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方戈走后,长安便缠着荣宸进了内殿暂歇,洛水宫内,此时寂静异常。
天色将暗时,徐皖匆匆入殿,见到何姑姑,不自觉地就压低了声音道,“劳烦姑姑通禀。”
“有消息了?”
“是,御书房刚下了口谕,公主有令,只要有了消息须得即刻通禀,劳烦姑姑您给递个话。”
何姑姑打量着徐皖面色焦急,心里便知不好,可公主连日来难以安眠,好容易今日有小殿下劝着哄着,她实在是不愿意去打扰的。
正踌躇间,纱帘微动,一道声极轻,“若无急事,不必惊扰阿姐。”
二人闻声皆立即转身退后,俯首行礼。
长安留下一句便提步转身,带着徐皖去往外殿书房。
何姑姑留在原地想了想,转头吩咐身旁的小宫女,公主醒了立马去小厨房唤她,方转身安心去给小殿下布置茶点。
她瞧着这时辰眼看着就快临到了用膳时分,小殿下平素胃口便细,若茶点太实,晚间又用不了多少。
随辛因了芳华宴的琐事去了司珍局,交给其他的下人她又放心不下,还是自己亲自去稳妥一些。
慕长安甫一踏入外殿书房,便直接开口问道,“宫里怎么说?”
徐皖立即躬身回道。
“回殿下,皇上已经下令将方将军押入大牢,无御令不得探视,徐相、苏相、修将军、周大人、王大人、郑大人、风大人、刘大人、钱大人等十数位大人已经奉急诏进宫。”
大翌建国废前朝七殿阁老制,分化相权,立左右二相,大翌内阁左相为首辅,右相、忠勇大将军、御史台御史大夫并列次辅。
饶是如此,圣英帝也并不放心,这些年来明里暗里一直在提拔寒门所出的有才之士。
想要打压世家不假,更多的,却是想削弱内阁。
自方戈离开,慕长安便一直没离开过洛水,此时听到了方戈被收押的消息倒是意料之中,也并不惊讶。
“内阁、刑部、兵部、大理寺皆是职责所在,倒是不想礼部竟也被召去了。”
圣英帝执政以来,近一年来已经甚少同时召见六部尚书了。
而慕长安口中意料之外的礼部,这还得从圣英帝还是四皇子时说起,彼时礼部钱三礼曾被先皇钦点做过一段时间的皇子恩师。
钱三礼其人是出了名的古板固执,行事章法谨严,但奈何是先帝亲自下旨请为皇子师。
是故圣英帝虽不亲近他,却必须得给他几分薄面。
圣英帝登基后便格外优待他,隔三差五便赐下赏赐。
但谁也不知道这老爷子是怎么想的,圣英帝每每与他议事,他总有能耐逆着皇帝真实心意来。
久而久之,皇帝也不再动辄同召六部给自个儿心里添堵了。
徐皖知晓面前的小主子最是不喜拖泥带水,干脆利落地俯身继续禀道:“徐相和王大人进谏从重处置,以正军法,以安军心。”
说到这儿,徐皖顿了顿,又略略斟酌了一二方才续道,“风大人附议。”
徐皖闭着眼睛一口气讲出,本以为郡主就算不动怒也必定动气。
哪知面前的小主子只沉声问道,“大理寺怎么说?”片刻停顿都没有。
徐皖禁不住稍稍抬头,触眼一片裙角,面料一看便知是豫章郡的四方锦,每年送入皇宫的也不过六七匹。
豫章郡距回南不远,受瑞和一年回南一役的战事波及,近两年也不过是二三匹。
每年送进来的除按例拨去中宫一匹后便都被皇上转手就尽数送进了洛水宫。
而洛水宫,想到这里,徐皖再不敢看那一片衣角,只是回话越发地小心了。
“周大人和修将军力主必须查明此事原委,不可草率处置,不能教其他驻守在边关的将军们寒心,郑大人同刘大人二位大人附议。”
宫里皆知,洛水宫的主子下令将每年豫章郡进贡的四方锦都尽数裁剪给了长安郡主做平日穿的常服。
“做些合身的常服。”是彼时长公主的原话,殊不想暗地里不知引得多少宫妃眼红暗恨。
四方锦代表的,是权势,也是荣宠。
良久,徐皖只听见指节敲击桌案的声音,一下一下,直听得他心里也跟着突突地跳个不停,无法安生,遂接着道。
“陛下问了钱大人的意思,钱大人的意思是,驻边大将无令归京,必须查明缘由。”
“之后郑大人上谏,方将军千里乔装归京,未免出现意外,可派人前往燕北细查近年来燕北军事防务。”
“陛下立即就同意了,着钱大人主审,诸位大人全力配合钱大人调查,务必将此事查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郑德明能挣得如今的地位,自然是有他的一份本事,至少就这揣摩帝心一道,就少有人及。”
有些人天生就是为了权利场而生的奇才,旁人是羡慕不来的。
徐皖闻言,十分不解,遂才躬身问道,“那殿下您看,可需打点一二?”
“殿下,长公主醒了,唤您过去呢。”
门外的声音是何姑姑。
她方才正收拾好了给小殿下备下的茶点准备送来,却见留下值守的小宫女匆匆来寻她。
说是公主醒了,要立刻见郡主,她这才放下东西让小宫女把茶点送去内殿后方来传话。
慕长安闻声,倏而眉目舒展,拂袖起了身,对徐皖道,“不必时时注意御书房,夜深露重,护好诸位大人归途安危才是紧要。”
这便是要暗里放人紧盯的意思了,瞧着她已经站起来了,事情紧急,徐皖也不敢多留,忙应声称是,“奴才这就下去安排”。
待徐皖退下后,慕长安方踱步走出,一面走一面转首对侍候在侧的何姑姑道。
“让厨房晚膳备着清粥,阿姐中午用得少,又睡了这么一会儿,得稍稍用些才好。”
阿姐近来食欲不佳,她心里也着急,一直在寻法子。
何姑姑忙行礼称是,她人微言轻是劝不了公主了的,公主脾气一旦上来了,也只有小殿下能治得了公主三四分了。
眼瞧着她家郡主说完便转身走了,何姑姑忙疾步追上,走了一会儿又突然福至心灵地多问了一句。
“殿下,您今晚不留在宫里用膳吗?”
“不了,回京数月有余,我见过了阿姐也该回王府看看了。”
王府里还有个齐管家。
“那奴婢去给您准备些点心带回去,这几日小厨房里新来的糕点老师傅又折腾出了不少新花样,都是您喜欢的式样,公主原就说得等您回宫了亲自尝了再打赏呢。”
何姑姑显然是对自家公主花重金从汝阳郡新挖来的糕点老师傅手艺极为自信了。
慕长安脚步不停,闻声略微颔首道,“劳烦姑姑了。”
何姑姑见她允了,忙应声退下准备去了。
九章王府里的厨子是九章亲王为了照顾王妃的口味从榆阳一带请的,做的菜式是尤为甜腻。
而郡主自小随了公主的口味,稍微嗜辣,甜腻之味是无论如何都忍不下的。
早些时候亲王总会接郡主回王府小住,回宫之后公主每每总觉得自家孩子瘦了。
那时候她们这些伺候的也觉着是郡主一天天长大了,抽条了,她还以此宽慰公主。
直到后来公主拨了红蕊随郡主一道回王府才知道,郡主吃不惯王府菜式,甚少动口,而九章亲王夫妇俩愣是从未发现过。
为了这,公主极为不满,当时听到消息便在宫里发了大火,要把郡主接回来。
后来还是景王爷恰巧在宫里,听到荣宸在宫里大为光火发落下人的消息便被他皇帝哥哥赶来了洛水看姐姐。
后来经景王开解之后,公主就打算直接拨了厨子去王府。
再后来却是郡主不依了,说是也就回去一两日,实在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长公主自然也就默允了。
是故从那以后郡主每次回王府她们这些随身伺候的都会包上许多糕点给她带上。
那时候,便是何姑姑自己也觉着不过是个厨子罢了,小郡主到底是年纪尚幼,后来还是长公主无意间提起过一次。
少女心事,总是浅显易懂的。
那是郡主的生身父母,不论怎样,她总是渴望亲近的。
就像她小时候看长公主嗜辣,她便也渐渐食辣。
那也不过是一个孩子对亲人表达亲近的万般方式中的其中一种,笨拙,也可爱。
按照东洲自古以来的丧嫁风俗,人身死入葬后须把贴身衣饰及日常惯用的饰物陪葬以祈后世子孙长泰安宁。
便是京城小儿亦知,两年前以身殉城的九章亲王早就立下的遗愿便是归葬回南王墓。
此举虽不合礼制,然又并非无先例可循,且回南血战着实太过惨烈。
是以回南上禀此事经皇室宗亲同意后,长公主便立即遣人八百里加急传报告诉郡主务必将回南王府的物什尽数为王爷王妃陪葬。
可郡主偏生就下令将王府各房都维持原样,不得擅动。
别人不知,消息传回京城,她们这些自小伺候她的却是隐隐有几分明白的,更莫说是那样了解郡主的长公主了。
再加上郡主初归,又逢方将军无旨私自回京,接二连三琐事繁杂。
几个月过去了,郡主竟是一句没提回南,没提葬礼,没提九章亲王与王妃。
是以这个档口,便是长公主都不好贸然说出换了王府用了十几年的老厨子的话。
她们这些伺候的,也就只有更精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