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狭小的休息室内,就只剩下班主任和临小川两个人。
临小川上身一件蓝色条纹的白色T恤,这是钟祥一中的夏季校服。下身穿着那条绛蓝色的牛仔裤。
他毫不在乎地站在班主任的面前,甚至两只手还插在裤裆口袋里,眼光穿过休息室的窗户玻璃,穿透楼梯墙壁上的洞窗,望向了远处的南湖。
班主任范老师怔怔看了临小川两眼,可是临小川却没有把目光从远处收回来,班主任现在是一句话也没说。
大概有那么半分钟时间,班主任扭了扭身子,双手开始伸进西装裤的口袋,在里面摸索着什么。
随着班主任抬了抬左半边身,他从自己的身上,掏出一盒抽了一半的红金龙烟。烟盒由于荷包太过贴身,已经挤得皱巴巴的。
从蓝色烟盒的白色衬纸中,班主任熟练地拈了一根,然后就又把烟盒原路返回般塞进裤兜,又抬起右半边身子,摸出两块钱的打火机。
一声咔擦,一眼星火,一口烟雾从范老师的嘴中缓缓吐出。
随着这声咔擦,临小川的注意力被吸引了回来。现在,双方转换了架势,临小川怔怔地盯着班主任看,看着班主任那孙悟空一般的身姿凹陷在椅子中,两眼望着另一边的墙壁,若有所思的一口一口,“叭叭”吸着烟。
班主任似乎现在也懒得理站在面前的临小川,至少是,等他再多“叭”了两口再说。
然而,盯着抽着烟的班主任看着,临小川有一会儿也随着出了神。他之所以出神,是因为,班主任那深凹进去的眼神,以及因为过度吮吸而塌陷下去的酒窝,都让他回想起了那天,在警察厅观看录像带时,自己的父亲在走廊里抽烟时的样子。
又是能够听见微风吹进房间的三十秒。
范老师一口一口吐着烟雾,随着每一次舒缓的呼吸,他的眼睛总要轻轻眯一下。
临小川盯着班主任手上的烟,从一根只剩下半根,有那么一会儿,他的灵魂都仿佛在随着那半截星火在燃烧,他站在原地几乎硬的像一头石雕。
班主任终于像是满足了似的,夹着香烟的手指松了松,然后那半截烟就毫无音响的落在了地面,锃黑的皮鞋轻易地就捏碎了它的整个人生。
随着脚上的鞋在地上摩擦,最后一口烟,也终于放得开似的从嘴里吐了出来。
班主任的目光又再次回到临小川的身上,而临小川,不敢去接班主任的眼神,此刻选择微微低了头。
“不要以为全世界就只有你最委屈!”这是班主任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你所理解的全世界,或者退一步说,每一个人所理解的全世界,往往都是以自我为中心的!”这是班主任说的第二句话。
“你是个聪明的学生!不至于理解不了我说的话!”
“你妹妹的事,我是知道的。”班主任一直盯着临小川,而临小川也一直盯着地面。
“你若以你妹妹的事为借口,给自己找理由,糟蹋自己,践踏自己,执迷不悟,你就玷污了你妹妹的夙愿,并且用的是你自己那双肮脏的手。”
听见从班主任的口中,提到自己妹妹的事,临小川有那么一刻,内心像投下了一颗原子弹,轰的一声,怒气充满了全宇宙。
他抬起一双憎恨的双眼,像目光中有万箭齐发一样,射向班主任。
有那么一刻,他想毫不顾忌地对着眼前这个小老头怒吼,管他是谁,管他什么规矩不规矩,你既然胆敢触碰我的伤口,我就敢张开自己的嘴,回敬你一口。
然而,临小川还是选择了只是单纯怒目而视,那压倒一切的目光,盯在范老师平静的眼池之中,箭落在水里,全被消融。
班主任看着自己面前,这样一头被激怒的野兽,尤其还是一只野兽幼崽,他收了收自己的思绪,仿佛又回到刚刚训诫其他两人的套路之上。
“你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你以为就凭你自己就能进钟祥一中的实验班吗?你这样的行为,对得起你自己的父母吗?就算不提你爸妈,你这样的举动对得起你自己吗?”
听见班主任又回到一般的出牌规则,临小川甩开自己的眼光,鄙视一般斜睨着老范身后的墙角,那嘴角,仿佛在说:切,要你管!
“临小川,你不要以为老师都是predator,老师是教书育人的,是为学生好的,不要以为我是在针对你,我这是在帮你,如果你自己不纠正自己的过错,我也不纠正你的过错,你父母也不纠正你的过错,能帮你的人都不纠正你的过错,你就会一错到底,难道你想要一错到底,最后不可挽回吗?”
“有些事,原本是不应该告诉你的,但是看到你这个样子,我觉得我有必要为你父母说句话。”
“你能进实验班,你知道你父亲做出了多大牺牲吗?你父亲是那么品格端正的人,从来不会利用别人去为自己谋求利益,这一点儿我是知道的。可是在你进实验班这一点上,你父亲破了几十年的戒,为了什么,还不是因为你不争气,肆意妄为。”
“你知道你若进不了实验班,下场会是怎样?你会在初中留级,你一旦在初中留级,你就连入选实验班的资格都没有了,进不了实验班,你就只能读普通班,读普通班,就你这吊儿郎当的样子,最多也就只能考个二本,那么你一辈子就被毁了。”
班主任看着临小川一句话不说,自己像打机关枪一样,啪啪啪啪,说个不停。
“道理能说的,能讲的,我都说尽了。你若听不进去,我也没办法。”班主任看着临小川依然铁着一张脸,望着一边的墙根,他算是再次验证了自己的看法:教不会的,你就是再怎么掏心掏肺,也教不会。
“你走吧!”最后,范老师一挥手,像是不赖烦再看见临小川似的,像是要把他从这里赶出去似的,他自己又伸手去裤裆口袋,去掏烟。
临小川自始至终,一句话也没讲,一句话也没说。至于班主任讲的话,是否左耳朵进,右耳朵就出了,也只有他自己一人心里清楚。
临小川终于等到开牢放人的指令,他依旧双手插在裤裆口袋里,转过身去,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离开了休息室。
只留下班主任一人,在里面“叭叭”抽着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