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昭和杨玄感双双倒地,似乎就是个两败俱伤,玉石皆焚的结局。然而面对如此结局,远在半里之外观战的众人一时间也未能接受,甚至不敢相信此战确实已经完结。只因为开战至今,优劣之势就几经逆转。好几次众人都认为小王爷绝对要落败了,偏偏他就总能一次又一次地创造奇迹,重新站起再战。所以此时此刻的旁观众人便绝不敢相信,这场空前激烈的血战,确实已经就此降下帷幕。
修为到达了祝玉研、辟守玄这种境界,要分辨某个人究竟是生是死,判断出此战到底谁胜谁败,本来也根本用不着双眼,单单凭着气机感应已能办到。然而眼下情况,却属于例外。河南王与再世霸王的一战,令天地元气尽被扰乱。神识意念所及之处,惟有一片狂暴。而两人虽各自倒下,可双方之前所激的浓重战意杀气,却依旧萦绕身周,良久不散。炽烈雷火翻腾如沸,形成一道无形有质的结界,拒绝任何人窥探。霎时之间,众人全都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究竟该如何才好。
说起来,杨爽、祝玉研、司马荒坟他们,和河南王之间要么是亲人长辈,要么是盟友、要么是下属,都有各种关系以及利益牵连。所以小王爷假如战死,对他们来讲,这损失便大得让所有人也绝对不能承受。等待半晌,仍然不见两人起身,杨爽始终和杨昭有骨肉之亲,率先按耐不住。他知道以自己本事,没办法可以穿越雷池火海去探察自己那侄孙的生死。而司马荒坟和司徒雅两个,刚才也都被杨玄感打得五痨七伤了。迫不得已之下,惟有转身向“阴后”抱拳深深一揖,口中不必再说半个字,一切尽在不言中。而等待了这么久,其实祝玉研的耐心也消耗得差不多了。她扣住祝美仙的脉门,不让这个女儿轻举妄动。淡淡道:“五师弟,你过去看看情况。”
边不负性格最是贪生怕死。此刻听闻掌门师姊吩咐,当场便打了个冷颤,失声道:“我去?”心中委实有一万个不情愿。然而祝玉研在阴癸派中的权威,委实可称至尊无上,言出法随,谁敢不从?所以尽管这“魔隐”再怎么不情愿也罢,他始终也没哪个胆子吐出半个“不”字。当下,他只愁眉苦脸地答应了一声,鼓起勇气运劲护住自身,步步为营,小心翼翼地越众走出。自感掌门师姊的目光始终如芒刺在背,于是也不敢故意拖延磨蹭,展开轻身功夫急奔而前。不过几个起落,早接近至雷池火海的边界。举目张望,但见杨昭和杨玄感都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更莫辨生死如何。边不负深深叹了口气,知道就这样回去,必定难以交差,当下反手拔出自己惯用的玄铁巨剑,就要运劲劈散火焰。然而,他刚刚举起巨剑,根本都没还得及向下挥舞,骤然只听得有人在耳边冷冷道:“别动他,退下。”
语气清冷,更隐隐带有些许厌恶。但那声音却又实在是有说不出的好听。刹那间,哪怕以边不负江湖罕见的魔功修为,仍然大觉心荡神弛,幌兮惚兮,更不知人间何世。但说话的那人,毕竟并非特意以“迷心**”一类的精神奇功相攻,所以边不负眨眼间便又恢复了神智,愕然喝道:“谁?”
寒气彻骨,冻彻心沛。如烟如雾,似幻还真。晶莹雪花随即飘飘扬扬,自空而降。要知道此时虽已近立秋,始终还是夏末。忽然白日飞霜,假若出于人为的话,那么来者修为之高,委实可惊可怖了。边不负心中凛然,急忙护功护身,严阵以待。凝神看时,却见东北方上有道白色纤影,正向自己迈步走来。观其身形,那人很明显就是名女子。但相貌如何,却因为面上蒙了块白纱而看不清楚。
那女子浑身冷气弥漫,看来正是白日飞霜的始作俑者。雷池火海受冷气一逼,顷刻间熄灭得干干净净,改为在地面上覆盖了层厚厚白霜。那女子每步踏出,也不知是有意抑或无意,脚下足迹竟都自然而然地,就显现出一朵栩栩如生的莲花图案来。婆娑世界,步步生莲,更衬托得这女子有股出尘脱俗的仙气。令人不敢轻慢。“魔隐”心中惊疑不定,开口道:“这位姑娘,妳是?”
“这位便是梵家姐姐啊。哎哟,边先生难道不认识么?说起来,你们阴癸派和她可是老相好呢。”
声若银铃,语中却仿佛意带双方,格外地耐人寻味。然而并非出自那白衣如素的女子之口。边不负愕然抬头循声望去,只见在西北方放,赫然也有一名女子正向这边走来。她荆钗布裙,不施胭粉。相貌亦只寻常,但却自有股慑人气度,使“魔隐”这个级数的高手,亦不敢对之有半分轻忽。正惊疑不定之际,忽然只听得背后又有人淡淡道:“聂家妹子果然神通广大,只是妳既然已经走了,又何必再来趟这淌浑水?”
边不负闻声大喜,回头急望,果然“阴后”祝玉研、祝美仙、还有“**双修”辟守玄三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已经赶了过来,并且就站在自己身后。东北方那白衣女子和西北方这荆钗女子,看来都绝非易与之辈。随便对上哪个边不负也觉心中无底。这时候既然掌门师姊来了,他也乐得把一切麻烦都交给“阴后”去应付。当下更不打话,脖子一缩,急急倒退几步,和辟守玄并肩而立。
祝玉研熟知自己这位五师弟的性格,也懒得和他多计较。妙目流转,却又在那白衣女子身上扫了扫,嫣然道:“这位可不是梵家妹子么。数年不见,妹子似乎另有奇遇,连身上修习的功法路数也改了。啧啧,若非亲眼所见,姐姐我可还真不敢相信呢。只是……怎么,难道妳们静斋也被杨素收买了么?可惜啊,杨素那老狐狸,这当口该是早已经死在清心铜殿之下的秘窟里头了吧。看来,慈航静斋今次又选错人了呢。”
那白衣女子,正是慈航静斋当世唯一的传人(碧秀心与石之轩成亲之后,无论其动机何在,亦已无资格继承静斋的衣钵法统了)梵清慧。当日她在凌云窟黄帝陵中被“散人”宁道奇偷袭而受重伤,以至于丹田破碎,毕生修为毁于一旦。但之后却得到守陵神兽冰麒麟的内丹,可谓因祸得福。之后两人好不容易寻觅到道路走出地底,却又巧遇妖盟盟主九千岁。九千岁疯疯癫癫,强迫将两人收为义子义女,又将无字真经——元始篇章的乾阳、坤月二功分别传授。但梵清慧经历过之前的种种事情之后,已然心灰意冷,决心退隐江湖,从此不再掺和争天下选天子这淌浑水,只专心于追寻天道之秘。于是尽管对杨昭已经有情愫暗生,依旧选择了黯然离开。然而离开之后,她却又没有回去位于南海普陀山的慈航静斋,而在洛阳净念禅院留下。就仿佛潜意识中,不愿离开大兴太远一样。这番心事究竟为何,恐怕连她自己也说不明白了。
慈航静斋虽说亦属佛门一脉,但门中弟子向来带修行,并不以比丘尼自居。净念禅院毕竟是和尚寺,不方便女子留住。故此了空和尚却就派人在禅院的后山,搭建一座精舍供梵清慧独住,每隔十日便有人送来柴米等物应用。这几个月以来,梵清慧在精舍中闲来无事,除去念经诵佛之外,就是专心修习无字真经。她武学底子比杨昭深厚得多,兼且天资聪慧,根骨之佳妙可谓万中无一。所以不但已将“坤月功”突破至第八重心法,而且更将之与本身所学的《慈航剑典》相互结合起来。运用之际,同时兼得两家之长,却无两家之短,可谓另出机抒,别具一功。
梵清慧独居山中,不见外人。但对于外界生的种种,比如蜀王杨秀之乱已被平定、河南王率三百锐士于九寨沟抗击吐蕃三万雄兵、还有权臣杨素因谋反而沦落为钦犯等诸般大事,都约略有所耳闻。杨素逃来洛阳之后,就游说净念禅院来支持自己,并且许以“事成之后,当灭极乐邪宗,改奉净念禅宗为国教,封了空大师为国师”的诺言。了空和尚对于做不做国师倒也无所谓,但极乐正宗崛起后大肆打压正统佛门,却令他深恶痛绝。本着“除魔卫道,义不容辞”的想法,一口就答应了下来。但毕竟与朝廷为敌,心中难免会觉得不够踏实。于是也向梵清慧告之此事,并且请她出手相助。梵清慧由此得知了杨素的种种安排。
梵清慧不愿再卷入这种纷争当中,于是婉言拒绝了空和尚的邀请。但自此之后,本来已经如止水不波的心湖中,便不其然地再生涟漪,竟难以重得平静。明知今日正是杨素计划正式动的日子,她从昨夜开始便始终心绪不宁,彻夜辗转难眠。再世霸王杨玄感与小王爷杨昭一场大战,直闹得翻天覆地,梵清慧更难安坐家中,仍旧视若无睹。于是动身出来察看究竟,恰好就看见了杨昭打碎杨玄感胸骨,自己也被虎魄贯穿胸膛的一幕。她心中激烈挣扎了好半晌,知道自己终究还是放不下,终于惟有一声长叹,决心认命应劫。却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阴癸派众人包括“阴后”在内,居然全部都来齐了。
杨昭和阴癸派结盟以抗杨素等事,梵清慧自然不知。而卫王杨爽等人,她亦从未见过而不识。至于聂二娘,因为了空和尚的关系,梵清慧倒曾与这位得传禅宗二祖慧可法统的女子见过面,但亦并无深交。此时此刻,静斋传人芳心可可,已然尽数萦系于小王爷身上,只想赶快将他带去安全的地方替他疗伤。哪里还有心思多与其他人逞口舌之锋利,争言语之长短?慈航静斋当世的唯一衣钵传人妙目流盼,淡淡道:“我要带他走。少陪了。”
身形乍展,流光轻动。三名女子之间原本和谐的三角形被猝然打破,梵清慧足下有如顺水风帆般滑出,长袖舒展,将晕迷的小王爷连人带虎魄一齐卷起,丝毫不作迟疑,随即又滑步而后。骤然间右侧风声飒然,聂二娘早已欺近身来,敛去笑容沉声低喝道:“放手!”双掌携涅槃道所特有的诡异黑气交错横劈,来势玄妙,恰能攻敌之不得不救。梵清慧手中无剑,当下翻腕并指疾点。“噗~”地轻响过处,二姝各被反震倒退。霎时,聂二娘只觉有股深入骨髓的寒意沿着手臂经脉攻心直上,所过之处,自己整条臂膀甚至都覆上了层浓重白霜。若然寒气攻心,则必然即死无救。她心下骇然剧震,急忙运转更高功力将寒气驱除,侥幸并无大碍,锐气却已大挫。
涅槃道不以破坏力见称,但其独有的黑气若然侵入体内,却会教人在短时间内浑浑噩噩,犹如神智尽失。如此诡异特质,实是防不胜防。顷刻间梵清慧呆然怔立,脑海里只有混沌一片,竟似全然忘记了自己究竟要做些什么。“阴后”之前和聂二娘交过手,深知涅槃道可怕之处。早在聂二娘上前动手之时,她已经预想到了会出现眼前这个局面。魔门与慈航静斋是彼此纠缠了数百年的死敌,能有如此将静斋传人轻易诛除的大好机会,她当然不肯放过。
趁着这魔门夙敌兀自未曾摆脱涅槃道对自身神念的影响,祝玉研早快逾闪电地揉身而上,喝道:“把河南王放下。”甫出手便豁尽全力,催动天魔秘**第十七层“解体篇”,简单直接地当胸一掌印出。这招杀着用意之所在,便绝对不是要抢人,而是纯粹地——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