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魇之中,秦深不停的在蒲苇丛中奔跑。
秋风瑟瑟,铅云低垂,她一袭夏衫褴褛不堪,一边跑一边喘着粗气,她举目四顾,不辨边际,也不知自己要跑去哪里。
她只是一味的奔跑着,像身后有什么危险的怪物,在不停追赶着。
霎时,风沙眯眼,她举手便要挡——
眯着眼看去,但见几丈外站着一个熟悉的人影,他竹青色意衫清俊温润,只是脸上难掩落寞,眼中满是分别的黯然。
“文琅!”
秦深认出了他,立刻开口唤他,疾步向他奔了过去。
只是随着她的靠近,文琅的面目渐渐变得清晰,可他眼底的悲伤也愈加刻骨。
就这么几丈远的距离,秦深发觉自己已精疲力尽,她不管怎么坚持,也总到不了他的身前。
心一点点下落,不安和恐惧本能的涌上心头。
“别走!文琅!”
她看着文琅勾起笑意,苍色的唇无言的吐出“珍重”二字,然后一点点转了身过去。
本以为他会留下清瘦的背影,却不想,文琅转身以后,竟是卫槐君的正脸!
那张美艳无俦,涂脂抹粉的皮相似笑非笑,高挑邪飞的凤眸中,是他嗜血凉薄的杀意。
秦深大骇,浑身一震!
她想逃,却被身后无形的手猛地一推,朝着卫槐君飞扑而去——
下一刻,她的脖子已被他牢牢钳住,几乎要透不过气来!
微贱如蝼蚁。
性命在他的掌中一点点葬送……
正当她觉得自己要被扼死的前一刻,她终于惊叫出声,一头从炕上扎了起来!
……
浑身汗津津的,秦深的亵衣已被冷汗湿透,发髻早已歪斜一边,整个人像从水里方捞出来一般。
粗喘着气,她把自己的三魂六魄找齐全后,忙伸手摸上脖子。
确认过自己脖子好端端的后,她长抒一口气。
怎么会做这种奇怪的梦?
这是被魔头卫槐君支配的恐惧?
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宿醉的晕乎这会儿才反上来,难受地让她直敲自己脑袋。
下了炕,趿拉着鞋,秦深余光处,扫到了地上那件文琅脏污的外袍。
这一眼,让她脑子里像走马灯一般,闪现过许多零碎的画面。
天,昨天她是喝多了么?还吐了文琅一身。
哦!对了!文琅呢!?
脑子里最后一个画面,是她嗅到了一股香甜的烟儿,然后便彻底不省人事了!
想起这个,她踉跄着步子,要往院子外头去找人。
秦深方要推开堂屋的门,扭头却发现依在门边儿的妆奁镜台,被人翻乱的一塌糊涂。
她平日里爱惜的妆粉儿和桂花头油,被人嫌弃地丢在地上。
青瓷粉盒被摔成了两半,雪白的妆粉洒了一地,和桂花油搅在一起,满地狼藉。
秦深心疼要死!
这些东西在城里的脂粉铺很常见,也不是什么价贵的物件儿,但对于庄户农家女子来说,它还是奢侈之物,寻常家境的哪里舍得买了用?
要不是上次同文琅一道在樊楼谈成了生意,他给买了这许多澡豆、皂角、妆粉儿送她,她自己恐怕也是狠不下心买的。
究竟是谁进来过?
秦深视线一点点上移,不免杏眸圆睁,惊讶的看着妆镜台前——
较之粉身碎骨的妆粉,那盒檀色口脂却好端端放在上头,只是盖子打开了,里头也被人刮抹了一些。
脑中念头起,恐惧就即可袭上了心头。
“娘……娘!”
秦深弱弱喊了第一声,见廖氏未应,她立即拔高了声音。她的尾音还有些颤抖,音调变得怪异,像是酒醉未醒似得。
“这是怎么了?你个死丫头喝多了酒,现下莫不是还不清醒?”
廖氏絮叨的声音,大老远从院子里传来,这让秦深多少得了几分安全感。
下一刻,廖氏便推开了堂屋的门,她端着热气腾腾的米汤走了进来。
见屋中狼藉情状,她拧着眉头,掩住了口鼻:
“什么怪味,又是酸臭,又是甜腻的——快些收拾了自个儿,把米汤喝了暖暖胃,莫要叫酒伤了身子。”
秦深想起昨夜的那股烟儿,怕有伤娘亲腹中孩子,她忙攥住了廖氏的手,不让她再往里头去:
“娘你出去!掩着鼻,千万别闻这个味儿!”
恐怕是秦深表情太过狰狞,廖氏一头雾水,心中惴惴道:
“这是咋了?怎么今儿都怪怪的?莫非真是梨花醉酒劲太大,一个个都为未清醒?”
“都,还有谁啊?”
“还能有谁啊?姑爷,文琅啊!”
廖氏念起早上文琅的模样,心有余悸道:
“也不知怎得,早上姑爷冷冰冰的,说什么也不搭理,只出门前说要回宫去了,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秦深一听这话,心弦紧紧绷了起来。
“他、他昨晚一直都在?从我房里出来的?”
“是啊,不从你房里出来,那还能睡哪儿?你个混丫头,糊涂脑袋叫酒祸害了,日后断然不能再饮,因酒误事的也就罢,那东西最是伤身,我与你说,王婶他家山子……”
秦深一听娘亲要唠叨个没完,忙抬手,安抚道:
“我晓得了,日后断然不再饮了!娘,我还有一事问你,文琅他出来的时候,他的样子……他那时是什么样子?!”
廖氏愣怔在原地,看着秦深紧张的脸,默不作声。
只是她越沉默,秦深便越是不安。
廖氏摇了摇头,抓上了秦深的手,冷了几分语气道:
“你这样不成的,走,跟我去洗把脸,再把煮下的解酒汤喝了,你就不会再胡言乱语了。”
“哎呀娘,我没事!”
秦深头疼欲裂,她也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是疯魔了!
如果早上从屋子里出来的那个人,真的是卫槐君,那她要去佛龛前上三炷香,好好感谢菩萨保佑,让她有机会看到清晨的太阳。
“你不许再闹,文琅已经回宫去了,本来他早要走的,是你这个浑丫头吃醉了酒,害他多留了一个晚上。”
顿了顿,廖氏起了担忧之色:
“宫里当差不比外头,脑袋是挂在裤腰带上,只盼着他能谨慎小心,平安的挣口饭钱,若因昨晚上晚回去一步,叫姑爷误了差事,那可就不得了。”
秦深眉头深锁,不再吭声,
她回忆着前两日,文琅种种怪异的举动,心里隐约有个念头:他知道自己的归期,也知道晚上若迟迟不走,恐怕是要出事的。
难道昨夜窗外传来的异响,是来提醒他的?
念及此,她突然想到菜地边上,那蒲苇丛的草苫子!
“娘,我去去就回!”
说罢,顾不上廖氏在身后焦急的唤她,她甚至还来不及换一身衣服、绾起头发,便似疯婆子一般冲上了乡道,往家里菜地边的蒲苇丛跑去。
风擦着脸颊过,单衣抵不住晨起微凉的风。
秦深卯足了劲往前跑,脑中是梦境里卫槐君檀色的薄唇,她心里现只剩下一个念头:
卫槐君来了。
他一定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