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响起一段清幽的竹笛声,原本安静的山谷里簌簌作响,惊起的夜鸟啾啾叫几声飞走。这段笛声刚落下,远处也响起了同样的调子,只是换成了陨,仿佛是二人在传递什么信息,此起彼伏了三次,身边的人将竹笛揣进怀里。背着我继续向前走,其实我早就醒了,赵平的那一击根本没有使出多少力。山里这阵子起了好大的雾,赵平很仔细地看着脚下的路,走了约莫一柱香的时间,我们来到一个山洞,里面燃着一堆火十来个黑衣人围着火堆取暖,见赵平进来,慌忙起身行礼,“少主”。
赵平颔首,问道:“情况怎么样?”
其中一个身板消瘦的年轻人上前拱手道:“禀少主,月贼比我们预料的要多,我们本想把卫昌等人拿掉,为将军开辟一条捷径和三殿下会合,激战不久眼看就要擒到卫昌老贼,可谁知……他娘的月贼,竟然出现了援兵,出手极狠,眼看抵抗不过我就令兄弟们撤了。”
卫昌?司马,司徒昌,原来那个司徒昌就是传言中小月国最有计谋的卫昌大司马,前些年听杨先生讲过他的事迹,祖籍北燕,少年便秉承天赋,被当时还是北燕恒王的慕容珺看上收到门下,不出两年太子慕容珏被废,慕容珺被立为太子,并在一年后登上王位。本来功劳最大的卫昌应是加官进爵,前途无量,可就是因为慕容珺的赏赐太大,才毁了卫昌。原来慕容珺的胞妹慕容琳早对其倾心,而卫昌当时也没有娶亲,慕容珺决定成人之美,在一次宫宴上给他们赐婚,没想到卫昌当场拒绝,一点薄面也不给慕容珺。之后君臣嫌隙越来越大,因为卫昌恃才傲物平时也得罪不少人,这时候这些人就开始攻击卫昌,慕容珺更是以出言不逊、行为乖张的罪名去抓卫昌,没想到事先得到消息的卫昌早已逃之夭夭。后来卫昌来到小月国,受到国主夜鹏赢得赏识,封他为大司马,并将诸王子教于他调教。卫昌也没有让夜鹏赢失望,先后用计扫平了白鹤、姜回等漠南部落,夜鹏赢改国号为新月。新月国刚建,齐国的英王就领兵征讨,北燕慕容珺更是畏惧新月国的崛起,暗中帮助齐国,很快新月国因为缺乏粮草而战败,被迫取消新月国号。但卫昌却一直留在夜鹏赢身边,尽心辅佐,患难与共,直至今日。
若那个司徒昌真是卫昌,我们要怎么才能突围出去,赵平神色变得凝重,问那个年轻人:“我们折损了多少兄弟?”
“七人阵亡,奇怪的是后来出现的一伙援兵虽刀刀见血,但并没有伤我们要害,似乎不想取我等性命只是令我们退却而已。”
“我之前确已查清他们不过百人而已,出现援兵的确蹊跷。该不会是……”赵平迟疑一下,年轻人问:“少主想到了什么?”
赵平淡淡说了三个字“没什么”,说完将我放在火堆旁,脱下外衣盖在我身上,继续问道:“三殿下怎么样?”
我看着忽明忽暗的炭火,十来个年轻人围在火堆旁,明明疲惫至极,还要时刻准备迎战,那个年轻人说三哥那的情况也不好,被敌人困在对面山谷里进退不得,而我们这边也退路也被堵死,唯一的出路就是沿此狭道翻过寒无崖到对面。赵平往炭火里扔了些枯草,火光噌地一下冒了出来,顿时照亮整个山洞,只是一瞬,山洞又是一片昏暗,赵平长一叹口气,“上寒无崖,月贼定然也能想到,说不定正在那请君入瓮,更何况还有一匹阴晴不定的狼。”
“阴晴不定的狼?”所有人都疑惑地看着赵平,赵平摇摇头,颇显无奈,忽然大家变得警觉起来,几个人俯身将耳朵贴在地上,探听一会其中一个人拱手回禀:“少主,外面有很多人正赶往这边。”
赵平苦笑一声,“怎么会?”吩咐一旁那个身板消瘦的年轻人:“付兴,你去外面打探一下,千万小心?”
付兴领命走出去,赵平命大家熄灭炭火,山洞里一片漆黑,过了一会才渐渐适应,只能看到模糊地黑影,付兴回来说不远处出现点点火光,其中有几个人是蓝眼睛,基本确定就是小月人了。蓝色眼睛是月狼族人独有的,月狼族人夜氏建立小月国,吞并其他部落,所以小月国里蓝眼睛的月狼族人是最高贵的。劫持的我里只有那个月铃是蓝眼睛,可见她身份不凡。
付兴说:“少主,我们得赶快上去,呆在这迟早会被月贼发现!”
赵平半晌不说话,如今进入两难,所有的将士都寄望于他,一个不小心就会将大家置于死地。听到他拔刀的声音,“这把刀是陛下四年前所赐,当时它还没有名字,陛下赐给我时并让我取名字,我说就叫它屠月刀,屠尽犯我大齐的每一个小月人。月贼战场上不敌我们,竟使阴招劫持公主。如今敌众我寡,举步维艰,即使活不过天亮我也要杀他几个小月人,黄泉路上再战三百回合。不怕死的弟兄们,跟我出去突围。”
付兴拱手道:“少主,付兴自小加入暗影,必誓死追随赵家。”
“我等誓死追随少主”,其他人也忠肝义胆。
“好,有你们这句话,我赵平此生足矣!”
说完赵平背起我,付兴紧跟在身后,我们走出山洞,外面雾气弥漫,隐约看到远处的几点火光,慢慢逼近。付兴上前,突然说“少主,我带几个兄弟先引开他们,你们趁机赶紧上寒无崖。”
赵平显得很惊讶,“你说什么?”
付兴没有理会赵平,点了几个人的名字,不顾赵平的阻拦走向远处的火光。赵平叹口气,自由自语:“兄弟们,你们保重!”转身对其他说:“其他人跟我一起上去。”
向上走了一段路,我伏在他耳边轻声唤他“将军”,他身子微微僵直了一下,很快恢复正常快步登山。“只要将我交给他们,你就可以全身而退,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苟且偷生,让齐国为难。”
沉默一会,他才开口:“事情没你想的简单,公主,还记得我们初次见面吗?你虽受伤却一直笑着,看到你的笑我心里觉得很温暖。可是我知道公主在宫里并不开心,公主,你不是想要无拘无束的生活吗?听我说,若是这次侥幸逃脱,公主就逃吧?不要再回宫,抛掉你的身份,忘记这一切,找一个你喜欢的地方重新开始。”
“那将军呢?”
赵平苦笑一声,“我有太多的顾虑,原本我以为我是可以为公主做任何事,其实我从来没有为你做过什么,反而却……对不起!”
沉默中向上行走,不能明火,全靠天上昏黄的月色,还要克服石阶的湿滑,饶是他们这等习武之人也倍感吃力。更何况赵平后背还有我这个累赘,我让他把我放下来自己走,还没抬脚就滑了一下,幸好赵平拉住了我才没摔倒。结果是他继续背着,我感觉到他呼吸急促,后颈汗珠成线。又行了一个时辰,我们到达崖上,周围寂静无声,大家兴奋的难以拟制。赵平令大家赶紧从北侧羊肠小道下去,顺利的话两个时辰就能到崖底,和三哥会合。
我们找到小道准备下去,周围就一片明亮。月贼有埋伏,虽然之前已经想到,但还有一线希望。如今最后的这一线希望也没有了,赵平把我护在身后。
“哈哈~~~”大笑的人正是司徒昌,不,是卫昌。“主上要的只是公主,没有想到赵将军也来了。主上和你还有些未了的恩怨,不妨就和我们一起去小月国吧!主上可是很惦记赵将军呢!”
“手下败将,卫昌老儿,受死吧!”赵平拨出屠月刀,其他人也纷纷出剑。
卫昌笑笑,对我们身后的将士说:“我们只要临江公主和赵平,与你们无关。你们放下刀剑,我自然可以放你们回去。”说完就令月兵让开了一条道。
大家开始犹豫,赵平一脸愧疚,说:“你们已经尽力了,是我没保护好你们。要是想回去,就走吧!”
“你闭嘴。”我们回头看见付兴刚上来,怒气冲冲地对卫昌喝道。走到赵平面前拱手行礼,接着对将士说:“兄弟们,月贼的话岂能当真。我们跟随少驰骋沙场主多年,岂是贪生怕死之辈?”一些将士开始动容,赵平给付兴一肯定,付兴率先喊道:“我们宁死不降,誓死保护将军。”
其他将士听到后士气大增,也挥舞着刀剑齐声喊着:“我们誓死保卫将军,愿与将军共存亡。”
赵平举起屠月刀,声如洪钟:“生作人杰,死为鬼雄。我们宁死不降,兄弟们,跟我杀!”
“无知小儿,除了公主,一个不留。放箭!”卫昌右手一挥,箭如流星飞逝而来,大家还没冲到月贼面前,就身中数箭。虽然卫昌说不杀我,可毕竟刀剑无眼,赵平挡去了几只,大家和月贼厮杀,刀光剑影,血肉横飞,仍顽强抵抗着。眼看一个个倒了下去,赵平也红了眼睛,拽着我冲到前面,和付兴并肩作战,我被他俩圈着,敌人伤不到我。但付兴却挨了几刀,左臂血肉模糊,依然奋力杀敌。其他几个人也围过来,我被圈在中间,瞬间我泪眼模糊,我萧若蘅何德何能,竟让你们舍生忘死。我看到远处的卫昌透着眼睛里浓浓的杀意,他发现我看着时露出一丝诡异的笑,我赶紧收回视线,赵平左臂中两箭,身上全是血,我惊得捂着嘴,从小到大从没见过这阵势,看着我们的人一个个倒下,仅有的几个也身负重伤,却在全力抵抗。卫昌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再打下去赵平也会没命的,他们不是想要我吗,我跟他们回去就是了,大不了等大家安全了我咬舌自尽。我正想喊“住手”,看到赵平一脸惊恐地扑过来,大叫一声“小心”。我回头,一个箭羽向我飞来,速度之快,惊恐中忘了闪躲,闭上眼睛准备受死。忽然感觉身子一轻,我睁开眼睛,发现此刻我正被赵平抱着。
“少主”,付兴大叫。我感到赵平整个身体都压倒在我身上,我支持不住,腿一软,我和他都倒在地上。这才看见赵平后背上的白羽箭赫然在目。我怒视月军,卫昌右边的那个弓箭手正拉着弓,白羽箭在弦,一触即发。“那一箭够了,阿绪。”卫昌说完,阿绪收回弓。
“将军,你怎么那么傻,这一箭射的是我,该死的应该是我。”我流泪,十多年来第一次流泪。
他伸出右手擦了我脸颊上的泪,无力地笑笑:“不要哭,这是我能为公主做的最后一件事情了。我知道这么多年来,公主虽然在笑,但心里苦楚,我自小也失去亲娘,亦明白公主的处境。所以我那时就发誓今生只娶一人,不想悲剧重演,我以为公主会愿意……”
我泣不成声,“对不起……”
“不要说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我不该让你卷入这场风波。”赵平递给我一个锦囊,我赶紧塞进袖子里,他右手指了指腰间,我看了一眼,继续听他说:“我赵平活一十九载,太多的阴谋诡计,最快乐的两件事情是战场杀敌和遇见了你。不要为我内疚,我不值得,若蘅,答应我,什么都不要问,知道太多反而会痛苦,好好活着…要幸福……的活……”
我用力地点着头,“我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只要你活着!”他笑笑,笑容僵在那,左手无力地滑下,我合上他的眼睛,泣不成声,付兴等人也在后面悲痛不已。
“临江公主,只要你跟我们回去,我们是不会伤害你的。”又穿上男装的月铃劝我。
我看了一眼他们,淡淡地说:“好,我跟你们走,但条件是……”,众人惊讶,“放他们走。”我看着仅剩的三人,付兴正恨恨地看着我,我明白他怨我害了赵平。
月铃和卫昌商讨一会,给出答案:“好,我答应你”,卫昌让出道。付兴却纹丝不动,我走到他面前,劝他:“快走吧!”他还是没反应,我又伏在他耳边低语:“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终于明白过来,和其他二人忿忿离开。
看着他们远去,我笑了笑,替赵平整理衣衫,我也为你保住了三个兄弟,有了今日之恨,将来他们定能踏破贺兰山阙,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临江公主,我们已经放他们远去,你也要信守承诺,跟我们走吧!”卫昌以胜利者的姿势说。
“走?”我冷笑一声,“跟你们回小月国,成为你们要挟我父皇的人质?”
他眼神变得凌厉,道:“赵平已死,三皇子还被我们困在崖下,你只有这样的选择。”
“那可不一定”,我向崖边退了退,他们已明白过来。阿绪飞到我跟前欲拉住我,我用事先藏在衣袖的匕首划了他,他吃痛手收回,我乘机向后一跃。原来赵平左手指的是他腰间的匕首,没想到竟帮我摆脱了那些小月人。我迎着风缓缓坠落,太阳已出来,洒下清晨的第一束阳光,映红了峡谷,也映红了我,几只鸟儿在我身上飞过,还有那一道彩虹,多么美好的清晨,没有杀戮和血腥,只有我想要的宁静和幽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