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山都巢城
裴千牛身为至道者,能够身随元神,不受重力压制。他见势不妙,挺身而出,手里毛笔一抖,“木神鞭”刷刷刷向前飞舞。
这一条藤鞭是支离邪的遗物,取自木巨灵青主,能够攻破“盘古土瘴”和“息壤石甲”,落到夸父身上,甲穿盔裂,皮开肉绽,巨大的身躯摇摇晃晃,嘴里发出痛楚的哀号。
“裴千牛,”盘震洪声高叫,“你的对手是我。”
夸父王挥舞法杖,挤过人群,来到天关星面前。裴千牛鞭花翻滚,风雨不透,穿过盘震的法杖,啪啪两声,在它身上留下两道深深的鞭痕,紫血泉涌而出,斑斑点点地洒落一地。
盘震咬牙忍痛、步步后退,反复操纵息壤,变成种种形状,如龙如蛇,如山如墙,可是无论如何变化,碰上那条青郁郁的长鞭,如同老鼠见了猫、虫儿见了鸟,息壤退缩收敛、很快波平浪静。
裴千牛杀得性起,跳到半空,挥鞭劈落。盘震下意识举起法杖,尽力向上一格,藤鞭所过,法杖断成两截,跟着鞭子抖直,刷地缠住它的脖子。
夸父王暴喝一声,马步下沉,裴千牛运笔向后,两人同时发力,藤鞭绷得笔直,鞭身青光暴涨,深深地勒入盘震的脖子,藤蔓分支开叉,竞相钻入血肉,水蛭一样吞噬元气;盘震痛苦难当,伸手抓向藤鞭,不料稍一触碰,手掌即刻萎缩,它无计可施,憋得两眼翻白。
咻,金脸落到盘震面前,倏忽扭曲变化,变成一把金色巨斧,夸父王稍一愣怔,反手握住斧柄,冲着藤鞭猛力砍出。
嚓,藤鞭断成两截,断口流出深青色的黏液,如同垂死的大蛇流淌碧血。
裴千牛手握断鞭,张口结舌,忽听盘震狂吼一声,抡起金斧,向他头顶劈来。
裴千牛扔掉断鞭,抖出一条长枪,枪尖弯如残月,迎着斧刃挑出,当,他弹出老远,虎口迸裂流血,双臂失去知觉。天关星就地一滚,变成一头青色犀牛,五米长,四米高,铁蹄踹地,声如轰雷,有如加足马力的坦克,不顾一切地埋头向前,鼻尖的独角有如一弯残月,闪烁犀利冷光——为了抗衡巨人,裴千牛露出青兕变相。
盘震盯着青兕,弯腰沉身,抡起金斧对准牛头,不料青兕奔跑中背脊一耸,刷地冲出两扇翅膀,青筋白羽,左右舒展。青兕后蹄一翻,腾空跳起,越过金斧的锋刃,撞上夸父的脑门。盘震仰天摔倒,满脸紫血流淌,它痛吼一声,抱住青兕,术法异能抛在一边,双方凭着蛮力在地上摔打起来。
这边胜负未分,盘甲率领夸父突入看守阵中,巨斧左起右落,所过鲜血横飞。道者受制于重力,好比田里的麦子任人收割,死者身首异处,七零八落,伤者倒在地上,被成群的天狗撕得粉碎。
“怎么办?”简真吓得魂不附体,缩起大身子后退不迭,无奈重力扯住双脚,眼看盘甲拎着斧头走了过来。
“拼了!”吕品把手一甩,翻身变成红狐,笔直扑向盘甲。
天狐法相妖力惊人,夸父的“镇星术”也仅能拖慢它的脚步。盘甲盯着红狐,瞳子幽幽发冷,它不躲不闪,嘴里一声呼哨,身后蹿出一条天狗,矫如闪电,直扑红狐。
懒鬼刹住势头,变为向左翻滚,天狗转身撕咬,红狐扭腰摆臀,九条尾巴横扫过去,砰砰连,天狗挨了一顿乱棍,晕头转向,仓皇跳开,落到数米远处,发出痛楚的呜咽。
红狐收回尾巴,挺身站起,忽听左边传来低沉的颤鸣,它毛发耸立,旋身回头,但见戌亢缓步走来,它是盘震的忠犬,天狗的领袖,比起别的天狗更加庞大。
吕品背腹受敌,胸中涌悲壮之气,它厉声长叫,将身一摇,倏忽一分为三,一真两假,六只眼睛瞪向天狗。
“咦!”狐白衣惊讶的声音从远处飘来,“天狐法相,九尾分身……”
分身虚无灵体,不受重力限制,各各默不作声,齐齐扑向天狗,真身紧随其后,跳掷撕咬。刹那间,五道影子纠缠在一起,嘶吼咆哮,杀得难解难分。
盘甲胜券在握,不慌不忙,绕过乱斗的狐、狗,大斧忽左忽右,砍死三名看守,目光投向简真,还没动手,大个儿先软了一半,他掉头就跑,拖着沉重的步子,跌跌撞撞地冲向墙角。
盘甲大步流星,三两下赶上简真,“嘿”的一声,抬起右脚,向他后背踹落。
简真听见风声,斜眼一瞥,巨大的脚掌从天而降,吓得他双手抱头,两腿稀软如泥,噗通一声趴在地上。
眼看变成肉酱,忽觉身下滚热,一股力量贴地传来,有如无形的绳索拉扯简真。他身不由主,极速向后滑出,躲开夸父的脚掌,从它的胯下钻了过去。。
盘甲一脚踩空,又惊又气,扭头看向简真,见他手脚并用,正向远处爬行。不由低吼一声,抡起巨斧,刚要转身,哧溜一道青光,正中它的胸口。盘甲踉跄后退,胸口抽枝发芽,颤巍巍开出许多白花,大如杯盏,冰雪皎洁,花朵娇美柔弱,汲取元气却是凶狠了得。盘震手软无力,斧头掉在地上,啪地变成一摊烂泥。
简真看得发呆,忽觉耳朵剧痛,扭头一看,天素小脸苍白,瞪着他叫道:“快跑!”
“跑不动。”简真哭丧了脸。
“笨蛋!”天素双手挥笔,接连发出“天女幻花符”,击中盘甲的小腹、双腿,绿枝蔓延,白花怒放。
巨人身字摇晃,连声怒吼,伸手抓起息壤,试图重新变化武器。天素不给他喘息机会,符笔抖动如飞,又写一道“仙藻万罗符”,让盘甲长了半身毛茸茸的绿藻,加上那些白花,不断抽走元气。
简真看得发呆,忽见天素侧过身子,右手继续攻击夸父,左手毛笔扭转如风,刷刷刷地在他右边大腿写下符字,字迹纯青发亮,写完右腿,又写左腿。
“你的笔打哪儿来的?”简真后知后觉,意识到天素有两支毛笔。。
“死人堆里捡的。”天素收笔念咒,符字凝缩成团、闪电向下,顺着简真的双腿直达脚心,大个儿浑身一轻,双腿元气暴涌,恨不得纵身跳起,仰天长啸。他惊喜不胜,张口问道:“这是什么符?”
“陆地神行符!”天素掉转笔尖,两支笔左起右落,打得盘甲东倒西歪。
“没听说过!”大个儿挠头咕哝
“废话真多……”天素向左横跳,巨斧从天而降,掠过她的肩头,贴着简真的鼻尖落在脚前,吓得他呆若木鸡,裤裆里传来一股湿热。
“快跑!”天素隔着斧头高喊。
“唉!”简真终于想起了逃命的事儿,掉头转身,撒腿就跑,但觉双腿有使不完的力气,身子飘飘欲飞,简直停不下来。
“拿着这个。”天素一阵风追上来,把左手的毛笔塞进简真的手心,毛笔来自死掉的看守,笔头被鲜血染红,握在手里有些黏糊。
“用木相符咒……”天素回头挥笔,“天女幻花符”和“仙藻万罗符”流水一样飞出笔尖,落到冲来的盘甲身上。
夸父身形摇晃,动作变慢,它连吃苦头,气得狂吼大叫。附近的夸父听见叫声,丢开对手,大踏步冲向两人,左右包抄,前后围堵,投枪横飞,巨斧狂舞。
天素握笔在手,简直脱胎换骨,出笔快准狠辣,浑如千手百眼。她用“五鬼搬运符”卸开投枪,用“金城不破符”挡开巨斧,用木系符咒迟滞夸父的行动,再以“排山倒海符”冲撞敌人……各种神妙符咒层出不穷,在最恰当的时间写出最合适的符咒,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发动出人意料的攻击。她在息壤的浪尖起舞,就像搏击风暴的海鸥,她在巨人的丛林穿行,一如不可捉摸的微光,刺破阴霾与黑暗,成为神殿里唯一的亮色——
六个夸父面对一个女孩,倾尽全力围攻,占不到丝毫便宜。它们恼羞成怒,暴跳如雷,双脚猛跺地面,恨不得把天素踩成肉泥。
简真抱头鼠窜,绕着神殿跑了一圈,忽然发现无人跟来。天素化身磁铁,吸引了一大半夸父,大个儿百无一用,反被丢到一边,他定一定神,张望四周——主战的看守死亡略尽,流淌的鲜血把息壤染成红色;投降的看守以巫唐为首,缩在墙角里面无人色。
大个儿怒从心起,停下来两手叉腰,冲着那群人臭骂:“不要脸的鼠辈,你们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吗……”
“鼠辈”们瞪眼相向,手里毛笔齐刷刷举了起来,吓得简真把头一缩,仓皇向后急退,不料背脊剧痛,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势大力沉,把他砸翻在地。
大个儿五内翻腾,两眼一阵昏黑,可他不敢躺下,翻身跳起,扭头一看,裴千牛躺在身边,脸色蜡黄,七窍流淌鲜血,青金色的铠甲布满斧凿痕迹。
“天狱长!”大个儿惊叫一声,裴千牛闭眼不答,简真彷徨无计,冲着“鼠辈”们高喊,“快来帮帮忙,他可是天狱长……”
有人神色迟疑,有人低下头去,还有人作势上前,却敌不过巫唐的目光,犹豫着退了回去。准魔徒发现机会,一个个蠢蠢欲动,忽听一声暴吼:“都也不许动,裴千牛是我的。”
声如炸雷,震得大个儿神魂出窍,他抬眼看去,盘震遍体鳞伤,拎着金斧蹒跚走来,它活得太久,精力衰朽,尽管打倒敌人,可也并不轻松。
“南明烈火!”简真抖手写出一道“极烈符”,火柱卷向夸父。盘震并不躲闪,张嘴吹了一口气,把火焰吹得无影无踪。
“可恶!”大个儿留也不是,逃也不是,急得快要哭了出来。
“简真……”裴千牛忽然睁眼,口气异常虚弱,“快逃!”
“往哪儿逃?”简真没好气说道,“我们的人都死光了。”
“你听我说……”裴千牛声音细微,简真下意识把耳朵凑了过去,冷不防天狱长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五指用力,深陷肉里。大个儿痛得“哎哟”一声,不及挣脱,便觉一股热流涌上身来,随之而来的还有那副青金色的甲胄,星星点点,块块片片,他还没回过味儿来,裴千牛的铠甲一片不落地转移到身上。两人高矮相当,胖瘦有别,穿在简真身上,尽管不太合身,倒也马马虎虎。
“这是……”简真看着自身,感觉像在做梦。
“青兕聚灵甲,”天关星褪去铠甲,暴露所受创伤,伤口血肉模糊,白骨森然可见,“孩子,穿着它逃命去吧!”
“可您……”大个儿话没说完,老星官抖索索站了起来,面对夸父之王,双拳紧握,发出一声大叫:“夸父盘震,我还活着呐!”
他浑身浴血,披头散发,面孔纠结成团,透着无比狰狞,如同地狱深处爬出的厉鬼,凶狠的气势让盘震停下脚步,望着对手拿不定主意。
“天狱长!”简真满腔悲愤,“我……”话没说完,就听裴千牛低吼:“快滚!”
“可我不能变化,”大个儿絮絮叨叨,“我有‘天狱禁锢符’……”
“符咒已经解除了。”裴千牛冷冷说道。
“解除?”大个儿下意识摸了摸胸口。
“傻小子,我可是天狱长,”裴千牛凄凉一笑,“这是我最后送给你的礼物。”
盘震跺脚咆哮,冲了过来,裴千牛长啸一声,挺身相迎,避开下落的金斧,手里毛笔抖动,一道“排山倒海符”击中巨人的左腿。盘震闷哼一声,身子剧烈摇晃,天关星绕到一旁,一道“勾芒碧灵符”写就,龙吟声清越震耳,纯青色的幻蛟飞出笔尖,刷刷刷缠向夸父的胳膊。
“呵!”盘震反手一撩,金斧劈中幻蛟,轰隆一声,幻蛟当空炸裂,神殿里像是下了一阵青绿色的暴雨。
骤然披上甲胄,大个儿有些不知所措,忽听凄厉尖叫,掉头一看,血脉贲张——九尾分身荡然无存,红狐身边多了两只天狗,它遍体鳞伤,陷入合围。戌亢涌身一跃,把它扑倒,其他三只天狗随之赶上,分别咬住红狐的后腿和尾巴,四只犬妖齐齐发力,想要把它撕成数块。
“狗东西滚开!”简真冲了上去,元气注入铠甲,“青兕聚灵甲”光芒暴涨,他奔跑之间,变成一头巨大的青兕,风驰电掣,势不可挡,砰砰两下,撞开两头天狗。
戌亢听到风声,回头看来,青兕沉身低头,弯刀似的独角尽力一挑,戌亢的胸膛上多一道紫血淋漓的伤口。天狗王吃痛后退,吕品趁乱跳起,把它顶开数米,尾巴呼啸而出,把剩下一只天狗缠住甩开,忽听呜呜连声,两只天狗去而复来,左右夹击,一个照面就把青兕扑翻。吕品想也不想,冲了上去,却忘了身后的大敌,把后背的要害全都卖给了戌亢。
戌亢也不客气,蹿上去咬中红狐后腿,狠狠一拽,把它拖倒在地,张开血盆巨口,白森森的獠牙直奔它的咽喉。红狐扭头避开,但被咬中肩膀,犬牙深深陷入,红烟汹涌喷出。红狐呜咽一声,躯体收缩,变回吕品,躺在天狗的爪子下面,鼻青脸肿,浑身是血,说不出的渺小可怜。
戌亢眼露凶光,牙齿对准吕品的脑袋。忽然它僵住了,爪下的小人儿眼射奇光,炽亮,倔强,仿佛垂死的恒星迸发出最后的光芒,吸住它的目光,攥住了它的神志。
“呜!”戌亢低声怒吼,极力抗拒吕品的目光,脑袋一点点向下垂落,粘稠的涎水滴在懒鬼脸上,双方越来越近,吕品闻得到天狗腥臭的鼻息,狗爪压住胸口,让他呼吸艰难,懒鬼的意识渐渐模糊,晕眩的感觉猛烈袭来……
咻,一道火光撞上戌亢左胁,爆炸的气浪把天狗掀翻。
胸口压力一轻,吕品稍稍清醒,就地一滚,扭头看去,天素飞奔过来,细长的双腿轻盈有力,就像掠水而过的飞鸟,完全无视强大的引力。这个天才的少女,激烈的战斗也没有在她身上留下多少痕迹,素白的面孔一尘不染,冰蓝色长发丝毫不乱,宛如浴火而生的神女,焕发奇妙的圣光,承载所有的希望。
“天素……”吕品死里逃生,激动得快要哭了。
女孩瞟他一眼,笔尖符咒如麻,“羲和惊爆符”接连不断地落到戌亢身前,逼得天狗王连蹦带跳、连声怒吼;三道“排山倒海符”推开了围攻简真的三只天狗,不容它们喘息,“仙藻万罗符”当头落下,细密的绿藻交织成网,罩住三颗狗头,死命钻入血肉,天狗痛不可忍,嚎叫着蹿向一边。
青兕摆脱对手,颓然摔倒在地,变身很快消失,简真口吐血沫,张着嘴巴狠命喘气。天素赶到近前,望着两个男生微微皱眉,危字组再一次汇合,可是除了天素自己,其他两人已经无力再战。。
天狗摆脱符咒,再次包围上来,身为盘古遗种,它们的再生能力极为惊人,刚才所受的损伤正在飞快地愈合,肉眼可见地恢复原状。
主战的看守全军覆没,夸父们踩着尸体,跟在天狗后面,庞大的身躯如同高耸的城墙,四面八方围得密不透风。
简真挣扎起来,吐了一口血沫,悲哀地看着同样虚弱的吕品。三个孩子相互依靠,面对空前强敌。
“让开!”盘震推开属下,走了进来,他的手里拎着一具血淋淋人体——裴千牛一败涂地,低头垂手,不知死活。
金斧飞到天上,再次变回人脸,天宗我的目光扫过三人,落到狐白衣身上:“你外甥还不错。”
“是啊,”秘魔皱了皱眉,“可他不肯入魔。”
“唔,”天宗我眯起双眼,审视三个猎物,“天素、吕品,我给你们最后的机会,加入我,崇拜我,服从我……”
“怎么就他们两个?”大个儿反手指着鼻子,“我呢?我呢?怎么不问我加不加入,你是不是把我给忘了?”
“闭嘴!”吕品给他屁股一脚,“你只配给魔徒当食物。”
“别瞧不起人,死狐狸,”简真叉着两手直喷粗气,“刚才没有我,你就喂狗了。”
“怎么样?”天宗我耐着性子说道,“我给你们十秒钟考虑。”
“一秒钟都不用,”天素冷冷回绝,“我不会服从任何人。”
“噢?”金脸人眯起眼睛,“你决定了?”
“对!”女孩一字一句,“危字组,永不屈服!”
两个男生热血冲脑,异口同声发出怒吼:“危字组,永不屈服!”
“有意思,”天宗我看向盘震,“他们归你了。”
“砍掉他们的头,用来祭祀盘古,”夸父王狞笑,“盘古喜欢年轻人,青春的血液就是上好的美酒。”
巨人和天狗咆哮逼近,包围的圈子不断缩小。天素的笔尖来回移动,心里忽然有些紧张,不是因为自己,而是因为身后的两个男生。但从离开母亲,她从未真正在乎过他人,她喜欢独来独往,她喜欢自行其是,她宁愿在星空下独舞,坐在孤岛上聆听大海的风声。
可在这个夜晚,她却融入了一个团队,成为不可分割的一员,别人痛苦她也痛苦,男生们遭到重创,她也无比的揪心,这种感觉新奇无比又让人困惑,她也说不清其中的原因,她只知道一点——为了危字组,她会战斗到死。
夸父和天狗更近了,浓烈的体味让人窒息,天素握紧笔杆,元神灼热发烫,快要燃烧起来。
“慢着,”狐白衣忽然回头,“巫唐。”
“我在……”副狱长面无人色,抖索索回应。
“你能控制‘天狱禁锢符’吗?”
天素心头一沉,变了脸色,巫唐早已会意,答道:“能!”刷地扬起毛笔,指向三个孩子。
简真若无其事,他的符咒已被裴千牛消除;吕品安然无恙,他舍生忘死,强行突破了符咒的禁锢;唯有天素跪倒在地,缩成一团,豆大的汗珠淋漓而下,明亮的火光冲破了衣裳,她拼命咬紧牙关,不愿**一声,可是剧烈的痛苦汹涌而来,吞噬她的神志,鞭挞她的元神,令她不堪忍受,簌簌发抖,符笔向下垂落,几乎把握不住。
她是危字组唯一的支柱,秘魔轻轻一句,就把她彻底摧毁。
“天素……”简真搓着两手几乎想哭。
“冰山女……”吕品望着女孩,绝望的寒意渗入骨髓。
天狗发出兴奋的低吼,夸父举起了手里的巨斧……突然地皮震动起来,地底传来奇声怪响,像是乌鸦的悲号,又像遥远的风声。天狗躁动不安,夸父纷纷低头,天宗我忍不住叫道:“盘震,你在干吗?”
“不,”夸父王流露讶色,定定地望着脚前的息壤,“那是……怎么可能……”
“不是你用‘镇星术’……”天宗我话没说完,神殿突地一震,豁啦,盘古神像前的地面从中裂开,息壤狂涛怒卷,一个巨大的影子冲了出来,黄澄澄,光灿灿,如同巨大的灯盏,照得神殿如同白昼。
“土伯!”盘震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土伯落到地面,猫眼骨碌乱转,它自幼困在地底,对于地面的一切都感到新奇。
忽听一声呼哨,来自土伯的牛背,众人举目一瞧,发现牛背上还有两人,一站一坐,一男一女,坐着的女子白发苍苍,站立的男孩不高偏瘦,圆润的五官透着稚气。
“方飞!”简真激动得语无伦次,“你还活着呀,混蛋……”
方飞看他一眼,目光挨个儿扫过吕品和天素,进而居高临下,把满屋的尸首尽收眼底。他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脸上流露出强烈的愤慨,他一拍土伯,吹了声口哨。土伯应声一跳,越过二十多米,撞开两个夸父,势如一阵飓风,悍然闯进人群。
“土伯,停下……”盘震丢开裴千牛,大踏步冲向妖兽。
“冰龙咆哮!”方飞右手一扬,拳头大的冰雹凭空凝结,铺天盖地,打得老夸父双手抱头,它大吼大叫,尽力向前,如同风暴里的卡车、海啸里的巨轮,摇摇晃晃,可是屹立不倒。
“空碧生灵!”方飞食指抖动,指尖符光星闪,“勾芒碧灵符”瞬间写就,但听一声龙吟,青碧色的幻龙蹿出指尖,摇头摆尾地冲向夸父,围绕它们盘旋起舞,所过绿意涌现、百花怒放,肆无忌惮地汲取巨人的精气,夸父痛苦抓狂,展开长臂乱抓乱舞,可是幻龙灵动,若有若无,夸父手指所过,唯有一片虚空。
土伯跟天狗杀成一团,爪子闪电落下,拍碎一颗狗头,身子盘旋跳起,又把一只天狗扯进息壤漩涡,它灵巧地躲开戌亢的扑击,咬中天狗的背脊,尖锐的牙齿在戌亢身上留下深深的血孔,天狗王忍痛反击,回头咬中土伯的后腿,皮破肉烂,紫血泉涌。
土伯嘶声怪叫,血腥加上疼痛激起了它的凶性,牛身猛地一旋,把戌亢甩了出去。戌亢翻身跳起,厉声狂吠,所有的天狗应声蹿出,途中分成三队,一队攻击土伯的咽喉,一队袭扰它的侧翼,戌亢亲率一队,兜了一个半圆,来到土伯身后,用心歹毒,想要攻击它的肛门。
土伯就地盘旋,通身黄光炽亮,照中附近地面,息壤翻涌而起,变成三个“土伯”,活灵活现,把真身围在中间,分别迎战扑来的天狗。双方扑咬厮杀,搅土扬尘,怒吼、惨叫此起彼伏,不时有天狗飞出圈外,落地一个翻滚,又不管不顾地回身猛扑。
“苍龙方飞,”金脸不急不恼,盯着牛背上的男孩面露微笑,“久违了。”
“天宗我!”方飞认出那张脸——他最痛恨,也最恐惧的脸。
铮铮铮,金脸四周长出无数尖刺,伸长扭曲,软中带硬,活是一群尖头的怪虫,弯弯曲曲地向他飞来。
“火魔千手!”方飞锐叫一声,火焰凭空出现,轰然向前奔流,分成许多红艳艳的触手,一根触手缠住一根尖刺,金光火气,相互渗透,翻涌之间发出嘶嘶异响。
火克金,“象蛇元珠”尽管不会烧毁,可也受制于五行相克的铁律,面对火焰触手,来回逡巡,停滞不前,火焰占据上风,循着细长的金刺螺旋上升,分从四面八方攻向金脸。
“咕!”金脸张开口唇,金生水,黑水爆涌而出,顺着金刺流向火焰,所过烈火消弭,黑气腾腾。霎时压住火势,卷起滔天黑潮,火势急遽萎缩,金刺趁势向前。
方飞并不恋战,一面放出化身,一面催促土伯,轻轻一个前突,来到“危字组”面前,冲着三人招手:“快上来。”
“那个……”简真望着巨兽胆颤心惊,吕品二话不说,冲上前去,黄光一闪,土伯操纵息壤,缠住他大力一甩,吕品翻身落上牛背,手舞足蹈,发出一声欢呼。
“死懒鬼!”大个儿落后一步,又喜又妒,刚要上前,忽又想起天素,回头看去,女孩困在符锁,正在经历非人的折磨。他一步跨上,扶起女孩,谁想天素把手一甩,冷冷将他推开:“你去,我不去。”
“为什么?”大个儿莫名其妙。
“我不接受叛道者的帮助。”
“啊,”简真傻了眼,“你会死的。”
“死就死,我不怕。”
节骨眼上,女孩倔强发作,宁可一死,也不肯接受方飞的帮助。简真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原地团团乱转,好比热锅上的蚂蚁。
“小素!”混乱中一个声音飘来,尽管虚弱,可是清晰,天素应声一震,茫然四顾,忽见坐在牛背上的女子撩起白发,露出面庞,那张脸惨无血色,可是眉眼间的神韵一如分别时候。
尘封的情感汹涌而出,梦幻般的狂喜压倒了禁咒的痛苦,天素呆呆望着母亲,突然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快来,”灵昭的眼中透着焦急,“小素!”
“妈妈……”天素不自觉靠近土伯,息壤涌出地面,缠住她和简真,扶摇直上,送向牛背。
母女俩越来越近,心中都是百感交集,天素的泪水夺眶而出,灵昭的眼里也泪花乱滚。
忽然身子一沉,耳边传来土伯的痛吼,天素悚然一惊,跟着疾风扑面,方飞迎面撞来,她刚要躲闪,方飞已经将她绕过,落到她的身后。天素这才发现,方飞的左手揪着土伯的长毛,身子腾空,右手向前,指尖快比闪电,画出一个光环,色泽天青,完美无缺,嗤的挡开一道细锐的绿光。
“阴蚀符!”天素扭头看去,狐白衣冲了过来,手里毛笔狂舞,“阴蚀符”的光芒接连飞出。方飞左右晃荡,不断画出“圆光符”,忽大忽小,忽左忽右,接连挡开致命的符咒。
“一指龙文!”天素不胜吃惊,“他也学会了一指龙文?”猛可想起母亲,下意识抬头望去,灵昭探出身子,尽力伸出右手,两眼直勾勾地望着她,充满了得而复失的恐惧。
嗤,土伯又挨一记“阴蚀符”,中符的地方血流如注。怪兽发出悲鸣,同时惨叫的还有简真,大个儿失去息壤支撑,手舞足蹈地向下掉落。
“御物凌空!”天素咬牙写出符咒,“搬运符”裹住简真,尽力向上一托,靠近土伯脊背,吕品眼疾手快,双手抓住简真,把他拽了上去。
秘魔白眉一扬,面有怒容,掉转笔尖指向天素,女孩扬笔画圆,可是画到一半,禁咒发作,笔尖微微一颤,圆光无声消失。
“小素!”灵昭发出绝望的叫喊,眼看绿光飞向女孩,忽然人影晃动,方飞挡在天素面前,来不及画圆,“阴蚀符”钻入他的心口。
“方飞!”天素失声惊叫,仿佛也被符咒击中,胸中传来难忍的痛苦。
方飞应声瓦解,变成黏糊糊一团向下急坠,这种死法古怪离奇,天素看得发呆,还没明白过来,腰身一紧,被人揽住,跟着身子一荡,落到土伯背上。灵昭冲上前来,张开双臂,用尽力气把女儿搂入怀中,心中千言万语,全都变成泪水涌出。
“方飞!”天素心系男孩,挣开母亲,冲着下面尖叫。
“傻孩子,”灵昭叹气说道,“那是息壤化身……”
天素一愣,忽见人影晃动,方飞翻身飞上牛背,活蹦乱跳,毫发无伤,男孩也不瞧她,高叫一声:“土伯!”
怪兽应声狂转,身下的息壤化为巨大的漩涡,秘魔站立不住,随之滑向漩涡,吓得他收起毛笔,翻身变成白狐,连蹦带跳,好容易才摆脱漩涡。
盘震暴吼一声,甩开大步冲了过来,法杖杵地,笃笃有声,漩涡应声变缓,忽听有人高喊:“盘震!”
夸父抬眼望去,方飞挺身站起,男孩和巨人四目相对,方飞扬起右手,轻轻一挥,如同乐队的指挥,伴随悦耳的吟唱:“树王灵孢!”
神殿一下子亮了,天空中出现了无数细小的光团,密密麻麻,纷纷扬扬,就像上天卯足劲儿下了一场大雪,只不过这些雪花是青绿色的。
青雪沾染的地方,草木生发,繁花怒放,盘震的身体也不例外。它的视线模糊不清,浑身又痒又痛,如同长满了虱子跳蚤,虽不致命,可也无比难受,它忍不住腾出手来,抓扯皮肉里长出的细藤弱枝、嫩叶苞蕾……
“盘震!”天宗我声如雷霆、当空炸响,“别让他们逃了。”
夸父王心头一凛,忍痛冲向漩涡,天狗、白狐也同时赶到,霎时你冲我撞,乱纷纷倒下一片,叫骂、咆哮此起彼伏,伴随漫天青雪,说不出的古怪滑稽。
忽然金光大盛,变得分外强烈,光芒所过,青雪消融,神殿里恢复了明朗,巨人和妖兽收声起立、茫然四顾——地面平平整整,土伯不知去向。
“真丢脸,居然让他们逃了,”金脸收起光芒,声音异常尖刻,“夸父之王、狐神后裔、犬妖之祖……多威风,多神气,却让一帮小不点儿逃了,真是太了不起了,你们的无能应该刻在脸上,让所有的人都来好好欣赏。”
“土伯也会缩地法。”盘震闷声说道。
“那又怎么样?”天宗我气得发狂,“这就是你无能的理由?”
“他们逃不掉的,”老夸父扬起脸来,“我是盘古之子,我跟盘古心灵相通。在这个星球上,盘古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只要他们还在天狱星,不管逃到哪儿,我都能够找到他们。”
“证明给我看!”天宗我怒气稍减,“证明你还没有老,不是一个愚蠢无能的老废物。。”
“放心吧,我也不会放过他们,”盘震悲愤地说,“那个该死的家伙,九星之子,苍龙方飞,他居然拐走了我的土伯。土伯是我的,我见证它的诞生,为它受尽苦难,我喂养它,照顾它,看着它一天天长大,它就像我的孩子,方飞夺走了它,等于剜走了我的骨和肉。我饶不了他,我要把他踩成肉酱。”
“不,”天宗我冷冷说道,“我要活的。”老夸父怔了一下,高举法杖,洪声吼叫:“夸父们,天狗们,全都跟我来。”
夸父和天狗咆哮怒吼,纷纷聚到盘震身边,夸父王法杖一顿,地面上燃起昏黄色的光焰,大地震动、息壤急旋,倏忽光焰消灭,巨人和犬妖统统失去踪影。
沉寂时许,狐白衣迟疑地问:“大魔师,接下来怎么办?”
“闻人寒!”金脸高叫一声,老头儿抖索索走出人群,来到金脸面前,屈膝跪倒,一脸虔诚:“大魔师!”
“你还想加入我吗?”
“想!”
“这是不归之路。”
“我永不反悔。”闻人寒嗓音颤抖。
“很好,”天宗我点点头,“万象归一!”
“万象归一……”老头儿话音刚落,细长的金刺钻进了他的身体,元神撕裂的痛苦贯穿全身,闻人寒举头向天,发出一声让人毛骨悚然的狼嚎……
豁啦,上方息壤分开,天光洒落下来,土伯涌身一跳,终于钻出了地面。
地底的潜行让人窒闷,众人重见天日,无不大喘粗气。氧气进入大脑,方飞清醒少许,扭头观望四周,惊喜地发现广袤的原野在前方展开,起伏的地面发出水银似的冷光,高耸的围墙消失了,星月斑斓的天幕无遮无拦,洋洋洒洒地垂落下来,一直延伸到天地的尽头。
“我们出来了,”吕品激动地大吼,“我们逃出天狱了。”
“对呀!”简真抡起拳头一阵狂舞,“我们自由了。”
“别高兴得太早,”灵昭的声音犹如冰水淋下,“真正的天狱是这颗星球。”
“没错,”方飞悻悻说道,“一刻没有离开天狱星,我们都在盘古的控制之下。”
天素没有出声,紧紧搂着母亲,闭着眼睛依偎在灵昭怀里。她不敢放手,也不敢睁眼,唯恐这是一场梦幻,只要睁开双眼,又会化为乌有。灵昭明白她的心思,心中酸痛难抑,伸出手来,温柔地抚摸冰蓝色的长发。
望着这对母女,方飞由衷的高兴,可是笑着笑着,忽又难过起来。天素终于找到了妈妈。可他呢?他的妈妈再也回不来了。
“该死!”简真望着旷野发愁,“我们现在去哪儿?”
“找个地方藏起来,”懒鬼建议,“等下一趟冲霄车来天狱,我们设法夺取飞车。”
“想得真美,”大个儿哼哼连声,“到处光秃秃的,你又能藏到哪儿去?”
“不管怎样,我们都不能停下来,”灵昭说道,“我们还没有脱离危险,要不了多久……”她突然噤声,皱眉望着远处,黄光汹涌而出,大地从中开裂,巨大的影子一一闪现,夸父和天狗跳了出来。
“呱!”简真尖声怪叫,“它们怎么跟上来的?”
“夸父是土之子,它们与盘古心灵相通,只要呆在天狱星,就逃不过它们的追踪。”
“土伯!”方飞催促妖兽,土伯低吼一声,埋头钻进土里。
又是一阵潜行,众人窒息之前,土伯钻出地面,还没站稳,前方黄光迸闪,盘震一伙几乎同时出现。
方飞无奈,再命土伯土遁,可是每到一地,夸父很快追来,捷如影响,应验不爽。反复尝试几次,土伯有伤在身,体力不支,趴在地上气喘如雷。
“别费劲了,”盘震的声音就像管风琴一样恢宏有力,“你们逃不掉的,天狱星是我的地盘,我在这儿生活了五十九万年,每一块息壤我都了如指掌。”声音来自左近,方飞扭头望去,夸父带着天狗,距离这儿不足百米。
“方飞,”大个儿扯住他一顿摇晃,“还等什么?快土遁呀!”
“没用的,”吕品悻悻说道,“土伯快要累死了。”
简真看了看土伯,又瞅了瞅夸父,心里打鼓,抓着方飞连推带搡:“发什么呆呀,快想想办法。”方飞咬了咬嘴唇,闷声说道:“没办法。”
“这叫什么话?”简真尖声怒叫,“既然没办法,你干吗把我救出来?既然救出来,你就要对我负责。”
“你怎么不去找你妈?”吕品插嘴说道,“问问她干吗把你生出来?既然生出来,怎么又不负责,把你养成一个无理取闹的死肥猪。”
“你说什么?”大个儿暴怒,“忘恩负义的臭狐狸,要不是我,你早就被天狗吃下去,变成一坨臭狗屎……”
“现在我数到三,”盘震的声音轰然鸣响,“你们要么交出土伯投降,要么继续逃下去,我会一个个逮住你们,就像对付你们的祖先,那些上古时代的可怜虫,活活砍掉你们的脑袋,把你们的身子剁碎了喂狗。”它顿了顿,扬声叫道,“一……”
“妈妈,”天素忽然睁开双眼,定定地望着母亲,“我没有遗憾了。”
“什么?”灵昭微微一怔。
“我最大的心愿就是见到您,”女孩的眼里熠熠生辉,苍白的脸上浮现一抹红晕,“即使现在死了,我也没有遗憾了。”
灵昭心中大恸,挤出笑容说道:“别说傻话,我最大的心愿……就是你好好的活下去。”
“是啊,”天素靠在母亲怀里,闭上眼轻声说道,“我也想好好活下去,永远跟您在一起……”
“好孩子,”灵昭的眼泪流了出来,“我们一起活下去,快快乐乐,无忧无虑,我会做一个好妈妈,把这十年的亏欠统统补偿给你……”
“二!”盘震的吼叫透着不耐,夸父们纷纷举起投枪。
“我会活下去,可我不会投降,”天素直起身来,摆脱灵昭的怀抱,望着夸父的身影,眸子炯炯有神,“当我死掉的一刻,我永远都是一个道者。”
“好啊,”灵昭含泪微笑,“我们一起死,一起活,不论是死是活,我们永远都是道者。”天素转过头来,母女俩四目相接,瞬间心意相通,生死置之度外。
“他妈的,”简真一拍大腿,跳了起来,冲着盘震狂吼,“老不死的烂石头,支离邪的手下败将,把你脸上那个臭窟窿给我关上。你爷爷我永远都是道者,死一百次、一万次也是道者,道者永不投降,危字组,永不屈服。”
他一贯怯懦胆小,这时突然发飙,众人大感意外,望着大个儿瞠目结舌。盘震更是又惊又怒,它一直不肯动手,一来天宗我要捉活的,二来害怕伤了土伯,听了这顿臭骂,气得三尸出窍。它举起右手,刚要下令,忽然心有所动,但听沙沙急响,似乎来自地下。
“小心!”盘震厉声示警,“垢蛆!”
地面应声拱起,巨大的蠕虫破土而出,数以百计,摇曳生姿,如同一大片蘑菇从荒原上长了出来,青白色的身躯柔软光滑,反射冰冷的星光,就像闪亮的绸缎。
“妈呀!”大个儿吓得一跤坐倒,方飞的右腿也阵阵发软,惨痛的记忆深入骨髓,见到垢蛆的一刻又重新苏醒。屋漏偏逢连夜雨,夸父和天狗已经让人沮丧绝望,老天爷还嫌不够,居然又派来了这些吞噬万物的怪虫。
“有点儿奇怪。”吕品忽然说道。
“奇怪什么?”简真瞪眼望他。
“垢蛆的目标……好像不是我们!”
众人半信半疑,仔细一瞧,垢蛆果然如他所说,仿佛移动的森林,劈开息壤,齐刷刷地冲向夸父和天狗。夸父跺脚怒吼,投枪变成战斧,迎着垢蛆狂砍乱劈,天狗也厉声狂吠,竞相扑到垢蛆身上,扯下大块肥白的软肉……
这一场厮杀惨烈壮阔,宛如神话般的景象出现在众人眼前——巨人和巨犬勇不可当,跟巨大的怪虫殊死搏斗。
战场一片狼藉,白肉翻卷,汁液淋漓,随处都是垢蛆残破的躯体。可是怪虫并未退缩,前仆后继,似有无形的鞭子在驱赶它们。垢蛆化为一股活生生的狂潮,锲而不舍地冲击强大的对手。夸父和天狗虽然占据上风,可也穷于应付,困在青白色的漩涡里无法脱身。
“好机会!”简真眉飞色舞,“它们鬼打鬼,我们趁机逃走。”
“逃到哪儿去?”方飞没好气问道。
“管它呢,越远越好。”大个儿自顾眼前。
“逃到哪儿也没用,”吕品冲他狠泼冷水,“收拾完垢蛆,那些大家伙又会追上来,没完没了,直到把我们活活累死……”说到这儿,忽见方飞脸色不对,冲他打了个噤声手势。懒鬼一怔,扫眼看去,心子怦怦狂跳——十多条垢蛆悄无声息地钻了出来,四面围住土伯,昂起怪头,微微摇晃。
土伯四爪按地,探头向前,冲着为首的垢蛆低声嘶吼,那条垢蛆向后一缩,尖头向下,忽左忽右地在地上来回划拉,留下一道道深深的印痕。
“它在干吗?”简真盯着怪虫莫名其妙。
“好像是……”方飞盯着印痕惊疑不定,“我的天,它在写字!”
“垢蛆写字?”大个儿怒目相向,“什么时候了,你还跟我开这种玩笑?”
“跟我来!”吕品一字一句地说。
“死懒鬼,”简真一肚皮怨气,看谁也不顺眼,“谁跟你来?”
“喏,”懒鬼冲地上努了努嘴,“我在念字。”
“什么?你也……”大个儿忽然张大嘴巴,呆呆望着地面,垢蛆把头收回,赫然留下三个歪七扭八的大字——跟我来。
“巧合,”简真使劲揉眼,“这一定是巧合……”
垢蛆闷声不吭,掉头钻进土里。众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向方飞,经过神殿一役,小度者横空出世,力挽狂澜,众人不觉间已经把他当做领袖,为他马首是瞻。
方飞想了想,咬牙说道:“土伯,跟上垢蛆。”妖兽呜咽一声,翻身潜入息壤,写字的垢蛆在下面等着,修长的身躯发出青白的冷光,就像是一盏路灯,呆在前方指引行程。
土伯赶了过去,垢蛆扭动身躯,极速向前游弋,息壤对它毫无阻碍,垢蛆穿行其间,就像一条发光的灵鱼。
更多的光亮包围过来,数十条垢蛆出现在土伯身边,不远不近,光芒四射,结成一条明亮的激流,裹挟四周的息壤,推送土伯飞速向前。
突然间,垢蛆钻出地面,土伯随之蹿出。方飞呼出一口浊气,凝目望去,呀的叫出声来:“琼田!”
雪白的琼田横在前方,玉禾的丛林连绵不断,如同光白的浪涛,涌向星穹的尽头。
“好哇,”简真望着玉禾连吞口水,“这下子可以大吃一顿。”
“饭桶,”吕品给他后脑一掌,“这当儿还顾着吃?”
“活一天,吃一天,”大个儿理直气壮,“如果要死,我也要撑死。”
“垢蛆带我们来琼田干吗?”灵昭惊疑不定,“难道让我们藏在这儿?”
土伯忽地一跳,冲着玉禾林低声啸吼,方飞举目望去,差点儿叫出声来。玉禾的谷穗上栖息着一只金红色的大鸟,鸟背上影影绰绰,跨坐一个小小的人儿。
“嗐!”小人儿咋咋呼呼,“五行师,我等你好久了!”
“阿含!”方飞冲口而出。
“山都!”其他四人同时叫了起来。
“没时间了,”小山都一抖缰绳,重明鸟飞向琼田深处,“快跟我来。”
就算是天塌下来,方飞也不会更加震惊,他张嘴瞪眼,满心恍惚,一个可怕的念头在脑海左冲右突:“我怎么会见到阿含?它不是梦境里的人吗?难道这一切都是幻觉,真正的我还在地牢里做梦?”
“快呀!”阿含在空中盘旋,“来不及了。”
方飞回望众人,大家两眼朝天,无不透着诧异,足见他们都看见了阿含,如果是幻觉,也不是他一人的幻觉。
“跟上去!”他拍了拍土伯,妖兽低吼一声,不情愿地钻进琼田。阿含落了下来,一起一伏地在前面带路,方飞忍不住问道,“阿含,我在做梦吗?”
“做梦?做什么梦?”阿含掉头望来,碧眼瞪得溜圆,冲着土伯转了两下,笑嘻嘻说道,,“了不起啊,五行师,你居然降伏了土伯,它可是夸父的心头肉,那帮傻大个儿一定气坏了……”
“你也知道夸父和土伯?”方飞更加糊涂,“你知道这是在哪儿吗?”
“天狱星的琼田。”
“你从哪儿来?丙离国?”
“不!”阿含回头向前。
“那是什么地方?”
“你很快就知道了。”阿含含糊其辞。
方飞一脚踩空,掉进五里云中,无数的疑问冲进脑海,可又不知从何说起。简真勾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咕哝:“说,你什么时候认识了山都?你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别烦我!”方飞使劲甩开大个儿,直勾勾望着阿含,快要被它的出现逼疯了。
前方豁然开阔,到了一个空地,横直不过十丈,四面玉禾环绕,。阿含乘着大鸟绕了一圈,嘴里连声嚷嚷:“人呢?人呢?”
“我在这儿,”一个小人儿从玉禾林里钻出来,白了阿含一眼,冲着方飞招手,“五行师!好哇!”
“阿琼……”方飞望着女山都两眼发直,“你、你也来了?”
“是呀,”阿琼扁起小嘴,“阿含这个冒失鬼,它一个人来我不放心。”
“谁冒失啦?”阿含落到阿琼身边,跳下鸟背洋洋得意,“我不是把他好好地带来了吗?”
阿琼哼了一声,又向方飞招手:“愣着干吗?快下来,时间很急,夸父很快就来。”
方飞拍拍土伯,妖兽顺从地趴下,众人抓着兽毛滑落在地,简真东张西望:“奇怪,琼田里有这么大一块空地,我以前怎么不知道?”
“这是琼田的中心。”阿琼抽出一支细小的毛笔,蹲在地上,在雪白的地面写起了符咒。字迹五光十色,仿佛霓霞焕彩,随着女山都低吟浅唱,符字融化成丝,交织在一起,化为七彩光束,以她为中心向外辐射,顺着雪白的玉田流入玉禾根部,又从其间流出,如同一张管材绚烂的大网,把附近的玉禾一一联结起来。
山都的语言如珠如玉,从阿琼的舌尖婉转流出,四面响起汩汩的水声,众人扭头看去,发现清澈的水流从玉禾的根部喷涌出来,顺着七彩光束流淌交织,汇合成数十股激流,哗啦啦地向这边涌来。
女山都挺身站起,表情肃穆,毛笔画了个圈,嗖地向下一指。众人脚下的地面陡然陷落,变成一个圆形的大坑,光润莹白,浑然天成,如同一只白玉雕琢的巨碗,水流顺着边缘流进碗里,很快淹没到众人的膝盖。
土伯焦躁不安,原地乱转,喉间低声咆哮,瞪着山都大有敌意。简真也忍不住嚷嚷:“这水还要流多久?”
“这是玉藻流井,”阿琼说道,“必须让水漫过头顶。”
“漫过头顶?”大个儿大惊小怪,“那不会淹死吗?”
“闭嘴!”天素给他后脑一掌,“你就不能安静一点儿。”
“怎么安静?”简真惊恐地望着水面,两句话的工夫,水已漫到腰间,“我快要死啦。”
天素皱起眉头正要发作,灵昭温言说道:“玉藻流井是一种很古老的‘水遁术’,通过水、木和玉石的配合,把人传送到某些特别的地方。据我所知,这种遁术已经失传了。”
“特别的地方?”大个儿看向阿琼,惊讶地发现女山都不见了,再看阿含,男山都也消失了,只剩下那只大鸟,木呆呆站在那儿,水已漫过它的胸膛。
“上当了,”简真尖叫,“山都不见了!”
“它们个儿矮,水先漫过头顶……”灵昭解释未完,脸色微微一变,“快听!”
众人凝神细听,远处传来低沉的犬吠,脚步声又快又沉,仿佛巨大的战锤敲打地面。
“夸父来了!”方飞涩声说道。
“快钻进水里。”吕品低头要钻,可被灵昭一把抓住:“不行,得让水自然淹没……”话没说完,忽然水势变急,迅速漫过众人的口鼻,犬吠和脚步声也越来越近,众人的心提了起来,方飞但觉土伯蠢蠢欲动,急忙伸手把它按住,水线越过方飞的头顶,仍是不断攀升,冰冷的水流灌进他的鼻孔,男孩飘浮起来,钻出水面搂住土伯的脖子,拼命摁住妖兽,以防它蛮劲发作,跳出玉碗暴露形迹。
这一刻漫长得出奇,夸父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他的心头,天狗每一声吠叫,都像刀片一样切割神经。
终于,流水淹没了土伯,足音和犬吠也消失了,四周陷入诡异的寂静。
方飞出现片刻的恍惚,一束强光从上方射来,穿过水层照在脸上,冷不防身下涌起一股潜流,他猝不及防,哗地冲出水面,空气钻进鼻孔,充满迷人的暖香。
他抹掉余水,扫眼看去,突然心脏一跳,血液冲向头顶,脑袋里出现了短暂的空白,眼睛睁得老大,几乎撑开眼角,身子不知不觉地向下沉没,直到冷水再一次灌进口鼻,他才从眼前的奇景中醒悟过来。
琼田消失了,玉禾不知去向。数百米之外,耸立着一棵通天巨树,树冠笼罩大地,方圆数以百顷,树梢高不可及,仿佛托着漫天星斗。可是仔细辨认,巨树并非一棵,而是两棵:一棵乌黑幽沉,枝干上布满银白色的斑点,大大小小,或聚或散,灿如黎明寒星,发出的柔和光芒;另一棵白如羊脂美玉,树干上夹杂天青色的脉络,丝丝缕缕,若断若续,宛如碧绿的秋水,顺着白玉似的树干脉脉地流转——两棵巨树同根而生,连理而长,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相互纠缠着盘旋而上。
如同浑天城的金帐树,巨树的枝桠上没有叶片,而是垂下七彩的藤蔓。藤蔓在星空下光彩流动,编织成许多巨大的“鸟蛋”,色彩绮丽,花纹斑斓,成双成对,上下重叠,恍若千万只七彩灯笼,挑在树梢枝头,让繁密的群星黯然失色。
重明鸟的身影不计其数,如同飞动的火焰,在枝桠间时隐时现,在“鸟蛋”里进进出出,忽而展翅长鸣,冲霄直上,抵达树梢的绝顶,背倚明月,面朝紫微,成群结队,恣意地盘旋。
“山都巢城!”灵昭在天素的搀扶下离开池塘,举目望着巨树,震惊之外更觉困惑,“怎么回事?这座城市居然在天狱星。”
“太夸张了吧?”简真揩掉嘴边的口水,“我要么在做梦,要么是疯了。”
“肯定是疯了,”吕品摸了摸他的大脑袋,“我可以保证!”
“保证个鬼,”大个儿打开他的手,“不许摸我的头。”
土伯低吼一声,贪婪地盯着款款走来的几匹獬豸,嘴角流下雪白的涎水。见到它的馋样儿,獬豸大为不安,纷纷停了下来,银亮的蹄爪敲打地面,独角朝着土伯,展现战斗姿态。
“别动!”为首的獬豸上骑着一只男山都,圆头圆脑、矮胖敦实,挥舞手中玉斧,厉声制止獬豸。
“阿莽!”方飞惊喜地望着山都骑士。
“五行师,”阿莽不满地冲土伯努嘴,“这个大家伙是你带来吗?别让它吃了我的獬豸。”
“土伯!”方飞锐声呵斥,土伯缩起脖子,呜咽着趴在地上,眼神又愁又怨,像是挨了揍的猫咪。
阿琼打声唿哨,一只重明鸟落到地上,她翻身骑上,向着方飞招手:“五行师,主人让你去三圣堂。”
“主人?”方飞一头雾水,“谁的主人?”
“山都的主人!”阿琼腾身而起,阿含也冲方飞招了招手,纵起大鸟向着巨树飞去,两人渐升渐高,很快就看不见了。
“我给你们引路,”阿莽掉转獬豸,不放心地瞅着土伯,“五行师,看好大家伙,要么别怪我不客气。”
獬豸走向巨树,众人满心疑惑,爬到土伯背上,跟在獬豸后面,很快来到巨树的根部。
双生的巨木相互盘绕,一黑一白,构成螺旋上升的盘道。獬豸鱼贯奔跑,一溜烟上了盘道,银蹄踩过的地方,黑木上的银斑聚在一起,光芒骤然明亮,白木上的水痕也流入蹄下,发出青碧色的强光,宛如一朵朵青色的睡莲,在雪白的枝干间徐徐绽放。
“这是两仪双树,我在一本古书上见过,一根双木,两仪同生,黑的是星沉木,白的是云水树,”灵昭望着巨木大发感慨,“支离邪用它们制造了‘星拂’和‘云扫’,一支给了木神勾芒,一支给了火神朱明,可惜没过多久,两仪双树也随着山都巢城绝迹了。”
“是吗?”吕品的心思活泛起来,“弄些枝条带回紫微,岂不是要发大财?”
“不行,”阿莽耳朵很灵,怒冲冲回头瞪视,“严禁砍伐树木,违者处以极刑。”
“太对了,”简真高举双手,“山都大哥我跟您说,这家伙是狐妖,最爱偷偷摸摸,你千万把他看紧了,要么他准把整棵树也给你搬走。”
“好小子,”懒鬼气炸了肺,脸上却笑着说,“我要偷走你的烂舌头。”
“方飞,”大个儿心虚起来,“死懒鬼又想欺负人。”
“我哪儿欺负人?我欺负猪而已……”
“谁是猪啊?”大个儿洋洋得意,“告诉你,臭狐狸,我换了铠甲,再也不变猪了。”
“噢,”吕品笑了笑,“你变牛了,一头大蠢牛。”
“臭狐狸,我要掐死你……”
“别闹!”阿莽忍不住回头呵斥,“好好看路,掉下去我可不管。”
两个男生戛然而止,变成一对闷嘴葫芦,撅着嘴巴怒目相向。阿莽看看这个,又瞅瞅那个,心中困惑,问道:“五行师,他俩有仇吗?”
“算是吧!”方飞心不在焉,他的目光早被沿途的景象吸引住了——
树上发光的“鸟蛋”不是灯笼,也不是果实,而是山都的巢屋。山都夫妇分巢而眠,所以巢屋两两相对,男山都住在上面,女山都带着幼崽住在下面。巢屋四面都有门窗,许多山都从巢屋里探出头来,好奇地望着方飞一行。
两仪双树并非一味纠缠,越是往上,越发疏离,盘道渐渐变少,黑白的枝条纠缠在一起,结成长长的树桥,纵横交错,上下起伏,俨然城堡迷宫,让人晕头转向。獬豸老马识途,如同白色的弹丸在树桥上跳动,经过一片片悬空的树田,藤网交错,横七竖八,遍植了凤首木、迎凉草,还有许多奇异的水果——
桌子大的西瓜,拳头大的火枣,金色的樱桃,银色的葡萄,颗颗大如鸡蛋,低低压在枝头。石榴没有皮,籽实五颜六色,可以随便摘取,桂圆没有核,堆在那儿就像一堆布丁,獬豸从下面经过,抬头咬下两颗,吃得津津有味。绿色的莲藕带着紫色的莲蓬飘浮空中,鱼儿一样在空气里游荡,几只重明鸟翩翩往来,追逐逃窜的莲藕,抓住青色的莲蓬,一颗颗啄食珍珠般的莲子……
简真馋得口水长流,趁着阿莽不备,偷偷摘下几样水果,吃得眉开眼笑,但觉甘美无限,正觉高兴,忽听有人冷笑,扭头一瞧,但见吕品眯眼瞅来,吓得他浑身一抖,咬过的火枣脱手掉落,骨碌碌滚过树桥,消失在无垠虚空。
简真探头一瞧,头晕眼花,此间远离地面,树桥下方起了一层清寒的薄雾,雾气聚散开合,大地若隐若现,獬豸经过树桥,就像是在云天之上漫步。
“到了!”阿莽勒住缰绳,手指前方。
正前方是一条宽大的树桥。树桥尽头,两仪双树分而复合,重新纠缠在一起。细密的枝条软如流水,漆黑与纯白交替出没,编织出一圈圈巨大的螺旋,自外而内构建出一个浑圆形的建筑,如同巨型的蜂巢,四平八稳地安放在枝丫之间,又像是一颗硕大的眼珠,长在巢城的顶端,居高临下地俯瞰广袤星球。从这儿看得见遥远的天狱,高不可攀的围墙不过方寸之间,俨然一个瓦楞纸箱,孤独地坐落在光滑的地平线上。
螺旋的中心是一个圆形的日门,两侧挺立二十个全副武装的山都。阿莽停下獬豸,回头说道:“主人说了,土伯不能进入圣堂。”
众人心中忐忑,大个儿咬着方飞的耳朵嘀咕:“会不会是个陷阱。”
“不会!”方飞曾与阿莽并肩作战,对于山都无比信任。他当先跳下土伯,其他人也只好跟上,山都守卫的目光随着众人沉默地移动,**肃穆的气氛油然而生,简真和吕品也闭上嘴巴,一口大气也不敢出。
进入日门,“蜂巢”之内出人意料的空旷,没有家具,没有人群,只有三盏球形的巨灯,从“蜂巢”顶部垂落下来,焕发出天青色的柔光,把整个“蜂巢”照得一片亮堂。
方飞忍不住打量巨灯,突然心脏抽了一下,下意识后退两步,踩中简真的脚背,大个儿“哎哟”一声,使劲把他推开。方飞无动于衷,死死地望着巨灯,不,那不是灯,那是三颗巨大的人头!
头颅的直径超过两米,颈项以下空无一物,额头以上白发纠缠,发辫晃晃悠悠,悬挂在宏伟的穹顶之上。
三颗人头拥有三张面孔,两男一女,相貌不同,皱纹布满脸膛,述说岁月沧桑。居中的男子长着浓密雪白的虬髯,右边的男子的山羊胡须显得有些稀疏,那张女子的面孔虽然苍老,可是五官精致柔和,依稀可见年轻时的风采。
头颅闭合双眼,恬淡中透着迷茫,仿佛沉睡,又似冥想。
方飞强忍住掉头逃跑的冲动,转眼看向他人,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无比的震惊。
“欢迎来到三圣堂!”一个声音恢宏明亮,在巨大的空间里激起长久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