天想着自杀。太可恨了!正好将计就计,就让他以为是自己情愿跳下去的,看他以后还敢不敢疏忽她。把脸转向一边她故意不看他。
李勃然脸色煞白,双眼燃烧着怒火,跪在仍然躺在地上的萧紫玉身边,弯着身子,两手拄着自己的大腿,胸口急剧起伏,粗重的呼吸一口一口地喷在萧紫玉的脸上,半天他才恶狠狠地问:“说,为什么偏要这么做?你想跳就跳了下去,可活着的人该怎么办?啊——!”狠狠地抓住萧紫玉的双肩,像抓小鸡似的把她拎了起来,怒不可遏地喝问:“你想没想过你的家人,你想没想过你那三十多岁就守了寡的妈,想没想过我?你说你说你说。你这个自私自利的小东西,你这个折磨人的坏孩子,你咋不说话?你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狂呼乱喊,使劲地摇动着萧紫玉的身子,毫不怜惜她苍白、无助、胆怯的小脸在他的大力的摇动中前后左右地摇摆,仍然继续指责。
“你怎么这么不负责任?你的知书达理到哪里去了?你的软心肠还有没有?你到底想怎么样啊?就算我前世欠了你的,你就只折磨我一人成吗?你那白发亲娘,含辛茹苦把你们拉扯大,不是要让她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你明不明白呀?自私,残忍,狠心的家伙,你光想着自己的那点不幸,”松开一只手他抓住萧紫玉的左手腕,气极败坏地抖动着。“这有什么?五指俱在,只不过稍微弯曲一点,不影响吃不影响喝,你却把它看得比命还重!告诉你,你的手没残,是你的心残了,几根变形的手指就把活的信心搞没了,你这是变态。你怎么这么脆弱?想解脱就去死,你对得起谁呀你?别说父母兄姐和我,就是陆琛你也对不起。”咬牙切齿说,声音低哑,隐藏着难以描述的痛苦。微微扬了下头,他急促地眨着眼,极力忍住满眶的泪水,冲动地把萧紫玉搂进怀里,蓦然想到她那决绝的一跳,恨得他马上又用力推开她,见她在毫无准备之下向一侧的岩石撞去,又忙不迭地把她抱进怀里,接着,泪水便簌簌掉了下来。
“傻瓜,浑丫头,你以为你跳下去就真的解脱了吗?你错了。即使你到了另一个世界你也不会安宁,因为你欠下所有人的债还没有还。不要再做傻事了好不好?千万别再来一次了,我的魂魄都给你吓没了。想想我,求你了,没有你的生活我会过不下去的。你曾经答应要给我折一千只纸鹤的,你也答应我要一起去泰山看日出的!”扶正她的头,让她煞白的小脸对着自己,然后他用饱含深情的语调说下去。“你看着我向我保证,或者发个誓,以后绝对绝对不许再干傻事。如果你不开心只管冲着我来,打我骂我惩罚我,即使当着众人羞辱我都行,就是不能再——”用食指点了下水潭,然后大拇指朝下用力扎了下。“同不同意?”
萧紫玉的泪簌簌地流着,心剧烈地痛着,偏偏她没有辩解的理由。她是自私的,他骂得对。她也是不负责任的,他指责的没错。她只顾自己的悲哀,只想到自己的遭遇,却不去理会亲人们失去她该怎么活?她对不起生养她的母亲,对不起深爱她的恋人,即便做了鬼也只能是个痛苦的鬼。既然死也受罪,干吗不活着受罪?最起码亲人们不会因为失去她而悲痛欲绝了是不?
泪水连连中她对着他郑重地点点头,然后毅然地举起右手,以近乎决然的声调保证:“我再也不做蠢事了。其实,刚才我……”
“行了行了。”握着她的手他轻轻吻了下。“我相信你。”擦着她脸上的泪痕,然后紧紧地抱住她,如释重负地吐了口气。
“对不起!这些日子让你受了不少委屈,以后我会加倍补偿你。”她低沉地说。
“补偿我?”他带着些许愤怒推开她,泪痕未退的眸子掠过恐惧的影子。用发颤的声音追问:“你还想干什么?难道你想悔婚不成?”
她幽幽一叹,一声饱含忧伤的长叹。慢慢抬起左手给他看,“你看看它,它真的残了,不好使还怕冷,连头发都梳不好了。你要个残废,不仅会增加你的负担,还会增加我的痛苦,你不明白吗?”
他怜惜地握住她的左手,用另一只手捋捋她的短发。“它没残,只不过没有原来美观罢了。医学越来越昌明,只要你愿意,咱随时都能去做整形手术。如果坚持锻炼,它一定会和以前一样好使。就让我们一起来训练它好吗?”
“可是,万一锻炼完了还不好使呢?”语气轻慢地说,脸部线条却流露出深切的哀伤。
“不会。你看,”他展开她的左手。“和手掌相连的关节一个也没伤。这节也没伤。这节只伤了一点儿,”撵着她的食指和中指的骨节,然后越过无名指看尾指,“这只仅仅伤了个小尖儿,其它部位不是跟原来一样么?只要坚持练习,啥也不会影响。你可不能放弃,我还盼望咱们结婚那天你的这只手不仅要挽着我的胳膊,还得戴上我的戒指。答应的事不能反悔,如果你不嫁给我我就终身不娶,我也发誓。”举起了右手。
她用左手握住他的右手,然后用右手摸摸他青幽幽的脸颊,用黯然的声调说:“看来,我是别无选择了?”
他点点头,仔细端详她的脸。“是的。你别无选择了。”
忽然,萧紫玉焦急大叫:“完了完了。一定沉下去了。”边叫边推开李勃然,要向壶边跑。
李勃然蒙了,却抓住她不放。“啥完了?”
“快松手,快点儿。来不及了。”指指壶边,急得不行。
李勃然更糊涂,拉着她到了壶边。
纸盒没了踪影,虽然水面涟漪不断,但与它无关。
萧紫玉跺了下脚,指着纸盒漂着的地方,眼泪汪汪地喊:“看看,没了。都怨你!”
“什么呀,没了?”抻着头望着水面,不解地问。
“纸鹤,我的纸鹤。”语调中透着哭音。
李勃然微微愣了下,转瞬明白过来,心立即被浓浓的感动包围住。握住她的手,微低着头,温柔地说:“它们对你就那么重要么?”
“当然了。”撅着小嘴嘟哝。
“好吧。我再给你折一千只。”
她摇摇头,朝他展现一个迷人而又伤感的微笑。
他揉揉她的脸。“别难受。我再下去一次,反正衣服也没干。”说着欲跳,她及时拽住他,淡淡地说:“算了。它们在这儿产生,就让它们在这儿消失吧。”
他没再坚持,只是深深把她搂进了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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