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山,白塔寺。
一位耄耋老者,奄奄一息的躺在破旧的棉褥上,花白的头发凌乱枯燥,身上破袄打着无数补丁,乌黑的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干瘪枯瘦的面容上,满目疮痍,浑浊的双目已目不识人,俨然呈油尽灯枯之态。
“公子去了那么多天,怎么还没有消息。”一位细瘦,周身灰扑扑的小厮一边照料着板床上的老者,一边不安的来回踱步。
夜晚的白塔寺,漆黑骇人,四周不见一点光亮,山谷中呜咽而来的寒风,恐怖惊惧,远处的山峦之中不时传来狼嚎之声。
老先生年事已高,寺中艰苦,身子骨早在早些年就被摧折磨灭的只剩一口气吊着,这会儿就算是华佗在世,只怕也是回天乏术。
松子忍不住叹了口气,见着老者嘴唇干枯,忙取了点水润在他唇上。
从前日开始昏迷,一直到现在都没有醒来,也不知能不能撑到公子回来,寺庙里的老秃驴根本不拿他们当人看,央求了几次,也没见人送药请大夫过来。
显然是要他们自生自灭了。
黎光老先生,曾经是享誉盛名的博学宗师,曾受先皇诏令,入朝教习诸皇子,当今圣上以及早逝多年的先太子都在他座前受教过,不说桃李满天下,也是名重无两,人人敬仰,世上学子无不以他为崇,谁想着人生终尾,被困于此,连口热茶都喝不上,凄凉潦倒,除了他这个名不经传的小厮守在身边,竟然再无旁人关切知晓。
松子没读过书,只是偶尔半夜老先生教导公子的时候,听上两耳,不懂什么大道理,只是此刻也忍不住悲从心来。
老先生这样有名望的人不该这样无声无息的死在这样一个屈辱的地方。
黝黑的寺墙高高耸起,被困于此的罪人们,只能日复一日的望着天上那一方窄窄的四方天,自由遥不可及。
屋子中没有炭火,唯一的热源只有那一豆小小的烛火,松子搓了搓手,对着嘴哈了口热气,屋子里所有能盖的东西都被他翻出来,即便是这样,老先生的周身还是聚不住半点热气。
这样寒的天气,就算没得病,老先生这样的身子骨也不一定能熬得过去。
“周淼,你篡位谋反,残杀忠臣手足,就算你登基为帝,这天下史官学子的口诛笔伐也定让你日夜不得安……老臣宁愿死,也绝不助纣为虐!”
床上一直昏迷不醒的老先生陡然挣开了眼睛,坐了起来,对着那空无一人的方向指手怒斥,声音悲痛激昂,穿云裂石,字字椎心泣血。
松子听着他口中怒斥的名字,吓得魂飞魄散,慌不迭的上前一把捂住了他嘴巴,这寺里面藏了不知多少皇帝的耳目,这声怒骂若是被人听到传出来,他们这些人估计都得跟着掉脑袋。
“老先生,您悠着点,心里面悄悄的骂就得了,咱不要这样太招摇。”松子见着他没有继续出声,这才松开手,从怀里掏出一个硬馒头来,“这是我给你留的馒头,还有点热乎气,你要不要吃点。”冷硬的馒头被他放在怀中,硬是悟出了点热乎气来。
老先生没有看他,浑浊的老眼一直呆呆的看着前方,半响的才从喉间呕出一声粗气,似乎才清醒过来。
“怎么,就你一个人,慕、慕小子呢!你去让他、让他过来,老夫有话要、要交代他。”
老先生喘着粗气,口齿不清,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松子凑到了他跟前,听了半天才听明白,有些为难的挠挠头。
“公子他出去了,说要去给您找药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他,他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我怎么知道,再等下去,要瞒不住了,寺庙里的那几个老秃驴,这几日没事就凑到我们这边来,只怕已经起了疑心。”松子皱着个眉头,愁眉苦脸的。
“你扶我起来,给我准备草纸和炭笔。”黎光老先生费力的撑着身子坐起来,他这把老骨头已经没用了,撑不了多久了,一直留着最后一口气不肯咽,就是心有不甘,只是再不甘又有何用,先太子那样惊艳绝伦的人物,最后还不是败在了周淼这样的无耻之人手中。
他这一生有愧先帝之恩,空有一腔抱负,满腹经纶,却连先帝寄予厚望的太子都未能护住,他无能啊!
昏暗的烛火在幽幽凉风中忽明忽灭,苍老枯瘦的手按着炭笔,试图在纸上留下他最后的遗言。
“慕小子,命运多舛,小小年纪背负恶名被囚于此,但他心性坚韧,非但没有自暴自弃,反而能逆流而上,能忍常人不能忍之事,只是,你,你要记得提醒他,不要让他被仇恨蒙蔽了双眼……还有我教他的那些东西,千万不要让别人知道……若是能出去,让他找个安生的地方,不要再管那些是是非非了,他,他斗不过他的……”
“老先生你可不要吓我,这些话您还是留着亲自跟公子说罢!我这人记性不好,过会儿就什么都忘光了,你别跟我说,就是对牛弹琴,我什么都听不到。”
松子作势捂住耳朵,不听,不听,他什么都听不到。
“我,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知道,熬不过了。”老先生深吸一口气,拿着炭笔的手抖得不成样,眼前一阵黑。
“您就算是撑也得给我撑到公子回来,在这里,您就是公子最亲最敬重的人,要是连您最后一面也见不到,公子会懊悔一辈子的,您在等等,他肯定马上就回来的。”松子语气急切,面上的表情难过的好像快要哭出来。
屋子里冰凉凉,死一般的寂静,门外只听呜呜的风声,好像有人在哭。
院外咯噔一声,脚步落地的声音。
“公子,回来了。”松子腾的一下从椅子上蹿起来,朝着门外跑去。
“公子你可算回来了,怎么耽搁这么久?”
慕长情卸了女子装扮,一袭黑衣,带着满身寒气,“先生怎么样?”
“先生的情况不太好,昏迷了几日,刚刚才醒来,刚刚还在我跟前念叨你,你快去看看他。”
慕长情快步进屋,却见着黎光老先生,耷垂着脑袋趴在桌上,底下还压着他一张皱巴巴的纸。
“先生,先生。”慕长情站在门口,轻轻唤了两声。
趴在桌上的人迟迟没有动静。
“先生?先生?”他忍不住又提高了声音。
依旧的没有动静。
“公子,怎么站在门口不进去?”松子跟在后面好奇的问,等到他探过脑袋,瞧到了桌前没了声息的老人,忍不住哇的一声痛哭起来。。
“明明刚才还好好的,刚才还跟我念叨公子你的,怎么,人就突然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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