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因为前一夜归家略迟的关系,阮琨宁第二日难免的起的晚了些。
若是换了别的时候,敢这样躲懒,必然是要被崔氏训的,可是她年纪渐长,又即将出嫁,崔氏一心软,也就不忍心说什么,都由着她去了。
等到她梳洗后,用完早饭的时候,云舒才试探着道:“殿下,宫里面来人接您了。”
阮琨宁接过云夏递过来的帕子擦拭唇角,闻言禁不住蹙起眉头:“这才什么时候呢,总共也不曾在家中留几日,怎么能就这么回去。”
云舒示意周遭侍女退下,低声道:“顾大人所言未必是无心,接下来的时日中,金陵也未必太平,殿下何不……”
阮琨宁眼睑微垂,道:“再过几日,便是我师尊如素夫人的生辰,本就应该去拜祭一二,再则,七日之后,便是玉奴的生辰,我老早便应了此事,却不好失约。”
云舒在阮琨宁身边时日不短,也知晓如素夫人之事,便不再劝她:“既如此,奴婢便请那几位大人过几日再来接殿下便是。”
阮琨宁点点头,也不多话:“你看着安排便是。”
如素夫人是正月十九的生辰,往年她还在的时候,阮琨宁总是会去相贺,此刻人虽已西去,但自己作为弟子,总要尽一份心才是。
她素喜清净,不与外人相交,除去阮琨宁这个弟子之外,也只是会同谢宜舫说几句,阮琨宁思及此节,也不欲待人过去吵了她安宁,没有带什么人一起,而是直接着了一身素衣,佩了帷帽,骑马往听月小筑去了。
如素夫人没什么家眷,更不必说亲友,早早便留下话,将听月小筑留给了阮琨宁,随她处置。
阮琨宁也不曾想过要将听月小筑派什么用场,只是将其视为二人缘分一场的佐证,令将钥匙给了崔氏一份,闲暇时叫人过来搭理修葺一二,不叫此地荒废了。
还是冬日时分,听月小筑门前的梧桐落光了叶子,连带着周遭的一片清竹也无精打采,她将马拴在那棵树下,只是觉得感伤难言,竟说不出什么来。
斯人已逝,此地却依旧是昔年久景,世事烦扰,终究是无常。
推开那扇木质的小门,阮琨宁缓缓走进院子,许是崔氏的人才来过不久的关系,其中并无多少落叶,眼见着也是整洁干净的。
她在心底叹口气,正欲抬腿到里间去的时候,瞳孔却猛地一缩。
那扇通往内室的门,居然是开着的。
只扫了一眼,阮琨宁便心中了然——绝不会是崔氏安排的人。
一来,他们若是过来,也多是几人结伴,要是有一个人忘记关门也就算了,怎么会所有人都忘记关门?
二来,若是说此刻里间有人,那就更不对了——阮琨宁五感如此出众,怎么会察觉不到几个寻常仆役?
阮琨宁没想到系统会出声,心中暗暗吃惊:“怎么了?”
系统懒洋洋的打了一个哈欠,又继续道:
它的态度十分不对劲,阮琨宁不由得心中生疑:“——是谁?”
系统却不肯多说了,只是不怀好意的道:
阮琨宁拧着眉头缓缓入内,一瞧见内侍静立之人的时候,饶是早有准备,却也禁不住也有片刻的哑然。
——果然是一面之缘的熟人!
长发束冠,紫袍加身,长睫似是蝴蝶的华美羽翼,双眸宛如秋日的静水,面容如玉,身姿似竹,清贵凌然,不似凡间人物。
阮琨宁见过的人物当中,前世今生加起来,能够与他比肩的,大概只有玉奴与谢宜舫两人,也只有这两人罢了。
玉奴清傲出尘,谢宜舫宛若谪仙,这男子……却是华贵难言。
阮琨宁大吃一惊!
不是她没见过世面,见到美男子便觉吃惊流口水,而是因为这个人……实在是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尤其……还是有这种姿态啊!
里间的不是别人,正是曾经在中元夜潜入永宁侯府,与阮琨宁有过一面之缘的绝世妖姬,小燕娘。
只是,同那一日不同的是——不过半年的功夫,她竟从一位倾国倾城的美人儿,变成了一位风姿绝世的华贵男子!
阮琨宁自己也是学过易容的,倘若只是由男子易容为女子,她也不会觉得过于惊讶,毕竟见的多了,便会觉得无甚稀奇。
可是到了此刻,眼见着这位昔日的燕娘,饶是面上不动声色,心底却还是止不住的啧啧称奇。
不仅仅是面容变得清朗,而是从五官,到骨节,再到周身的气质,都齐齐的变了一个人。
之前的小燕娘是绝世妖姬,魅惑入骨,身高几乎与阮琨宁一致,而现在的他,却是清傲孤高,华贵尊荣,高了阮琨宁一个脑袋。
若非系统向她确定,他就是当初的小燕娘,便是阮琨宁自己也不敢认的。
毕竟,这两个人相差的委实是天差地别。
阮琨宁自入内之后便不曾开口,小燕娘见她眼底隐约惊讶之色,便心知她是认出了自己,暗生诧异之时,也不曾开口。
一时之间,两个心思各异的人同室而出,竟也有了转瞬的安宁,配着二人之间诡谲难言的关系,说不出的怪异。
此间便是阮琨宁为如素夫人所设的灵案,她站定身子,往小燕娘面前看了一眼,却见他面前正点了三炷香,烟气袅袅的散出来,带起了一片安然的肃穆,定睛一看,已烧了大半有余。
对于他的来意,阮琨宁在心中浮现出无数个猜测,却独独不曾想过——他竟是来吊唁如素夫人的。
恍惚之间,阮琨宁似乎抓到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不曾捉到,只将那目光落在那三支径自燃烧的香上头:“倒是不曾问过……”
略一停顿,她才看向小燕娘,道:“公子今日前来,怀的是什么心思?”
阮琨宁在如素夫人身边数年,也只见过她与自己以及谢宜舫相交,顶破天了再加上一个苏梨,却从来不知,竟还有小燕娘这一号人物。
偏生便是这样,才叫她觉得生疑——生辰八字虽说不是什么最高机密,但也绝不是寻常人等闲能够知道的,这个小燕娘到底与如素夫人有什么关系,竟在她生辰之日赶来她的故居,神色肃穆的为她上一炷香?
难不成……是故交?
但只看年纪,也该对不上才是。
既如此,便是亲友了?
也不对,既是亲友,为什么如素夫人还在世时候不曾往来,只是在她死后才姗姗而至,迟迟的为她上一炷香?
再者,为什么这么多年以来,她从不知道如素夫人竟还有亲眷在世?
不过……仔细看一看,眉眼之处,小燕娘与如素夫人的确是隐约有几分相似的……不过,却也算不上明显。
恍然之间,阮琨宁发现,饶是自己与如素夫人相伴多年,对于她的许多私隐,竟是分毫不知。
她本名叫什么,来自何处,祖籍何方?
她之前有过什么经历,结交过什么人,有过怎样波澜壮阔的人生?
是了,这般精彩绝艳的女子,又怎会是泛泛之辈?
仔细想想,她竟也只知道如素夫人青年丧夫,随即丧女,其余便一概不知。
不知为什么,阮琨宁隐隐的生出一种预感来——这个小燕娘,兴许便是一个突破口。
小燕娘转过身来,一侧的窗半开,清晨的阳光透进来,慵懒的洒在他脸上,华美昳丽非常,声音也不似昔日娇媚,反倒是带着金玉质感的华丽声线:“不过是敬仰夫人琴技,又曾蒙她指点,听闻噩耗,特来凭吊一二罢了。”
“既如此,”阮琨宁似信非信,只淡淡的挑起眉梢,道:“我倒是要问一声——既是敬仰,不告而入,又是什么道理?”
他面上凝聚起一点绝丽的笑意,斜睨阮琨宁一眼,竟有几分顾盼神飞之态:“夫人本非恪礼古板之人,在下心诚意重,想来,她在天之灵也是不会见怪的。”
阮琨宁靠在一侧的墙上,语气中带着一点上挑的嘲讽:“——你倒有心。”
小燕娘听出她话中带刺,眼底便有了几分无奈,面上略微现出一点儿笑意来,整个人都似乎渡上了一层光:“夫人本是宽厚人,便请阮姑娘手下留情,放我这一遭吧。”
阮琨宁微微一笑:“你倒是极会避重就轻。”
他低头一笑,再看向那灵案时,眸中竟有了些许感伤,却还是对阮琨宁道:“不过是知道阮姑娘仁善罢了。”
对于小燕娘,阮琨宁倒是真的有些不好定位了。
说他是好人吧,三更半夜潜入永宁侯府,而且还是男扮女装瞒的严严实实,说的话又似是而非,若说是没什么秘密的大好人,那才是怪了呢。
可若说他是坏人,却又同如素夫人生的有那么一点儿像,更能在她生辰时一大早赶过来,只为给她上一炷香,说是跟她没什么关系,那阮琨宁也是不信的。
她摇摇头,正想要说什么,却忽的微惊,下意识的往门外看了过去。
——有脚步声。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