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泱泱的大雪,一层覆盖一层。陈余年在医院里实在住不下去,想着要回家了。
“老陈,你再等等,等来年开了春,我们再回家好不好?”
凤娥师娘总是觉得呆在医院里,抬头就能看见这些穿白大褂的大夫才会让自己心安许多。
窗外的风雪让凤娥师娘变得越来越温柔,却将陈余年变得越来越倔强。
“我不等了,雪越下越厚,再等下去大概埋了我都够了。”
“昨天我问了信书,这雪下完今天就不下了。”凤娥师娘还是想劝陈余年留下。
“寒冬腊月才将将开始,哪是说不下就不下的。”陈余年似乎下定了决心要走,哪怕窗外漫天大雪也毫不在乎。
“你这个倔老头,怎么就不能听我一句劝呢,怎么就不能呢?”凤娥师娘气得一直在病床边走来走去。
“我师娘怎么了?”艾信书进来的时候,凤娥师娘低着头捂着嘴刚好走出去。
“你又惹她生气了?”
“我惹她?过了一辈子了,哪回不是她气得我?”陈余年把头扭过一边,假装望着窗外。
艾信书走到窗边轻轻升起窗帘,屋里瞬间亮堂了许多。
“师父,你干嘛老是对师娘说那些丧气的话,舍得看她哭?”
“我舍得个屁,我是怕她真到那时候一下子接受不了。现在难过的多些也无所谓,毕竟我还能坐在这儿陪她看看雪,没事听她抱怨几句,挺好的。”
艾信书看着陈余年:“师父,其实师娘还是笑起来好看。”
尽管师娘百般不愿意,一路的风雪也百般不愿意,但是陈余年这一辈子总算争过了凤娥师娘一次,如愿以偿地回了家。
院里的大树已经覆上了白雪,看不出最近长得茂盛与否。
“叶子还绿着呢。”艾信书告诉陈余年。
陈余年身上的那件大衣穿得没有以前那么合身了,尽管已经熨得整齐服帖,可是尺寸却大出些许,陈余年穿在身上感觉空落落的。
“我知道,院里有这棵树的时候,我都还没出生呢,以前那些年里再冷的天,它都是枝繁叶茂的。”
艾信书扶着陈余年进了屋,凤娥师娘刚停下手又跑去厨房烧了热水。
“天天吵着要回来,现在回来了,你开心了?”艾信书将陈余年搬上了床。
“心里踏实多了。”陈余年终于笑了。
艾信书坐在床边,靠着陈余年的耳朵悄悄说着:“你是踏实了,你媳妇儿还闷着气呢。我看见师娘一路上可都撇着嘴呢,等会儿她来了,你自己哄吧,我过会得去接秋宝了。”
“我怎么哄啊?”
走到门口的艾信书转过身来,有些想笑。
“老陈,你这辈子干得最多的一件事不就是哄她吗?”
出了门,瞬间一股冷气钻进了艾信书的领口,直击心脏。
“好冷!”艾信书抖了抖身子回了木工屋。
天晚又飘雪,院里的躺椅早被搬进了屋里。艾信书插上了门闩,抖落了一头薄雪,回头拿起一张毛毯盖在腿上卧在了躺椅上,身子总算开始聚了些暖和气。
艾信书忘了开灯,只剩窗户下被掏了一窗口的光还亮着。艾信书抬起胳臂够着手擦去玻璃上朦朦的雾气,然后慢慢露出了院子,露出了院子中心雪白的大树。
艾信书托着下巴,眼睛盯着窗外喃喃自语。
“师父,你说这树都能熬过这么些个冬天了,而人就想熬过这一个冬天,却偏偏这么难。师父,难道人活着还不如树了?”
风雪又叠一层,玻璃上还没来得及重新结起雾气,艾信书的眼睛却抢先一步变得雾蒙蒙了。
“师父,你可千万别活得不如树了。”
厨房里,凤娥师娘铁锅中的热水已经烧开了。
“吱。”
一直闭眼休息的陈余年听到推门声,立马醒了过来。
“怎么又坐起来了,还是多躺着好。”一直生着闷气的凤娥师娘一看见陈余年的憔悴模样,天生大嗓门的她却又刻意压低了喉咙,说话变得轻声慢语起来。
“医生说老躺着也不好,还是得多坐坐。”
“哦,水开了,我帮你倒水。”
“凤娥,你先别忙了,我不渴。”陈余年想伸手拉住凤娥师娘却够不着,拉不动。
“凤娥,我放了一样东西在衣柜的西装口袋里,你去拿了来。”
凤娥想扶好陈余年,却被他挥着手一直往衣柜那头赶。
大衣柜是当年和凤娥师娘结婚的时候,陈余年亲手打的。这面衣柜放满了凤娥师娘从娘家带来的嫁妆衣服,除了一件男士西装。
凤娥摸着这件西装忽然想起了结婚那天,陈余年就是穿着它从父亲手里接过了自己。
“摸到了吗?”陈余年有些着急。
可是那件西装一共就两个口袋,事实上凤娥翻第一个的时候就摸到了。
“你以前老说我不懂得浪漫,不知道体贴人,说跟了我一辈子也没送过一件像样的东西给你,其实你忘了,我们结婚那天我就送了你这面木柜,一直用到今天也算得上像样的吧。第二件就是这支木簪,上次你见信书做了之后就羡慕得不得了,其实你看,我做得比他好多了。我一直想着什么时候能亲手拿给你,可是没想到现在连亲手拿给你都没办法做到,我想你一定又要怪我不浪漫,怪我没有惊喜了吧。”陈余年看见凤娥手里紧握的木簪,眼里净是爱意和小得意。
“不要以为送我个东西,我就能原谅你胡搅蛮缠,闹着吵着要回来的行为。”
跟着天气冰冷悲伤了一整个冬天的凤娥终于偷偷露出了一点点笑容。
“凤娥,我现在相信你了,相信明天风雪会停,明天该出太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