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两世为人的我,英俊帅气的男人没有见过多少,平凡俗陋的男人倒是随处可见,但与眼前这个丑陋的男人相比却都是小巫见大巫了,甚至可以说把我所见的丑人,男女全算,加一块也没有他丑。
他就坐在刚刚那个让我浮想联翩的座位上,正好与我面对而坐。我愣神的盯着他的脸差不多一分钟,直到他扭头,我发现自己失态。
我根本不知道怎么描述他脸的丑陋状态,他的肤色黑白不匀,肌肉扭曲,凸凹不平,似乎有结痂状,但又不是痂,好在五官还算清楚。如果看着着张脸,我想我包里的鸡蛋和方便食品可以省下了。
几乎整个车厢的人都在看他,眼神或者恐怖或者鄙夷。他旁边的那个帅哥,脸上是一种傲慢的洋洋自得,似乎在别人丑陋衬托下,自己陡然美了一千倍。但那个丑陋“恐龙”的神态却相当安详,可以说达到了视众目睽睽为无物,他从行李箱中抽出一本书,将行李箱放在行李架上,然后从容淡定地坐在自己座位上翻书看。
也是,这么丑陋可憎的面目,如果不能将别人的看自己的目光忽略不计,怎么能活下去?我对他这种从容淡定在心中暗暗佩服。我觉的他的脸应该不是生下来就这样丑,虽然我没见过被火烧毁容的人的样子,但我莫名的感觉,他是被火毁容的。那么没毁容之前他是什么样子的、火是怎样烧到他的……算了,想那么多干嘛,又不关自己什么,我将心收回自己的书里。
我是在始发站上车的,后来一站一站上车的人持的是站票,都站在过道里。当初觉得自己只有钱买硬座算是最苦的了,现在看来还有人比自己更悲惨,顿时觉得自己很幸福。
再看看我对面的那个“恐龙”,他仍在专注地看书,这么长时间,我都看书看累了,他还能看下去,什么书呢?我使劲儿伸着脖子看他的书里的字,发现自己一个都不认识,既不是汉语,也不是英语,他还懂其他文字?我对他的敬意又多了一丝。
晚上九点的时候,又上来一拨人,本来已经站了不少人的过道更显拥挤。都挤成这样了,乘务员还推着小车转来转去卖东西。每次餐车经过,都要很是骚乱一阵。这不又过来了,为了让餐车过去,过道的人挤了又挤,一个抱着不满一周孩子的妇女都快给人挤到半空去,不知是被挤的还是饿的,怀里的孩子哇哇大哭。妇女想给孩子喂奶,可能是站的时间太长、太累了,总也弄不好,孩子便哭得更凶了。
面对孩子的哭闹,车上人投过去的或是无助或是麻木的目光。
我有心让座给她,在汽车上让座的结果是自己必须站到目的地,不知道在火车上让座的结果会是什么,想想自己距目的地还有十多个小时,要站到终点站……我的腿害怕得以疼痛抗议,我放下良心扭过头不再看那母子,但孩子的哭声却越来越刺耳。
我对面的那个“恐龙”终于被孩子的哭闹吵到了,他放下书,抬头朝那妇女望了望,然后站起来,说道:“那位大嫂,你过来坐吧。”
他的声音沙哑粗涩,很难听,这是他上车后说的第一句话,车上的人似乎没明白他说什么,还是像看恐龙一般看着他。他毫不介意地而且彬彬有礼地又重复了一次:“那位大嫂,你抱孩子过来坐吧。”如果不看他的脸,单是这种神态、气质和语气,所有人都会毫不怀疑的相信这是一位贵族。
妇女终于明白了他的话,有些感激有些担心的抱着孩子穿过人群,坐在我对面,甚至都忘了跟他说声谢谢。**塞进孩子的嘴里,孩子大口吞咽起来,不再哭闹。
我内心有些脸红,看来我还是一个渺小庸俗自私的小人物。
让座的他还是那副对一切都毫不介意的淡定表情,站在我身旁凝望着窗外,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我很想知道。
两世为人的我,遇到的龌龊人实在太多了,以权谋私的好色校长、公检法里吃得白白肥肥的阿猪、为一点小利斤斤计较相互倾轧的同事……而能做到他这样无视世俗偏见、又能用善良的本性包容世俗的人还是第一次见到,他给我的是震撼。
可能是因为我对他的敬意又上升了一个层次。这时候我才开始留意他的身材,他的身材其实蛮好的,一米七五上下,倒三角形那种,宽阔的肩膀,穿一件黑色衬衣束在腰间,中等身高,挺拔干脆但不枯槁,很结实,给人一种没有一点儿多余赘肉的感觉。
一个多小时后,车又停在一站,有下车的,有上车的,人们扛着行李来往穿梭。一个老大爷扛着行李边走边咳嗽,到我们这里时,实在忍不住,吐了一口痰,而那口痰又不偏不倚地落在了“恐龙”的西裤上。老大爷要么是没发现,要么是怕找他麻烦,继续扛着行李前行。
“恐龙”当然发现自己西裤被人吐了痰,他没说话,从裤兜里掏出一块手帕将痰擦掉,同时他没注意到自己掏手帕时带出一个东西,掉在地上。正是上下车时候,人很杂乱,其他人也没注意。我伸手将那个东西捡起来一看,是一瓶防晒霜,据说被火烧过的皮肤最怕阳光,看来他是随身携带使用的。
我伸出另一只手拽拽他的衬衣,他扭过头来不解地看着我。我将防晒霜递上道:“你掉东西了。”
他伸手接过东西对我说了声谢谢,我看到他的目光很深邃、很纯净,我也看到他的手上同样是烧伤的疤痕,莫非他全身都被烧成那样了?一副残忍的画面在我脑海浮出。他应该还很年轻,就这样一辈子了吗?我在心里猜测的他的年龄,二十五?二十八?还是三十?他是什么时候被烧成这样的?刚刚?还是很小的时候?
在胡思乱想的揣测中,我渐渐睡去。当我醒来的时候,他已经不在身边,我抬头看行李架,也没了他的行李箱。夜很安静,大多数人都沉沉睡着,只能听到窗外火车呼呼行进的声音。我突然感到很惆怅,我还能不能再见到他呢?茫茫人海,火车上的偶然擦肩而过,但我心里总是忍不住的想他,他是我第一次出远门遇到的第一个好人,我知道他是一个很坚强的人,或者可以说是顽强。
他一定是下车了,我捅捅旁边站着的一个没睡着的人问:“刚刚是那一站啊?”
“南京,你没坐过站吧?”他看我着急的样子问。
“没有。”我笑笑。
南京,以前给我的印象就是历史书上日本鬼子在南京惨绝人寰的大屠杀,现在又多了一个印象,她是一个坚强、高尚的男人的下车的地方。那么,他的家在南京吗?
列车带着我朝海都的方向继续东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