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居殿的门轻掩,一众宫女都在门外守着,有刚刚调到皇上寝宫不久的几人大着胆子看向了对面同样姿势恭敬站着的两位侍女,后宫传闻良妃娘娘待身边侍女十分之好,而良妃娘娘的温和性子刚才也是一见,更是难得是皇上亲自到了寝殿门口等人,陪同着齐良妃一起进殿了。
屋外众人都不免有些好奇,齐良妃久居后宫已许久没有出来走动,皇上也是每月两次会动身至良妃娘娘的宫殿中,可是像今日这般,倒是不常见。
屋内也不只有两人,与皇帝帝妃同处的,还有许久没有露面的四皇子,慕天越微微低着头,一时也看不清脸上的神色,养居殿中焚香已有几日的时间,所以屋内甚至连靠近的桌椅都像是曾浸泡在这安宁香中,闻之确实心旷神怡,只不过呆在里头久了,不免有些困意袭来。
慕天越一身青衣,是皇宫中最常见的布料所制,也是刚才进来之时,座上的人视线停留所处,慕启斯看着眼前走进的人,他这皇儿时常一身青衣,也不见其穿过其它颜色的衣裳,自从那日天行换上了红衣之后,这皇宫之中敢穿紫衣的人是没有了。
只不过今日看着这惯常的打扮,大概是因为在这以紫绸装扮的房内,这身青衣显得有些不合吧。
坐于左手边的女子除了见面之时行礼之外,至今还未开口说话,天越这孩子倒是十分顾礼,只不过站的这般远……这性子依旧孤僻的很啊!
“越儿,朕前两日送去的药可是用了?”除了这孤僻的性子外,他还担忧的是这孩子自出生时带着的病,几年前太医诊断是活不过十五年纪,但如今看着这孩子只不过是脸色比常人苍白了些,眼下还是好生生的站在他面前,或许没有人能明白,他一个手握王权二十余载的帝王,既是盼着他与那人的孩子能长大,又是害怕着若是这孩子熬不过那年,这内心的担忧是有增无减。
况且他身上的伤病频频复发,而这件事也只有那李太医与身边的女子知晓,座上的人幽深的目光落在身边之人脸上时,像是突然浅淡了很多神色,他对于身边的人,还是有亏欠的。
不只是因为这双腿,还是因为……那个没有保住的孩子。
“回父皇,太医说儿臣的病有些好转,多是因为父皇长年四处为儿臣搜寻名贵药材,儿臣心中是万分感激。”也还是十五岁的少年,但这番话说下来,座上的人那眼底仿佛是受宠若惊一般有些泛着泪花了,帝王是不轻易动感情,只不过一个从未在言语亦或行动上体恤过他的皇儿,今日这开口所说的话,他恐是会记住一辈子的。
慕天越就算在说这话时,那轻掩的眉眼间并无多少激动之意,语气中甚至都感觉不到所谓的感激,但是那眼底又因为见着眼前高高在上的帝王不自觉流露出的这般欣慰的神情时,眸色一暗,冷淡的神色中有些隐匿的情绪像是要爆发出来,只不过掩饰的很好,一直掩饰的很好。
包括长久以来的厌恶,自两年前心中开始的恨意以及现在的……淡漠。
但是他能说出口的这话,不过是因为……如今已是意识到局面有所转变了。
李太医自小为他看病,正是因为是父皇十分信任的御医,所以才得以接触到这个实情,父皇隐瞒许久的病情……
“越儿如此说,朕也感到十分欣慰……”座上的人神情中像是隐藏着什么神思,只是浅淡的目光因着留在眼前少年脸上的视线而越发的幽深起来,那片刻间有些失神的姿态因着身边人突然开口而缓和了过来。
“皇上看四皇子如此懂事,是否放宽了些心……臣妾看屋内的安宁香点着也不是一日两日,想来皇上是……”
“既然父皇与良妃娘娘还有事相商,儿臣先行退下了。”女子的话还未说完,原先站的有些偏远的少年突然开口道,语气中尽显淡漠,也是这时慕启斯回过神来,那一刻神色同样显出几分冷淡,却更像是极力在克制着什么情绪。
见着座上人点头,慕天行缓缓地走出了门,现下屋内只有两人了。
“皇上……您没事吧?”这温柔的声音像是二十几的女子才有的,眼前的女子面容上除了那双带着皱纹的眼眸倒还是看不出岁月侵蚀的痕迹,女子的模样温婉秀气,看着不过是比刚进宫时年长了几岁,也是看不出这恍惚而过的将近十五年的光阴是否有留下什么迹象。
座上的人可还记得今早束发时随身侍候的人发现长出的第十三根白发,如今自是比不过年轻那会,所以说这王朝还是早些定下王储的好。
“朕没事……只不过是想起了一些往事。”座上的人眉眼间已经是平复了许多情绪,脸上也不曾表现出什么神情,后宫之中他大概能放心交谈的妃子也不过是眼前这人吧,当初的生死一线中,他对于眼前的女子自然是惦记着这份情……虽说感情或许并不像寻常百姓那般深厚,但比之后宫众多妃子,也是能交谈一二的。
女子淡笑不语,眼睛中唯独眼前这一人了,大抵上她后半辈子的归宿……便是在这诺大的皇宫。
“朕今日让你前来一趟养居殿,其实是出于朕的私心……”慕启斯看向女子的视线无意间略过那脖子左侧,白皙的脖子有上一道渐渐淡了红印的痕迹,他的目光一顿,但接着把话说了下去,“朕原本有心让齐府的公子进宫当越儿的先生,只不过那齐凉意上书言明了心意,朕倒是没有想到他会有此举……说起来那人也是你的侄儿,朕便想着由良妃出面会不会好一些。”
齐良妃注意着身边男子说话之时眼底的神色,淡笑的脸上有过一丝了然,其实眼前人的意图……怎会是此。
“皇上若是真想让凉意进宫当四皇子的先生,那自是齐家的面子,也是他的福分,只不过皇上在向臣妾说这番话时,应该是已经做好了决定,臣妾若是答应了您,岂不是有些自讨无趣了。”女子的声音中有些哧哧的笑声,那专注的眼神也是看的身边的男子脸上突然的一红,慕启斯显然是被猜到了心思,果然这么多年来唯有眼前人才懂他……若是,若是当年那人也能懂他,哪怕只懂得五分,他们得结局也不至于如此。
“朕听着你这话,心中还是有些高兴得。”叹了口气,眼前尚不显出几分忧虑,只不过眼底的暗光是没有任何掩饰,齐良妃眉眼间的笑突然消失不见,脸上是十分正色起来。
“皇上这几日心神不宁的原因……不知臣妾是否有这个资格来替皇上分担一二?”齐良妃突然起身站在了座上人面前,那脸上的犹豫一闪而过,但神情已不复刚才的平静。她原本就等着皇上派人召她见面,若说皇上有私心,那她这私心也是有的。
“良妃……”慕启斯看着眼前再次行礼之人,那面容顷刻间显出苍老之态了,这话若是这般说,必定表示后面要说的话已是需要深思过重。
“皇上心中也是清楚,臣妾不过平民之女,但自十九岁时便入宫,也是渐渐懂得在后宫中如何自处,臣妾不求大富大贵,只求齐家在这场……臣妾的家人能不牵扯进任何争夺中。”女子的声音中甚至透露出请求的语气,那眉眼间的淡雅已经是有了另一番的情绪,连带着这屋内淡淡的安宁香闻着也浓重起来。
“良妃可是知晓了什么?”男子的声音这时听起来有些陌生,那蹙眉的神情还是让眼前的女子微微一怔,似乎是没有意料到会如此,可是随即又是淡然一笑,仿佛是想明白了某些事,还是记起来只不过是刚才一时忘了的事情。
“臣妾深处后宫,皇上莫不是以为臣妾还能知道朝中发生的事……”这话说来带着几分玩笑与自身的那般留在嘴里的涩味,果真是不如寻常夫妻,果真是……王权永远是最为重要的。
“臣妾不过是觉得臣妾那侄儿的性子习惯了肆意而为,怕是会带坏四皇子,而且在这皇宫中,臣妾实在怕他说错话引来祸事。”她这话……起码也有八分是真吧,眼前的男子那幽深的眼眸带着惯有的深思,只不过比起刚才一瞬间沉闷下来的气氛,如今……或许是这安宁香起了作用,两人的神情都像是安静了不少。
“良妃如此说倒是朕之前考虑不周了,这件事朕搁置不议或许也是觉得有所不妥之处,既然良妃今日说出了这话,朕也不好多说什么了,朕今日……倒是想与你说另一件事。”慕启斯眼底的幽光一时盛了许多,女子点了点头,依旧站立的姿势更像是突然放松了下来。
只是……男子接下来说的话让她浑身一震,那脸上平静的神情像是龟裂开来,其实是从心中带来的震惊。
“朕大概是知晓齐家公子早年已经夭折了,不知现在在府中的这大公子是齐家抱养回来的,还是……另有身世。”特别是后面四个字像是咬出的重音,总之女子的脸上是一阵苍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