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妖魔围攻
泉水温暖宜人,方飞躺在水里,懒洋洋的没有力气,身子如同吸足了水的海绵,悠然膨胀,充满水池,可是伸手一看,却又大小如常。这一刻,他仿佛失去形体,整个儿融入了温润的水汽。
巢城上还有温泉,方飞初次见到也很惊奇。乳白色的泉水从枝干里分泌出来,注入了一个天生的凹坑。凹坑形如鸟巢,高高挂在枝头,水面的蒸汽忽而变成白鹤,忽而化身游龙,忽而凝结成翩翩翱翔的重明鸟,忽又变成纵横驰骋的獬豸。男孩忍不住伸手抚摸,刚是一触碰到,鸟兽纷纭化开,变成数十只钦原,展开翅膀一哄而散……
水汽流转,飞禽走兽不断涌现,许多家伙方飞也叫不出名号,仿佛池底藏了一个道者,吸着看不见的烟杆,把温泉当做烟草,随心所欲地喷吐烟灵。自从来到天狱,方飞一直精神紧绷,这时松弛下来,倦意如潮,很快进入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冷风微微拂面,他惊了一下,醒了过来,下意识抚摸身体,但觉疼痛消失、伤口愈合,没有留下一丝疤痕。肌肤粉红发亮,浑身上下精力鼓荡,如同一只巨鸟想要破壳而出。
方飞暗暗吃惊,扭头四顾,静悄悄空无一人,脱掉的囚衣不知去向,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彩藤编织的四方形匣子。他意识到刚才有人来过,暗骂自己大意。迟疑一下,他打开匣子,发现里面整整齐齐地叠放着一套银白色的羽衣,纹花绣鸟,光彩洋溢,另有一支符笔,云水树的笔杆,星沉木的笔斗,笔头纯白无瑕,质地跟“星拂笔”十分相似。
方飞起身出水,穿上羽衣,拈起毛笔,久违的感觉涌上心头,漫步走到树枝尽头,面对无垠虚空,闭上眼睛开始冥想。
经过地牢的磨炼,水、木、火、土四大化身他已先后学会,只要精神专注,神识进入虚空,立刻感受得到无所不在、形形**的元胎,忽集忽分,忽多忽少,一个小小的元胎,汲取宇宙大能,便可分裂转化,衍生出无穷无尽的同类。不同种类的元胎交流、循环、融合、聚变,衍生出全新的元胎,爆发出惊人的能量。能量注入元胎,又能继续分裂,分裂之后又是聚变,聚变以后再次分裂,整个宇宙就像一个巨大的烘炉,以元胎为材料,烹煮一锅奇妙的浓汤,人类则是汤里的鱼虾,身在其中却无所知觉。
这是化身的本质,也是宇宙的真相。方飞的神识漫如天网、疏而不漏,将遇上的元胎统统囊括进来。他用意志控制元胎的变化,融合元胎越多,神识感应越强,加上元气的流动,形成链式反应,聚集起庞大的能量,神识透过元胎向前传递,甚至穿透两仪树的躯壳,窥见其中的元胎,那儿是木元胎的汪洋大海,元胎活跃的程度从所未见。
方飞沉溺其中,无法自拔,正想继续探索,一股强大的神识忽然倒灌过来,那是木巨灵的意志,亿万斯年的知识和信息涌入他的脑海,新的旧的、好的坏的,人所共知的,隐秘复杂的……湮没了他的意识,几乎让他失去了自我。缤纷的色彩不断地涌现,“丙离国”在他眼前不受限制地展开,这个梦想国度远比他见过的更加庞大,四海八荒,上天入地,无数山都在不同的场景里漫游、嬉戏、生活、战斗,既有鲜活的元神,也有死者的回忆,无数芜杂的信息没完没了,就像春天草原上的繁花,竞开怒放,层出不穷,简直让人应接不暇。
“啊!”他猛地睁开眼睛,强行逃离木巨灵的神识,只觉后背濡湿,出了一身透汗。
他定了定神,抽出毛笔书写符咒。在此之前,他记忆过许多高深符咒的定式,背得滚瓜烂熟,始终无法写出,而今笔尖所过,竟是从所未有的容易,以往梦寐以求的符咒先后完成——水云腾蛟符,冥海死水符,周天寒彻符、仙藻万罗符、天女幻花符、飞雷逐火符、皇天辟雷符……
他得心应手,越写越奇,越出越妙,写得浑然忘我,不禁手舞足蹈,笔尖在虚空中留下大大小小的符字,既有活蹦乱蹿的龙文,也有歪七扭八的草书,定式连篇累牍,变式精简扼要,随着练习深入,符字相互重叠,符咒越写越短,威力越来越大。经过青主的启迪和盘古的磨炼,方飞的元神活跃了得,数不清的灵感挤满了脑海,如同蓄积已久的熔岩,一旦握笔在手,立刻疯狂爆发。
他挑选字眼、揣摩节奏,符字一旦写出,就像无声的乐章,元胎随之起舞,最终服从方飞的意志,把藏在宇宙虚无中的庞大能量尽情地释放出来。
正写得入神,噗啦一声,身后狂风激荡。方飞处在忘我境地,如箭在弦,一遇外力,立刻生出反应。他转身挥笔,一道“飞雷逐火符”脱手而出,烈火缠绕电光,如同浴火的蛟龙冲破虚空。
“咦!”对面叫了一声,雷火改变方向,嗤啦击中星沉木的枝条,树枝沙沙摇晃,雷火流蹿了一会儿方才消散。
方飞回过神来,瞪眼看着树枝旁的灵昭。女道师白发萧萧,换了白色羽衣,跨坐在一只重明鸟的背上,手里握着毛笔,望着方飞不胜惊奇,毛笔的制式与方飞相同,都是出自山都工匠的巧手。
“对不起,”方飞红透耳根,“我刚才糊涂了。”
“白痴!”天素骑着重明鸟从他身边掠过,卷起一阵狂风,吹得他睁不开眼。
“你们在骑鸟?”方飞盯着大鸟怦然心动。
“练习一下,”灵昭跳下鸟背,“阿琼说我和天素身子轻盈,可以加入重明飞骑。”
“重明飞骑?”
“驾驭重明鸟的山都骑兵。”
“我也能加入吗?”方飞跃跃欲试。
“你得问问阿琼,她是飞骑的统帅。”
“能试一下吗?”方飞指着大鸟,他在丙离国就有过这个念头。
“当然。”灵昭笑着让开,方飞跳上鸟背,有样学样,握住缰绳一抖。扑啦,重明鸟展翅蹿起,离开树干,就在星空下翩然起舞。
突然狂风大作,天素斜刺里挤了过来,方飞身子一歪,险些掉下鸟背,对面的翅膀扫过肩头,热辣辣一阵疼痛。
“小素,别乱来……”灵昭在下面焦急地叫喊,可是天素置若罔闻,只顾胡冲乱撞。方飞招架不住,抖动缰绳,向下俯冲,天素紧追不舍。两人绕过纠缠的树干,穿过枝桠的间隙,掠过白气纷纭的温泉,吓得泡澡的简真忙不迭缩进水里,倒是吕品没羞没臊地跳出水池,扯着嗓门大吼:“方飞,加把劲儿,你可要对得起你的名字,如果输了,就叫方爬……”
经过起初的忙乱,方飞很快掌握了驭鸟的诀窍。说也奇怪,他与身下的鸟儿心灵相通,他知道鸟儿的想法,鸟儿也懂他的心意。人与鸟浑然如一,天素接连冲撞,劳而无功,眼看着男孩从山都的巢窠间穿过,惹来山都争相观望。巢窠的圆窗里钻出许多毛茸茸的小脑袋,那是山都的幼崽,头发嫩绿细软,仿佛初生的水藻,眼睛瞪得老大,就像精心打磨过了翡翠宝石。
方飞一提缰绳,冲天直上,一阵风攀升到两仪树的顶端,忽听风声急响,扭头看去,阿琼驭着大鸟跟他并排齐飞。女山都眉开眼笑:“方飞,你被征用了。”
“征用?”
“对呀!加入我的重明飞骑。”
“啊……”方飞不及多说,牵扯缰绳,躲开天素的扑击。两人绕着树顶追逐两圈,方飞无心纠缠,埋头俯冲,穿过混乱的枝条,回到出发的地方,稳稳降落,跳下鸟背。天素落后一步,又惊又恼,小嘴一撇,转过身飞走了。
“这孩子……”灵昭望着女儿的身影无奈摇头,“真是没礼貌!”
“不碍事,”方飞打量女子,“灵道师,您的伤好了?”
“好两人,”灵昭指了指温泉,“都是‘不老泉’的功劳。”
“不老泉?”方飞怔了怔,脱口而出,“易得千春树,难觅不老泉?”
这句诗来自《道者歌》,灵昭点头说:“不老泉从木巨灵的心眼里流出,拥有愈合创伤、延年益寿的神力,如果经常浸泡,还能让人青春长驻。”
“无怪山都那么年轻,就像一群小孩子。”方飞说到这儿,忽觉女道师注视自己,似乎有所疑虑,便问道:“灵道师,您想说什么?”
“方飞,”灵昭迟疑一下,“你看见天素笑过么?”方飞愣住了,搜肠刮肚地想了一通,摇头说:“没有。”
“奇怪,”灵昭望着天上微微出神,“我也没见她笑过,问她这些年的遭遇,她也不肯多说一句。”女道师不胜沮丧,方飞只好劝慰:“也许她心里高兴,只是害羞,不愿表现出来。”
“含羞?”灵昭沉思一下,摇头说道,“不,她以前很爱笑,也很喜欢说话。”
“人都会变,”方飞闷闷地说,“我也不是以前的样子了。”灵昭看他一眼,苦笑说:“这都怪我,如果我没有离开,她也不会变成这样。”
“有您在她身边,日子长了,她一定会好起来。”方飞绞尽脑汁宽慰对方。
灵昭歪着头看了看他,忽而笑道:“方飞,你有一种特别的力量,不管什么时候,你的话总能让我高兴起来。”
“呃!”方飞挨了一通狠夸,着实有些狼狈,“也许……我希望这个世界一切都好。”
“一切都好?”灵昭举头向天,望着徘徊不起的紫微星球,“灵枢山的蝶影花应该开了吧?那是我的家乡,如果有机会,我真想回去看看。”
“灵道师,”方飞犹豫一下,轻声说道,“我们还能回去吗?”
“为什么这样问?”女道师惊讶地看着他,方飞望着天狱叹了口气:“他们很快会来,带着所有的囚犯。”
“然后呢?”灵昭注目男孩,“你要战斗?还是放弃?”
“不……我只是……”方飞心乱如麻,不知如何回答。
“不管遇上什么,永远不要放弃,”女道师望着星空幽幽地说,“我在地牢十年,从没想到还能看见星星,结果我等来了你,还见到了朝思暮想的女儿。方飞,只要活着,就有希望,坚守你的道,奇迹总会到来。”
方飞默不作声,他并不信服灵昭的话,偶尔出现的才叫奇迹,可他感觉自己的好运气已经用光了。
“怎么不说话?”女道师的目光让他无法回避,方飞只好打起精神:“好吧,我不会放弃……”
“你发誓!”灵昭的表情出乎意料的严厉,方飞微感诧异,硬着头皮说:“我发誓……”
“很好!”灵昭点点头,“现在开始上课。”
“上课?”方飞莫名其妙。
“作为一个道师,我不想半途而废,”灵昭看了看天,“现在还有一点儿时间,我们来完成‘制御五行’。”
方飞目定口呆,但见女道师毫无笑意,只好收起毛笔,灵昭拦住他说:“用笔驾驭化身,更加灵活高效。”
“是吗?”方飞看着毛笔将信将疑。
“‘土化身’你已经学会,土生金,‘土化身’是‘金化身’的前提,现在你要从土里淬炼出金元胎。”灵昭抽出符笔,轻轻一挥,空气混浊起来,浮现出灰褐色的影子,翻涌滚动,变成一块巨大的岩石,仿佛没有重量,静静飘浮半空。
“用你的神识感知我的变化。”女道师说道。
方飞扬起毛笔,神识进入岩石,还没揣摩出其中的奥妙,灵昭笔尖一抖,啪,岩石如同气泡破灭,留下许多金色的光点,圆溜溜有如弹丸。灵昭毛笔横扫,金丸向前激射,速度堪比子弹,还没飞出太远,她笔势一收,金丸又返回原处,整齐不乱,汇聚如一,结成金色的圆球悠然旋转。
“分!”灵昭一声锐喝,圆球迸散,变成细碎的金沙,簌簌簌向下流淌,中途不断分化,越分越小,越分越细,落地之前完全消失。
“明白了吗?”灵昭殷切地望着男孩,
方飞想了想,抖动毛笔,岩石的影子翻涌出现。他吸一口气,学着灵昭运用神识,岩石啪的破碎,碎屑簌簌下落,空气中灰尘弥漫,金沙却没有出现。他大失所望,挥笔又试几次,还是徒劳无功。
“方飞,”灵昭忽然开口,“你每次领悟化身,似乎都在生死关头?”
“是啊!”方飞回想琢磨,“那时心里一急,忽然就想通了。”
“跟心急无关,”女道师摆了摆手,“你的思考方式依赖于因果,总想找出元胎运行的规律。”
“这样不对吗?”方飞诧然问道。
“不对!”灵昭神色严肃,“元胎一团混沌,无形无状,无法无相,无来无往,所谓的规律只是你的想象。”
“那该怎么做?”
“混沌才能控制混沌,”灵昭直视男孩,“元胎是混沌,控制它们必须放弃因果,遵循直觉,或者说灵感。”方飞想了想,迟疑道:“您是说用灵感控制元胎?”
“它们本就是一种东西,只是表现不同。”
“怎样才能产生灵感?”方飞不胜困惑。
“放松自我,融入元胎,仿佛鱼儿潜入大海,”灵昭加重语气,“方飞,你的灵感被你寻求因果的思考埋没了,只有到了生死关头,没有思考的余地,你才会抛弃那些杂念,激发最纯粹的灵感。”
方飞在红尘里长大,从小接受逻辑训练,凡事总要寻求前因后果。而在紫微,道术来自性灵,道术越高深,灵感越纯粹。方飞的理智之缰挽住了性灵之马,思考方式成了他修炼途中的巨大阻碍。听了灵昭的话,他似懂非懂,极力克服执念,试着如鱼儿一样融入元胎充盈的大海。
笔尖所指,岩石再次出现,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忽又啪地破碎,变成细小的沙子,并在虚空中无限地分化,直至变为无以计数的土元胎。方飞的神识进入其间,发现另有乾坤,除去昏黄的杂质,更明亮的东西若隐若现,没有形体,没有颜色,只有一团活泼泼的灵光。
方飞触摸到了元胎的本原,无形无状,无法无相,那是烘炉倒塌的产物,真神太一的神圣残骸,那是生命之始,宇宙中最为纯粹的力量。他试图把握元胎,但如抽刀断水,无从着力……这种怪异的感觉稍纵即逝,很快他又回到现实,定眼望去,虚空里出现许多金白色的光点,极其细小,仿佛撒向空中的金粉。
方飞屏住呼吸,神识注入笔尖,“金粉”闪闪烁烁,随着意志向内聚拢,很快变成一颗细小的圆珠。他吐一口气,正想更进一步,笔下陡然一空,失去了对元胎的控制,金珠忽上忽下地跳向灵昭。方飞莫名其妙,忽见女道师毛笔一指,金珠停在空中一动不动。
“灵道师,”方飞皱眉问道,“您这是……”
“夺金!”灵昭注目金珠,“‘制御五行’的五行不只是你的五行,放乎宇宙,无所不在。神识足够强大,就能把对方的化身据为己有……”说到这儿,金珠涨大一倍,女道师眯眼问道,“你看这像什么?”
方飞端详一下,迟疑道:“象蛇元珠?”
“没错,”灵昭欣然点头,“如果力量足够强大,你就能用‘夺金’的法子把‘象蛇元珠’从天宗我那儿夺过来?”
“什么?”方飞吃了一惊,“跟天宗我抢夺元珠?”
“对呀,”女道师平静地说,“有何不可?”方飞连连摇头:“我做不到?”
“为什么?”
“我不可能很快学会,即使学会,也不可能跟天宗我相比。”
“可你答应我永不放弃。”灵昭望着男孩神情严肃,“你发过誓!”
“那个……”方飞脑门见汗,无奈说道,“我该怎么做?”
“从它开始,”灵昭指了指面前的金珠,“把它从我这儿抢回去。”
“用什么?”
“神识!”女道师回答。
方飞注目金珠,扬起笔尖,释放神识,化为丝丝缕缕,裹住金珠的表面,清晰地感觉到灵昭饱满的神识。女道师的意志化为一层无形的外壳,坚牢不破,无隙可乘。方飞的神识不断游走,围绕金珠反复试探。
双方一攻一守,相持了约莫十分钟。方飞的神识越发敏锐,灵昭的外壳却稍有松懈,方飞觉出变化,神识猛地一收,变得锐利如针,霎时刺破外壳,深入金珠内部。
灵昭浑身一震,猛地瞪大双眼,两人目光相接,方飞的心里电光石火,瞬息捕捉到金珠里的元胎。这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可又贯通心灵、历历可见。
“这不可能……”灵昭咕哝一声,笔尖晃动,金珠猛地一跳,向她缓缓接近。方飞神识绷紧,但觉一股强劲的张力横在二人之间,于是毛笔一捺,金珠应手停止,嗡嗡颤动两声,随着笔势向他飘来。
他带动了金珠!方飞喜极欲狂,神识稍一松懈,金珠又向女道师飞去。他匆忙收束精神,反笔拉扯金珠,勉强挪回数寸,灵昭忽又发力,把金珠拉扯过去。
两人各运心力,所有的神识都贯注在小小的金珠上面。金珠起伏跳动,忽前忽后,忽进忽退,忽而停止不动,僵持了一刻钟光景,方飞汗透羽衣,口唇焦枯,亮晶晶的金珠模糊不清,仿佛生出若干重影;脑子里像有一个大大的线团,不断让翻滚的金珠把“丝线”抽走,随着神识耗尽,脑子渐渐空虚,仅剩一缕柔丝若断若续,那份空虚疲惫,简直让人发疯,可是女道师眸子闪亮,分明饶有余力,手中符笔摇动,钓鱼收线,一分一寸地把金珠拖向自己。
方飞精疲力尽,“放弃”的念头一闪而过,这时脑海里忽又响起灵昭的声音:“永不放弃,你发过誓……”他激灵一下,神识向内一收,远去的金珠又停顿下来,嗡嗡发出颤鸣,活是一只蜂鸟。
败落关头,方飞又把金珠拉住,待要继续发力,金珠突地一跳,摆脱控制,向左逸出。他还没回过神来,圆溜溜的珠子已经落入了天素的手心。
方飞瞠目结舌,天素靠着重明鸟,掂了掂金珠说道:“苍龙方飞,你真是个大白痴。”
“小素,”灵昭又惊又气,“你说什么?”
“说实话!”天素回答。
“你……”方飞望着女孩不胜惊疑,“你什么时候学会了金化身?”
“三天前。”女孩答得干脆。
“这么快?”方飞脱口而出。
“我又不是你,”天素的眼里透着轻蔑,“我想学什么就能学会。”
“小素,”灵昭忍不住呵斥,“学习不是为了炫耀。”
“这不是炫耀,这是提醒,”天素盯着方飞,眼里的微光如同冰层之下的火焰,“青主看走了眼,你才不是天宗我的对手,你就是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大白痴。”
“闭嘴!”灵昭气白了脸,“天素,你太过分了。”
天素看她一眼,抿着嘴没有做声。方飞夹在中间,瞅瞅这个,瞧瞧那个,心里尴尬得要命。
扑啦啦,阿含骑着重明鸟适时赶到,他歪着脑袋扫视三人,懒洋洋地说:“洗完澡了吗?跟我去白厅吃饭。”
“白厅……”方飞不及细问,阿含吹了声口哨,一只大鸟落到他身边。小山都自顾自地飞走,天素翻身跨上鸟背,冷着脸跟在阿含后面。
“真抱歉!”灵昭回头苦笑,“方飞,以后我会好好教训她……”
“还有以后吗?”男孩小声嘀咕。
“你想说什么?”女道师皱起眉头。
方飞沉默一下,说出心底的疑问:“这一仗我们能赢吗?”灵昭注视他半晌,问道:“你参加过战争吗?”男孩茫然摇头,女道师说:“我参加过三次,其中道魔战争最为残酷,只有最坚强的勇士才能活下来。”
“那我一定会死,”方飞不胜沮丧,“我不勇敢,也不坚强……”
“你害怕了?”灵昭问道,方飞默然点头,女道师又问:“既然这样,你当初为什么要去降伏土伯?”
“因为您快要死了。”方飞小声回答。
“我的死活比你的生命更重要?”灵昭望着他有些惊讶。
“我也不知道,”方飞心乱如麻,“也许天素说得对,我就是个白痴。”
“你是个奇怪的孩子,”灵昭摇头苦笑,“我不知道战争的输赢,但我知道一件事。”
“什么事?”
“你会活下来,”女道者直视男孩,“苍龙方飞,你是我见过最勇敢的人。”
“你说我吗?”方飞指着鼻尖不敢置信。
“你把勇敢留给别人,却把恐惧留给自己,你热爱这个世界,你希望所有人都能活下来,”灵昭的声音振聋发聩,“若为生命而战,必将无往不胜。”
白厅坐落在三圣堂下方的云水树一侧,雪白的树干开支分叉,环绕厅堂四周,构成巨大的支柱,屈曲夭矫,状如虬龙。
方飞和灵昭赶到的时候,白厅里早已挤满了山都。成年的山都披着藤甲,表情严肃、皱眉紧锁;另有许多幼崽,玲珑小巧,天真可爱,瞪大碧绿的眼睛,好奇地打量闯入大厅的道者。
光白的地面上散落许多树桩,就像一张张白玉圆桌,上面摆满奇瓜异果。另有一种紫色的淡酒,装在星沉木的大桶里。
吕品和简真先到一步。大个儿正用吃奶的力气埋头苦吃,半个身子陷入了巨大的西瓜,发出的声音就像拖拉机从冻土上犁过。周遭的山都惊恐地望着他,如同打量一条肥嘟嘟的大蛀虫。
“反正都要死了,”被方飞扯出来以后,简真抹着一脸果汁振振有词,“好好吃一顿有什么不对?”
“你把那叫吃?”吕品把鸡蛋大的葡萄丢向空中,叼住一吸,汁液涓滴不剩,剩下完整的果皮,“死肥猪,你那叫拱,野猪拱地的拱。”
简真怒吼一声,低头来“拱”懒鬼。吕品轻松跳开,抓起一颗葡萄扔过去,砸得他满脸开花。大个儿怒不可遏,抓起荔枝还以颜色。两人绕着西瓜追逐,随手抓起瓜果互相投掷,啪啪啪一阵急响,各自溅了一身五颜六色的果汁。
方飞揪住逃的,来了追的,按住追的,逃跑的那位又来捣乱,使出浑身解数,也不能让他们消停下来,只好眼不见为净,走到桌边,自顾自地吃起瓜果。他吃了一瓣安期瓜、一枚火枣,还有一颗霓虹石榴,无不甘美多汁,回味无穷。出于好奇,他还吃了一小段碧藕,味道不甜不淡,但有一股奇香,萦绕唇舌,经久不散。
喝酒的杯子是一朵碗状的小花,透过晶莹的花瓣,可见花蕊在酒液里摇晃,花蕊天生有光,捧在两手之间,暖融融像是一盏小灯。紫酒冷冽醇美,入口爽利却不醉人,方飞连喝两杯,小腹热流滚滚,元气似也充足了不少
大厅忽然安静下来,山都们一言不发,走向大厅东侧。金色的光芒穿过枝干,照得众人面目亮堂,桌上的水果也泛起晶莹的珠光。
方飞放下酒杯,扭头望去,左边的天空光芒耀眼,金白色的太阳循着紫微星的边缘徐徐显露,宛如浴火的明珠镶嵌在深紫斑斓的宝石之上。阳光无遮无拦地向着两仪树倾泻,穿透黑白纠缠的树干,把其中的脉络描画得一清二楚,迷人的彩光在枝条间穿梭,方飞站在其中,不知不觉地迷失在辉煌的色彩里。简真和吕品也停止了扭打,张着嘴巴看着旭日,活是烂泥塘里打过滚的小猪。
阿含呜呜咽咽地吹起七孔的短笛,大小山都神情肃穆,望着太阳齐声吟唱,歌声清壮有力,好比一群冲出巢窠的飞鸟。尽管不懂山都的语言,方飞也听得悠然出神。
“知道他们唱什么吗?”灵昭端着一杯紫酒,悄然来到方飞身边。
“我不会山都语。”方飞面孔发烫。
“他们在赞美太阳,”灵昭跟随山都的韵律,轻声哼出翻译的歌词,“日浴东方,煜煜煌煌,霞满长空,紫气奋扬,洪炉造化,众神灵光,溶溶泄泄,浩浩荡荡……”
太阳越升越高,终于摆脱紫微,变得完满无缺,月亮反射阳光,越发晶莹皎洁。四颗星球各自散落,联结成一条奇异的曲线,方飞在天狱也曾见过这种诡异的天象,可在巢城之巅,仍觉惊心动魄。
歌声悠然结束,山都沉默下来,偌大的白厅变得冷清。忽然间,树下传来一声凄厉的号角,如同冰冷的刀锋撕裂苍穹,中气充沛了得,调子越吹越高,始终没有衰竭的意思。
山都躁动起来,挤到白厅边缘向下观望。方飞也忍不住上前,看了一眼,心跳陡然加快——
琼田之前人头攒动,近万人挤在那里,结成一个不方不圆的阵势,其间有男有女,有人身披羽衣,有人穿戴铠甲,脸色阴沉,鸦雀无声。吹号的是夸父盘甲,它站在阵前,手握息壤变成的冲天巨号,两腮鼓得老高,吹得没完没了。
盘震站在一旁,握着法杖闭目养神,其他的夸父和天狗在它身后一字排开,不声不响,状如雕像;狐白衣两手抱胸,脸上挂着一丝惯有的嘲讽;祝蜚蠊略显紧张,畏怯地瞟向身边的皇师明——
魔甲士枯瘦伟岸,活是一具来自远古的巨大干尸,粗大的骨骸跟金紫色的铠甲难解难分,像是有生以来就熔铸在一起。皇师明两眼朝天,对于虫魔不屑一顾,古煞的影子从他脸上一掠而过,肥遗之王拍打六扇翅膀,白惨惨的身躯像是一大团轻盈的云雾,听从鬼八方的驱使,围绕人群反复逡巡。
蜂鸣声嗡嗡响起,所有的目光都投向那一张冉冉升起的金脸,经过入魔仪式,汲取大量元神,“象蛇元珠”变得饱满巨大,有如中天的烈日,光芒烛照四方。
“饿坏了吧?”天宗我一字一句,如同钢锥捶打人心,新晋的魔徒饥火上冲,咕嘟嘟的吞咽声旋风一样刮过人群。
“没关系,”金脸接着说道,“这个星球上,除了我们还有一种生灵。他们古老聪慧,元神来自巨灵,拥有绝顶的美味,”它停顿一下,漫不经意地问,“你们说,那是什么?”
“山都!”魔徒霍霍怪叫,欲望扭曲了面庞,躯干痉挛抽搐,似有巨大的力量在里面牵扯郁动——失去一神一识,魔徒的体内出现了不可弥补的真空,如同一个黑洞,疯狂地吞噬心智,把他们变成了饥渴难耐的怪物。
“山都!”天宗我阴恻恻一笑,“他们就在这儿,鬼鬼祟祟,遮遮掩掩,做一些见不得光的勾当。好好看着,我要把他们从老鼠洞里赶出来。没错,山都就是你们的猎物,天狱就是你们的餐桌,攻下它们的巢城,享用美味的元神,这是你们应得的奖励。尽情地吃吧,吃光它们,一个不留,从今往后,山都一族将成为历史,永远埋葬在我们的肚子里。”
嚯嚯声更加响亮,魔徒跃跃欲试,血红的双眼更加疯狂。
“盘震!”天宗我声音很轻,可是当它开口说话,嚎叫声全都消失,魔徒木呆呆站在那儿,安静得如同一摊死水。
“来了!”夸父王张开双眼,举起法杖,就地一顿,身前的息壤旋转起来,由小而大向外扩张,很快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啊啦哩克噜……”金脸口唇翕动,,发出的咒语冰冷深沉,如同天外邪神的呓语。
“哦哄勒扎勒……”夸父语响如雷霆,轰然摇撼大地。
两种咒语势如龙蛇绞盘,渐高渐响,使得在场众人心生幻觉——巨人挥舞战锤,敲打锐利刀剑,金星迸溅,火花耀眼……随着咒语流转,地上的旋涡里喷吐出凄厉的狂风,如同巨大兽物的呼吸,吹得星火忽隐忽现。
金脸收声闭嘴,缓慢沉入地面,渐落渐小,直至失去轮廓,如同一轮夕阳,消失在漩涡深处。
盘震闭嘴瞪眼,皱眉盯着漩涡。息壤四面拥来,漩涡飞快缩小。笃,地皮抖了一下,盘震变了脸色,缓步向后退却。人群感觉不妙,潮水一般向后涌动。
地皮继续抖动,一次,两次,三次……抖动越来越急,每抖一次,地面就拱起一截,很快筑起一座山丘,浑圆光滑,像是埋在沙滩上的海龟卵蛋。
土堆不断攀升,升到十米高处,陷入诡异的寂静。豁啦,土堆四分五裂,一个庞然巨物钻了出来,长长溜溜,软软乎乎,像是一只金白色的海参,通身长满了细长的尖刺,那是触角,也是手脚,看上去坚硬挺括,落到地上却很柔软。
“海参”不过冰山一角,地面不断开裂,“海参”的躯体没完没了地向外涌现。花了五分多钟,它才把全部的身躯拔了出来,比起软弱的“海参”,如今的它更像一条多刺的巨蛇,长约百米,蜿蜒起伏。它没有眼耳,也无口鼻,正面观看甚至有些呆蠢,修长的躯干上浮现出火焰般的符字,若隐若现,从头到脚地不断循环。
狐白衣轻轻吹一声口哨,瞅着怪物笑道:“这就是象蛇?”
“差得远,”盘震木然回答,“小了一百倍。”
“这玩意儿真能对付青主?”祝蜚蠊有些担心。
“它有象蛇的形态,力量却来自盘古,”老巨人声音一扬,“只要盘古活着,它就不可战胜。”
不过三言两语,“象蛇”已经接近琼田,它如涛如浪,可又无声无息,如同一把刷子在琼田上刮出许多凹槽,所过玉禾折断,瑶草粉碎,身上的符字就像火焰的烙印,一笔一画地烙在琼田的废墟上。
怪物不是无的放矢,游弋的路线吻合支离邪留下的琼田龙文。它从外到内,将构成符咒的玉禾连根拔起,势如金色的浊流,弯弯曲曲地注入琼田的中心,然后盘曲起来,昂头一跃,蹿起十米多高,掉过头来,呼啸直下,犹如带刺的钻头,凶猛地扎穿了玉石的地面。
轰隆隆响个不停,琼田剧烈震动,幸存的玉禾齐根折断,倒伏声连成一片,如同野兽垂死的哀号。琼田的裂缝、玉禾的根部渗出天青色的黏液,像是一股股浓稠的鲜血,遇上空气,升华成迷离的烟雾。
青雾势如马群,不断向前涌进,流过残破的琼田,来到空旷的原野。空气剧烈波动,一无所有的虚空出现了横七竖八的裂缝,青雾顺着裂缝渗透进去,如同渗入伤口的浓酸。
裂缝受到侵蚀,变成巨大的空洞,空洞后面,两仪树从无到有地显现出来,犹如撑天立地的巨柱,披着斑斓的星光,傲然屹立在广漠的原野上。
短短几分钟,结界化为乌有,巢城完全暴露,神奇的景象让魔徒们大为震动,夸父自觉受了愚弄,望着巢城咬牙挥拳,它们在天狱星耗费了五十九万年,却对盘古沉睡的真凶一无所觉。
山都的巢窠灯火通明,挂在树间,密如繁星;重明鸟成百上千,驮着全副武装的山都围绕巨树盘旋巡逻,忽快忽慢,整齐如一,变化出千姿百态,形同一面迎风招展的巨大战旗。
獬豸数不胜数,沿着巢城的盘道奔跑如飞,背上的山都骑士手提玉枪玉斧,抖擞精神,耀武扬威,身边的枝干嘎吱作响,两仪树正在从休眠中缓慢地苏醒——
粗大的树干盘绕滑动,如同黑白双龙抵死交缠;树桠大幅扭曲,枝条来回摆荡,一如巨人的手臂,充满磅礴的力量;大量的根须拔地而起,搅得息壤翻腾;上面的巢城随之动摇,仿佛一战不利,就要拔腿溜走。
忽听沙沙急响,数不清的垢蛆从地下钻了出来,团团围住巢城,结成一个巨大的圆阵,垢蛆昂首向外,构成拱卫巢城的第一道防线。
“夸父们,报仇的时候到了,”盘震回望族人,雷鸣般的嗓音透着悲怆,“这一天我等了五十九万年,我的脊梁已经弯曲,我的头发苍白如雪。今天是我一生里最重要的战斗,我要击碎支离邪的囚笼,释放伟大的父神。夸父们,我们没有退路,我们无所保留,我们要像太阳一样燃烧。来吧!败者一无所有,胜者重获自由!”
“败者一无所有,胜者重获自由!”夸父齐声高叫,天狗呲着白牙,发出凄厉的狂吠。戌亢一马当先,闯进垢蛆的圆阵,上蹿下跳,拼命撕咬,垢蛆肥腴的身躯四分五裂,腥臭的汁液从犬牙间汹涌喷溅。
垢蛆蜂拥而上,团团围住天狗,这时夸父赶到,抡起斧头,就像挥舞龙卷飓风,近身的垢蛆纷纷破碎,碎屑在地上拼命地蠕动。
“魔甲士!”皇师明大手一挥,“跟我来!”说完向前一扑,双手踞地,化为利爪,脖子伸长,变成兽头,铠甲汹涌鼓荡,金紫色的强光裹住他枯瘦雄劲的身躯,扭曲、膨胀……短短数秒,魔徒消失了,横空跳出来一头狰狞巨兽——深紫色的躯干上布满亮金色的斑纹,纹路曲折凌厉,就像切开乌云的闪电,头颅状如猛虎,尖牙突出唇外,宽广的额头上长着一列尖角,从前向后延伸到蝎子样的尾巴。那条尾巴摇摆如风,上面裹满细小的毛刺,端头枪尖亮眼,宛如流星飞驰——这是妖兽饕餮,皇师明的甲士变身,传说中永无餍足、吞噬一切的怪兽。
皇师明的身后千兽齐奔,密匝匝的兽头起伏跌宕,如狮如虎,如龙如象,狂豹争先,巨鹿飞蹄,猞猁咆哮,狻猊长啸……更有怪鸟飞蛇,三眼九头,六翅四爪,形态千奇百怪,羽毛斑斓奇绝,逍遥地盘旋在兽群上方,越过琼田残骸,笼罩广袤原野,恶形恶状、尖唳狂啸,跟着兽群冲向垢蛆,抓起那些肥腻腻的大虫子,带到空中你撕我扯。
垢蛆是木巨灵的分身,神形甲多是金元胎锻造。金克木,垢蛆遇上铠甲幻化的甲兽,吞不掉,化不了,甲兽的爪牙却能给予它们无法逆转的伤害。
不过小半个时辰,垢蛆节节败退,留下白花花的残骸。魔军势如破竹,逼近巢城根部,忽听一阵激鸣,重明鸟带着山都俯冲下来,数千只密集成阵,金红色的羽毛簇在一起,汹涌起伏,若聚若散,仿佛一团燃烧的火云。
“雷李!”阿琼锐声发令,飞骑四面散开,各自扯满弹弓,一时千弹齐发,雷李铺天盖地,爆炸声有如雷动。
甲兽掀翻在地,魔徒打回原形,一个个口鼻淌血,裹着铠甲凄楚地**。魔军阵势一乱,垢蛆趁势进攻,势如滔天浊浪,活活吞下甲士,化去血肉筋骨,丁零当啷地吐出空荡荡的甲胄。
“把他们打下来!”盘震跺脚怒吼,夸父扬起手臂,巨斧变成投枪,奋力向天掷出,快准狠辣,所过血溅长空,鸟儿悲叫着砸向地面,顷刻就被甲兽撕碎。
“长生果!”躲开一记投枪,阿琼又发号令。山都掉转弹弓对准夸父,这一次射出的不是雷李,而是水绿晶莹的细小果实,落到夸父头上,如同下了一阵浩荡无边的青雨。青果沾上肌肤,枝芽爆涌而出,巨人们半身发绿,有如一大堆古老锈蚀的铜器。
木克土,“长生果”的根须深入元神,孜孜不倦地汲取夸父的精气。夸父动作变慢,无奈收起投枪,回收抓扯枝芽,根须撕扯血肉,皮开肉绽,紫血淋漓。
夸父以一当千,少了这些巨人,魔军的攻势立刻受阻。阿琼稳住阵脚,正要继续发令,忽听一声怪啸,阴沉喑哑,撕心裂肺。她扭头望去,巨大的影子飘然接近,如同苍白的刀刃劈开鸟群,肥遗王古煞张开巨口,惨绿的阴火滔滔涌出,数百米方圆变成熔炉,重明鸟化为缕缕青烟。飞骑陷入恐慌,没头没脑地冲着飞蛇发射雷李。
“嘶!”鬼八方从蛇背上冒出头来,薄唇开裂,吐出粗长的毒舌,形同一面盾牌挡在前面。雷李撞上他的舌头,不及爆炸,融化消失,舌头缠上山都,吞噬元神,侵蚀血肉,舌尖微微颤动,写出致命的符咒,闪电与火焰齐出,山都接二连三地从鸟背上掉落下去。
飞骑伤亡惨重,阵势裂开一个缺口,变成猛禽的魔甲士和羽衣翩翩的魔羽士跟着鬼八方蜂拥而入。山都无奈放过夸父,驾驭大鸟与之周旋,双方展开惨烈的战斗,羽翼遮蔽了天空,尸体雨点一样向下坠落。
少了空中压制,夸父带领天狗和甲兽猛攻垢蛆,很快杀开血路,爬上两仪树的根须。那些根须如山如城,庞大得不可思议,纵如夸父巨人,站在上面也像是一群不起眼的小耗子。
“呜呜呜……”两仪树相互摩擦,发出汽笛似的轰鸣。树根如闻警号,疯狂活动起来,好比气缸里的活塞,直上直下,大摇大摆,甩开攀附的魔军,仿佛挥舞战锤的天神,大锤所过,血肉成泥。
巢城高处的枝条也活了过来,轮转如飞,掷出火红色的“爆瓜”,小如人头,大过房屋,落在地上,留下一个个巨大的深坑,猛烈的气浪足以掀翻夸父,寻常的魔徒挨上一颗,纵不粉身碎骨,也会缺腿少足。
“爆瓜”源源不断,老瓜向外掷出,新瓜早已长成。魔军死伤狼藉,各各后撤,盘震狂吼大叫,砍死两只甲兽,试图止住颓势,冷不防一颗“爆瓜”砸在头顶,把它掀翻在地,深深埋入息壤。
老巨人手脚并用,好容易挣扎出来,吐出满嘴泥土,忽听簌簌急响,扭头一看,登时松了一口长气——
“象蛇”来了,祂不慌不忙、不紧不慢,身躯就像熔化的黄金,碾过的地方,垢蛆气泡一样啪啪爆裂,流出的不是粘稠的浆液,而是一团团冷青色的雾气。
“象蛇”越过魔军,一头扎入两仪树的根须,翻滚、钻刺,撕扯、践踏,如同快刀切割腐肉,山岭似的树根土崩瓦解,断口流出大股的树汁,苍青发暗,溪水一样遍地流淌。
木无本不立,两仪树根部受创,枝条失去活力,爆瓜生长变缓。盘震一马当先,挽着残破的根须向上攀爬,魔军胆气大壮,乱哄哄跟在后面,刚刚翻过根部,忽听呜呜啸响,一大股黄黑色的浓雾掠过头顶,乘着狂风飘向巢城。
阿琼也看见浓雾,凝目一瞧,失声惊叫:“虫妖,那是虫妖……”
没错,那不是雾气,而是数以十万的虫妖。主力是蝗虫、蜚蠊、天牛和甲虫,偏师是蜂妖和蚊妖,每一只虫妖身上都闪烁惨绿光斑,远看像是磷火,近看却是无数细小的符文。
“虫魔”祝蜚蠊站在树前,毛笔大起大落,高声吟诵咒语,他的脚前横着一口苍黑色的皮箱,虫妖无穷无尽地从箱子里冲向天空。祝蜚蠊的符字随着咒语进入虫群,星星点点地附着在每一只虫子身上。
虫群嗡嗡急响,裹住枝条狂咬乱啃。它们的个头大过麻雀,尖利的颚嘴胜如钢铁,洞穿树皮、深入树干,吞下神树的汁液,拉出大团的虫卵。祝蜚蠊的“孳生符”大发淫威,虫卵以惊人的速度蜕变成虫,继而啃食、产卵、啃食、再产卵……周而复始,不过一刻钟的光景,虫妖繁衍三代,数目增长百倍。为了支撑繁殖,它们卯足劲儿啃噬树木,向着树梢蔓延,如同一张毛茸茸的肉毯。
留守巢城的山都惊慌失措,竞相上前除虫,雷李嗖嗖乱飞,还没烧死虫妖,反把树木点燃。蜂妖和蚊妖大举反击,一眨眼,山都和獬豸就被乌油油的蚊虫覆盖,通身奇痒,翻滚哀嚎,直至鲜血耗尽,变成干瘪的皮囊。蚊妖一面吸血,一面产卵,虫卵充满了皮囊,涨破干枯的表皮,化为黑压压的蚊群一涌而出,。
阿莽身为獬豸骑兵的统帅,空有一身能耐,遇上这些虫子也觉无力。他使劲挥动玉斧,劈死虫妖无数,坐下的獬豸却受不了叮咬,狂蹦乱跳,把他掀翻在地。虫妖趁势拥上,钻入藤甲,蜂蛰蚊咬,阿莽放开斧头,反手来捉虫子,这一下空门大开,更多的虫妖拥了上来。
阿莽拼命翻滚,碾死附身的妖物。无奈虫子太多,死了又来,无穷无尽。小山都奇痛奇痒,精力流逝飞快,正感绝望,上方传来一股奇冷,犹如冰水浇在身上,虫妖停止叮蛰,从他身上掉落下来。
阿莽停止翻滚,眯眼望去,两股混白色的云气从天上流注下来,蜿蜒如龙,相互缠绕,经过的地方,枝干抹上一层亮眼的白霜,云气里传出嗤嗤嗤的细微响声,越到近前,越是响亮。
山都骑士越发好奇,揉眼再瞧,惊觉那不是普通的云气,而是无数细如牛毛的冰针,聚在一起,缥缈飞舞。
虫妖不惧烈火锋镝,可是遇上冰针,立刻变为现成的靶子。冰针仿佛长了眼睛,东飘西荡,漫天漫地,刺穿虫妖,极少落空。
虫妖一旦中针,通身冰霜凝结,啪啪啪掉落一地,就连排出的虫卵也沾染寒气,黑黢黢挤在一起,变成一坨冰块,完全失去了生气。
阿莽狂喜不禁,极目眺望,很快发现了冰针的源头。那是两团飞火似的红光,不,两只重明大鸟驮着两个女子——灵昭在左,天素在右,母女俩一手挥笔,一手运指,“寒羽天针”连绵不断的冲出笔头指尖,仿佛流云飞雾,绕着巨树缭绕盘旋,结成一道冰雪屏障,抵挡遮天蔽日的虫群。
“迎凉草籽!”阿琼受到启发,回头发出号令,山都飞骑竞相更换弹丸,掏出“迎凉草”的籽实,冲着虫妖倾盆洒落。
迎凉草天生奇寒,一颗草籽落下,冻结数米方圆。虫妖雪上加霜,伏尸百万,就连藏在木心的幼虫也被活活冻死。
苦心豢养的虫妖全军覆没,祝蜚蠊气得半死,他张开羽衣,冲向山都飞骑。一名飞骑驭鸟拦截,手里弹弓连发,草籽连成一线,恍若寒冰雕琢的一串项链。
祝蜚蠊忽左忽右,让过珠串,笔尖微微一抖,蹿出一缕火红色的烟雾,伴随嗡嗡异响,一股脑儿钻进飞骑的口鼻。
尖叫声中,山都七窍喷火,火焰从内向外猛烈燃烧,很快冲破皮肉,变成一个明亮的火球,座下的重明鸟也被点燃,奋力扑腾翅膀,悲鸣着向下坠落。
红雾非雾,而是一种细小的虫妖,名叫“火蝣”,一旦进入人体,立刻爆燃起火。
祝蜚蠊如法炮制,一口气烧死三名飞骑。他一身是虫,除了“火蝣”还有“冰蜉”,两种虫子共生共长,能够化解彼此的戾气。“火蝣”一出,“冰蜉”也不能独存,反之亦然,要么冷热失衡,必将危及主人。
祝蜚蠊放出“火蝣”,“冰蜉”躁动不安,只得一起释放,笔尖扫过天穹,留下一抹白霜。霜痕凝固少许,纷然迸射,落在飞骑身上,山都连人带鸟冻结成冰,翻着跟斗栽向地面。
火蝣、冰蜉细微难辨,杀人于无形。重明飞骑死亡相继,可又不知因由,登时恐慌起来,见到虫魔四处逃窜。祝蜚蠊趁乱突入阵中,破军杀将,径直扑向阿琼。
阿琼是重明飞骑的统帅,一旦遭到斩首,飞骑无人指挥,势必乱上添乱。几名飞骑纵鸟阻拦,全都变成火球冰块。眨眼间,虫魔赶到近前,双方直面相对,女山都扯起弹弓连发五弹,两颗雷李,三颗草籽。
虫魔扭曲如蛇,一路躲开弹丸,手中毛笔扬起。阿琼察觉凶险,向左蹿出,不料灼热逼人,红雾扑面而来,伴随嗡嗡急响。
“糟了……”女山都念头闪过,嗤的一声,白气灌注下来,挡住她的视线,寒意弥漫,热浪消失,诡异的嗡鸣声戛然而止。
阿琼拉扯缰绳,后撤数十米,但见一只重明鸟俯冲下来,鸟背上的女孩运笔如飞,冰白色的气流向着虫魔涌去。
“寒羽天针”可大可小,虫妖大冰针也大,火蝣细小,冰针也随之缩小,满天满地追逐虫妖,火蝣中针,死灭无数。
虫魔尖声狂叫,连写数道“极烈符”融化近身的冰针,暗中放出“冰蜉”偷袭天素。可是女孩的“神读”扫视八方,无所不见,无微不显,看清虫妖,旋身后退,笔尖向左一扫,“极烈符”裹住冰蜉,烧得虫妖无路可逃。
“金螨!”虫魔一声断喝,笔尖星星点点,飞出许多金黄色的粉末,见风就长,跳过虚空,径直出现在女孩面前。
“金螨无量生,嗜食人脑髓……”天素默诵古书里对金螨的记载。这种虫妖飞行神速,繁殖更是惊人,飞行间交配产卵,数量顷刻翻倍。它体质坚硬,胜过钢钉铁弹,酷爱吸食猎物的脑髓,数寸厚的头骨一钻即入,半分钟就能吃掉一头獍犸的脑子,当年所过之处生灵涂炭,紫微各族为了除掉它花费不少工夫。
为了复活“金螨”,祝蜚蠊深入寒苦极地,找到冻结在冰层里的虫卵,设法使其孵化,又花了许多心血驯化成虫、为己所用。
天素的心思高速运转,出笔又比念头更快,笔势从左到右,呼出一团大火。火球纷纭爆炸,变成无数细小的火星,每一点火星跟上一只金螨。这些星星之火贯注了她的神识,从而拥有智慧、各自为战,到处追逐虫妖,虫妖去哪儿火星去哪儿,虫妖繁衍生殖,火星也随之分裂,一旦沾上虫子,立刻缠住不放,直到把金螨烧个精光。
祝蜚蠊看得又惊又怒,寻思化身越多、操纵越弱,偏偏这个女孩的神识强悍了得,无论火星多少,都能操纵自如。金螨无路可逃,很快烧死大半,余下的忙着躲闪火星,压根儿顾不上攻击天素。
“雷蛊!”虫魔躲开一蓬冰针,毛笔放出无数电光,不是细细长长,而是圆圆溜溜,小如乒乓,大如灯泡,蓝白光闪,快比流星,细看是许多金龟子一样的甲虫,可是轮廓模糊、面目不清,伴随嗡嗡嗡的振翅声,“甲虫”电光暴涨,凛冽如枪,成百上千地飞向天素。
雷蛊是无形妖,似虫非虫,来历成谜,相传是高空气灵与雷电媾和产生的怪物,拥有雷霆之力,击毙猎物,夺取元神,本是人世间一大祸害,好在寿命短暂,很少活过七天,死后光流气散,最终化为乌有。
为了采集雷蛊,祝蜚蠊上穷碧落,冒了极大风险,他把雷蛊融入元神,用本身元气滋养,练成化身,可以长久生存。因为得来不易,所以珍如性命,如非万不得已,决不轻易放出,谁知这个小女孩如此难缠,无奈之下只好使出了压箱底的绝技。
雷蛊所发雷电,威力不如“阴雷”,可是蛊虫拥有灵智,能够操纵闪电的强弱和进攻方向,灵活高效,精准多变。
天素博览群书,一眼认出雷蛊,立刻纵鸟急飞。电光扫过翎毛尾端,留下一串稀疏的白灰。天素反手发出冰针,一碰电光,蒸发不见,雷蛊受到激怒,电光纵横,密如织网,四面八方兜截女孩。
天素驭鸟后退,雷蛊紧追不放,附近的飞骑躲闪不及,纷纷卷入电光,惨叫声中化为灰烬。
天素一面后退,一面挥舞毛笔,符字跳荡飞出,星星点点,到处散落。虫魔只怕有诈,定眼细瞧,还没看出门道,雷蛊一阵风冲到天素面前,正要撞击女孩,去势忽然一顿,漫如星河,凝固不动。
祝蜚蠊大吃一惊,匆忙眯眼观望,但见虚空中隐隐浮现出许多纤细无比的金丝,或纵或横,若有若无,把散落各处的雷蛊串联起来。虫妖发出的电光顺着金丝流走,不仅远离天素,反而自相冲击,大能交流贯注,雷蛊越来越亮,突然砰砰砰竞相爆裂,一串强光闪过,旋即化为乌有。
“噢……”祝蜚蠊凄声惨叫,雷蛊遭到重创,他的元神也受到莫大的冲击,虫妖垂死的痛苦映射到主人身上,虫魔胸闷欲裂,咔地吐出一口鲜血。
祝蜚蠊欲哭无泪,他没料到天素小小年纪如此狡猾,看似向后逃窜,偷偷把细如丝线的“金化身”散布在雷蛊的必经之路,织成一张稀稀疏疏的大网,等到雷蛊尽数钻入,陡然收缩网眼,层层罩住雷蛊。金丝把闪电导向金网各处,虫妖自相残杀,转眼灰飞烟灭。至于那些符字,全都是天素胡写乱画,用来引开虫魔的注意,以便暗中布设恢恢天网。
祝蜚蠊慌乱起来,一面念动咒语,回收虫妖,一面振动羽衣,想要溜之大吉。天素看出他的意图,驭鸟突进,大笔横挥,咻咻咻流霜飞舞,飘带似的卷了过来。
虫魔感觉寒意,挥笔反击。“极烈符”挡住冰针去路,他松一口气,正要后退,忽觉左胁冰凉,半个身子失去知觉——冰针润物无声,绕过了火焰屏障,扎入他的胁下要害。
天素一刻不停,“霹雳符”甩手飞出,笔尖雷鸣电闪,刺得魔徒双眼如盲。
“嘶!”锐啸刺耳,一股恶臭直冲鼻孔,祝蜚蠊眼前一黑,身前多了一条肥腻腻、绿油油的大舌头。嗤啦啦,天素闪电击中巨舌,焦臭的气味四处弥漫。
虫魔扭头一瞧,正与鬼八方的目光对上,魔徒的眼珠深不见底,白惨惨的面孔透着一股青气。鬼八方挡下闪电,本身也不好过,他的胸膛里发出一声沉闷的痛叫,舌尖向内一卷,尽力吞下闪电,座下的肥遗怪口怒张,绿幽幽的毒火恍若万马齐奔。
天素扯动缰绳,重明鸟旋身向左。古煞追赶上来,火势绵绵不绝,“肥遗阴火”温度奇高,呼吸之间熔化金铁,霎时赶上天素,照得她浑身惨绿。
女孩身形一顿,毛笔绕身疾走,阴火忽也随之放缓,俨然扎入了棉花堆里,蠕虫似的扭动不前。鬼八方心中纳闷,凝目细瞧,发现天素的周围出现了一大团晶莹透亮的水流,纵横流淌,旋转如轮,毒火舔舐水球,浓白的水汽袅袅升腾。
天素点水凝冰、吐气飘雪,元气透过水流送出,极度的低温化解了阴火的奇热……双方所有的变化都极尽神速,一攻一守,一进一退,瞬息跨越百丈,天素摆脱不了鬼八方,魔徒也攻不破她的冰水防御。
祝蜚蠊心头一动,绕到女孩身后,放出一群芝麻大小的“化骨腐蝇”。这种蝇妖含有剧毒,所过草木尽枯,如果落到水里,整条溪流也会变成致命的毒液。
天素机敏过人,察觉动静,翻身出笔,千百冰针潇潇飞出,毒蝇还没接近,就被刺死一半。可她稍一分心,肥遗趁势逼近,阴火爆涌翻滚,直扑她的身后。
天素背腹受敌,无奈向前冲突,阴火如影随形,几次腾挪都没能躲开,反而一头撞上“化骨腐蝇”,绕身的水流变了颜色,霎时间,她陷入两难境地:撤掉水层,挡不住阴火,留下水层,又免不了毒水的侵蚀。
轰隆一声爆响,炫目的电光裹住翻腾的烈焰,如同一条呼雷引电的火龙,袅绕盘旋,呼啸直下。肥遗天生畏惧雷火,古煞闭上嘴巴,脑袋向后一缩,嗤啦,雷火扫过额头,蛇妖凄声悲鸣。
“咕!”鬼八方脑袋一甩,长溜溜的毒舌扫过天空,只见红火翻腾、绿气纷纭,毒舌无所不至,雷火无孔不入,一片金红间绿影跳动,电闪火驰,应接不暇。
天素逃过一劫,脱掉水层,并把水里的腐蝇全部冻死,再看援军,不由微微一愣——方飞骑着大鸟俯冲下来,毛笔狂挥乱舞,接连写出“飞雷逐火符”,电光烈焰照得漫天亮堂,他的心神全都贯注在鬼八方身上,两眼映照火光,涌出刻骨的仇恨。
他怀念以前的日子:母亲温柔可亲,父亲正直明理,尽管并不富足,可是每一天都那么温暖充实。他曾经拥有过幸福,满足于平凡的生活,可是因为这个无手无脸的怪物,所有的一切都化为了泡影。世界轰然崩塌,人生来了个急刹,方飞闯入了崭新的世界,眼花缭乱,不知所措。为了忘却痛苦,他尽力改变自己,如同失控的列车,一味风驰电掣,完全顾不上前面的凶险。
见到鬼八方的一刻,旧日的记忆卷土重来,悲恸和仇恨在他心里激荡,化为滚烫的火焰,顺着笔尖一泻而出。
“苍龙方飞?”声音来自鬼八方的小腹,腹语如同冰冷的毒液,“我们又见面了。”
“杀我爸妈的是你,对不对?”方飞大吼。
“呵!”鬼八方冷笑,“说的没错。”
“血债血偿,”方飞咬了咬牙,“我要杀了你。”
“妙极了,”鬼八方冷酷说道,“我也想让你们一家团聚。”
“火魔千手!”方飞锐叫一声,电火狂龙一下子分成数百条火焰触手,蜿蜒绕过毒舌,呼啦啦地卷向魔徒。
鬼八方吃了一惊,匆忙收回毒舌,化为一面软盾,左来左迎,右来右当,一面抵挡火手,一面嘶嘶发出腹语。肥遗应声掉头,黄澄澄的眼珠迸射凶光,当空一个翻滚,穿过乱纷纷的“火手”,蛇颈闪电伸出,咬向方飞座下的大鸟。
男孩抖动缰绳,驭鸟向左飘移,肥遗一口咬空,身子翻转,翅膀歪歪斜斜,如同一排铡刀向下斩落。
方飞埋头猛冲,骨白色的翅膀从他身后掠过,扫中大鸟的尾巴,齐刷刷切断若干翎毛。重明鸟愤怒尖叫,转身冲向肥遗,方飞吓了一跳,匆忙勒住缰绳,向后急退,肥遗果然拧身横摆,长长的尾巴甩了过来,化作一道苍白的光弧,贴着大鸟的脑袋呼啸而过。
肥遗一咬二拍三甩尾,第三招最为歹毒,以燕眉的机警神速,当初也在这一条尾巴上吃过苦头,方飞要不是早有见识,也万万逃不过这雷霆一击,
双方你来我往,这几下千钧一发,生死不过眨眼。
古煞接连失手,火冒三丈,掉头回身,咽喉闪烁绿光,正要喷火,忽听鬼八方嘶嘶作啸,它稍一迟疑,悻悻把嘴闭上。
鬼八方立功心切,有意活捉方飞,嘴里毒舌猛攻,双肩微微耸动,空荡荡的袖管飘然向前,袖口对准男孩,噗啦啦,数不清的黑影蹿了出来,圆滚滚见风就长,变成一群蝙蝠,通身乌黑,大如鹰隼,火炭似的眼珠暗红发亮。
“鬼眼蝠?”方飞认出对方,蝠群早已扑了上来,他抖动毛笔,冰冷的气流注入笔尖:“冰龙咆哮。”心中的冰龙发出无声的怒吼,冰雹蜂拥而出,随着方飞的意念变长变细,化为锋利冰锥,贯注狂暴的力量。
黑与白凌空交锋,如同太极阴阳相互交融,当先的蝠妖被冰锥贯穿,尸体雨点一样向下倾落,后来的蝠妖惊恐失措,一面发出鬼音,一面狂突乱蹿。
鬼眼蝠一个照面就吃大亏,大大出乎鬼八方的意料,他匆忙召回蝠妖,忽觉寒气逼人,冰锥成群成片,跟着蝠妖飞了过来。
“嘶!”鬼八方尖声狂啸,古煞喷吐阴火,冰锥撞上绿焰,化为袅袅白烟,冰与火当空相持,白与绿各不相让。
方飞意在报仇,全力以赴,每一丝元气都在流转,每一个细胞都在燃烧,神速超越三倍,元神白热发亮,力量像是脱缰的野马,顺着指尖向外奔突。座下的重明鸟也很兴奋,振动辉煌的毛羽,发出一声洪亮绝伦的鸣叫。
叫声没完,鸟背猛地一震,他低头看去,突然头皮发炸——鸟头不翼而飞,涌溅的血水像是绽放的红花,残躯微微抽搐,垂下翅膀,栽向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