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术虽脑子不甚清醒,但在性命攸关的大问题上,还是颇拎得清的。
他知晓自己身为一州名义上的最高行政长官,在被敌军临城下时带头不战反降,定会引起轩然大波。
最坏的结果,便是民愤过盛,自认逃不掉的民众聚起要取他项上人头,好向燕清讨饶卖好。
那还得了?
因此他走得虽匆忙,尚记得遮掩一下行踪去向,城里除了几个在他离开后,也各奔东西的忠心下属外,并无旁人知晓。
司马朗无比顺利地以奉了陈别驾秘令为理由,领着乔装打扮过的家眷和从人,驾马车往南边逃去了。
但真说起来,在这种四面八方都被燕清势力彻底包围,只能寄希望于对方还来不及着手于收复山越之民、又被袁术引去了注意力而疏于防范他这头上的绝对劣势下……他扪心自问,可是一点逃出生天的把握也没的。
只是奋力一搏,总比坐以待毙的好。
司马朗心里焦虑,一路上并不做歇息,而是日以继夜地赶着路。
好在他走时带走了足够的良马,交替着使用,短期内也勉强吃得消。
至于他的家人们因路途辛苦,又随时要应付严格的盘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憔悴消瘦这点,他就束手无策,只有让他们多加忍耐了。
就在司马朗无比焦虑的时刻,陈群于城中服毒自尽、东郡的城防彻底宣告瓦解,留于城内的起事者悉数被捉拿下狱,留后问审的消息,也终于传了过来。
即便在陈群说出那话时,他便清楚对方是做好了成王败寇,宁为玉碎的打算的,但在亲耳听到这一消息时,仍是止不住的伤感。
倘若早知如此……
司马朗长叹一声,摇了摇头。
罢了罢了,多想无益。
不说长文的刚烈果决,他们此时也危若累卵,抱着渺茫希望担惊受怕,哪有余地去为逝者伤怀呢?
司马一族疲于亡命天涯,燕清军却已转道到了陈留一地。
省亲回来的郭嘉前不久终于与燕清会合,在两位幕僚的建议下,燕清从善如流地调整了大军的前进方向,绕过兖州,直接往豫州许县去了。
在路途中,消息较司马朗要灵通许多的燕清,自然得到了东郡中人内讧,袁术不负责任地弃城出逃,陈群服毒自尽,其余人皆作鸟兽散,却大半未能逃掉,被孙坚全关进大牢了的战报。
燕清有些意外道:“司马朗一家是祖传的跑得快也就算了,怎么袁术也还没捉到?”
毕竟这袁术可是被在不见天日的地牢里关了那么多年的,在这期间,兖州又在他和荀彧的治理下可谓脱胎换骨,日新月异,哪怕是当地人,只要离家个三五年,都难以认出家乡模样了。
郭嘉习惯性地将一条腿往案桌上一放,舒舒服服地往后头的软枕堆里一挨,很是满足地翘了翘嘴角,闻言道:“丧家之犬,只余穷途末路,主公何必在意?”
荀彧并不言语,只平平静静地往那条毫无规矩和礼仪可讲的腿上扫了一眼。
这道暗含警告的目光宛若不温不火,郭嘉却感觉像是被锐针给刺了一下一般,顿觉一个激灵,下意识地就将腿给老老实实地收回去了:“文若认为如何?”
荀彧淡淡地朝他若无其事的脸上瞥了一眼,再看向燕清时,面上已恢复了一贯的温润柔和:“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与其大费周章对他赶尽杀绝,不如将赏金加重几分,便不愁无人代劳。”
燕清莞尔:“二位所言,与我所想,可谓不谋而合。事不宜迟,我这就——”
荀彧极自然地接道:“此等小事,岂需劳烦主公?便由奉孝去办罢。”
郭嘉冷不防地就被摊了桩事在头上,难以置信道:“哈?”
荀彧大包大揽,怎么到头来却落到自己身上了?
燕清正欲拒绝,荀彧即刻蹙了蹙眉,目中流露出几分欲言又止,他便不知不觉地将话给收回去了。
“好罢。”燕清无奈道:“你可莫要忘了一月之前发生的事。”
对这看似安分下来的工作狂,燕清虽撤去了吕布对其的监督,却未真正放下心来。
在郭嘉刚刚回归时,燕清还让在这方面颇有几分心得、又极具积极性的吕布,去暗中观察了一阵子。
不怕别的,就怕荀彧故态重萌,把公务悉数包揽下来,届时就如之前试图对他时一样,将从来不怎么客气的郭嘉给惯坏了。
以燕清对郭嘉的深刻了解,这位鬼才,除了一些个需要值得动用他的远见卓识进行深思熟虑、策谋筹划的大事外,旁的琐务,可从来是能躲则躲的。
遇到荀彧这种自发加班的劳碌命,可不就成如鱼得水了?
听得燕清的顾虑,吕布自是义不容辞,拍拍胸口就上。
只是传回来的发现,却出乎了燕清的意料。
——荀彧待燕清和待郭嘉的态度,可是截然不同的。
对燕清有多堪称宠爱纵容的春雨润桃花,对上有多年交情的同僚郭嘉时,就有多公事公办的狂风扫落叶。
郭嘉彼时正处于在家乡显摆过的兴奋和怠惰状态,突然被这么一堆高强度的工作砸中,当然是万分抵触的,并义正辞严地提出了抗议。
荀彧耐心听完他的表述,只不疾不徐道:“奉孝认为,主公待你如何?”
郭嘉一愕,脑海中鬼使神差地闪过一句出自燕清之口的‘情同父子’,眼皮不禁一跳,干巴巴地回道:“恩重如山。”
荀彧慢条斯理地以食指指节叩了下桌子,发出清脆悦耳的一声响动:“那再问奉孝,倘若琐务迟迟不决,任其积压,主公将会如何?”
郭嘉目光游离了一下。
……主公舍不得他太辛苦,定会抢了去做。
事实上燕清并不讨厌琐务,只习惯性将不那么重要和紧急的事务押后处理罢了。
荀彧却断不能容这种臣下偷懒,主上反而忙碌的情况存在的。
“食君之禄,奉君之事。为主上分忧,自为臣子之本。”见郭嘉哑然,荀彧莞尔一笑,将其中一份,优雅地往郭嘉身前一推,口吻却是不容商榷的:“请。”
世家礼教严苛,子弟也多一板一眼,行事一丝不苟的特点,也终于在一贯在生活细节中表现得不拘小节、甚至会戴着布巾就随意出门的荀彧身上,难得地得到了一回的充分体现。
有这么一块铁板结结实实地挡在他跟燕清面前,郭嘉再欲哭无泪,也只有乖乖照做了。
从没有人见过好笑语,温润随和的荀彧发怒的模样,他也毫无兴趣做那第一人。
其实,在重新得回一点燕清这方面的信任后,荀彧在分配工作量时,就细心了许多——给郭嘉安排的事务,也都精确地控制在能将他空闲时间基本榨干,又不至于累坏对方的地步。
显然是充分地照顾到了,燕清对他们这些相对皮糙肉厚的武将而言要‘身娇体弱’一些的幕僚视若珍宝,所怀的百般呵护的心情。
燕清却不知道郭嘉和荀彧之间有过这么一场谈话,也不知荀彧的周到到极致的贴心,单从吕布打听到的结果上看,倒是颇叫人惊讶的。
向来懒散的郭嘉变得勤勉上进,对琐务不再挑拣,虽不知能坚持多久,但也真是难能可贵。
只是对这一物降一物的现象暗感欣慰还没几天,燕清就又有了新的忧虑了——该不会让郭嘉被传染上了荀彧的勤勉过头的属性罢?
两人体质都只称得上勉强能看,或许荀彧要好一些,都不可操劳过度了。
对燕清表现出的担忧,荀彧眼底满是哭笑不得,口中则认真承诺道:“刻骨铭心,终身难忘。恳请主公放心。”
燕清半信半疑地颔首。
看时间还早,公务却处理得差不多了,他索性理了理因坐久了而起了一点皱褶的雪白衣袍,起身道:“我且出去一趟。”
看看带着人去打猎的吕布收获如何,就当活动一下筋骨了。
荀彧微笑道:“主公请便。”
燕清出去的时机也巧,下了一天一夜的小雪,竟就在他踏出去的前一刻,说停就停了。
他当然知道这只是巧合,并未放在心上,可习惯于将他神话的诸多将士,眼睛却都是亮晶晶的了。
——定是主公仙威所致!
他走了几步,就感到有一点热气上涌,显是穿太多了,便将那条狐狸围脖给解了下来,随手递给刚接替典韦工作不久、由吕布亲自选出的新的铁卫长,又问:“奉先可有说过何时回来?”
那队长上任时间还不长,被破格提拔上来后,与燕清相处的也不甚久,是以还有些拘束地放不开。
现捧着这又软又白的好物件,他生怕自己手里脏,将它摸坏了,脸上便露出一点不知所措来。
他刚准备把这烫手的宝贝转交给人去收好,就听到问题,赶紧回道:“不曾。大将军从来只在出去前说一声,从未早于两个时辰前回来,也从未晚于三个时辰后。”
燕清点了点头,问清楚方向,索性带着一列亲兵,兴致怏然地催马往前去了。
虽是兴致忽起后临时做出的决定,但他却是在已进入自己管辖的境内,又是在带够护卫的情况下,在营地附近活动的。
并不怕像史上的孙策和费祎那般,被忽然冒出来的刺客所伤。
——他自始至终,都还防着杀心不死,偏又神出鬼没的左慈。
燕清心态悠闲地行至半途,忽想起来这几天比较忙碌,居然都没来得及记住被吕布安排在身边的新队长的名字,便笑吟吟地偏过头来,对落后自己半个马身的这人问了句:“你的名字是?”
那人面上倏然浮现出受宠若惊之色,在马背上行了个标准的礼,笨拙道:“属下东莱黄县人也,覆姓太史,名慈,字子义。家母于徐州事变中承蒙恩顾,又慕主公为当世英雄,特……”
认认真真地盯着这张正气浑然天成的面庞看了会,燕清揉了揉眉心,有些哭笑不得。
吕布这眼光,好起来时,可真是准得太吓人了。
又往他身边送来一个被大材小用的名将。166阅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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