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廷设宴,珍馐美味自然不少,但极少有人敢在席间,把自己弄的酒酣饭饱。一眼看去,今日这蓬莱阁上好似也只有瑾瑜一人是来专心用膳的,菜盘皆空,酒去大半。连脸上也透着圈圈酒晕。
皇帝熊阖坐在殿上,晃眼瞥到她,见她旁若无人的斟酒吃肉,模样很是讨喜,越看越觉得这丫头有些意思,不由的开口问道:“最后那排坐在立柱旁边穿鹅黄罗衫的女子,可是晌午射箭的那位?”
熊阖声音虽不大,但只要他开了口,满阁的人便噤了声,生怕陛下唤的人是自己。
瑾瑜哪有这种觉悟,仍是徒自喝酒。即便这会儿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了她的身上,她也未觉察出有何异样。
倒是旁边的魏芷晴有些不自在了。她早就听出陛下唤的人是瑾瑜,本不想提醒她由得她喝个死去活来,可那么多人都盯着这桌,她也觉得难为情,便在桌下轻扯了瑾瑜裙角一下,掩口悄悄唤她道:“皇上问你话呢?快回话啊?”
瑾瑜脸上泛着红晕,憨憨的盯着魏芷晴道:“谁问我?”
“朕在问你!”没想到熊阖的耳朵竟是顺风耳,她那么小声也被他听到了。好在她的酒量还算不错,喝了那么多虽有些飘飘然,但还不至于醉的一塌糊涂,她还知道能自称为“朕”的人,整个梁国恐怕只有殿上那一位了。
她狠狠的吞了一口酒压惊,慢慢的直起身,小心翼翼迈着步子,垂首走到殿中央,叩拜下去朗声道:“小女姚瑾瑜,恭请陛下圣安”
“你就是姚广的女儿?”熊阖的声音含着笑。
瑾瑜轻应一声道:“正是小女”
“朕见你刚才吃的很香,平常胃口也这般好吗?”。
听见熊阖这样问,左右两边的宾客忍不住笑出了声,瑾瑜也自觉难堪。她俯首盯着地板,直想找个缝钻进去。心道,莫非陛下是怪自己刚才太没仪态了吗?思忖了片刻,只能硬着头皮道:
“回圣上,小女自幼习武饭量自然比一般女子大些,今日因是头回在宫里用膳,一时失了态还请圣上恕罪!”
熊阖听了竟大笑出声道:“朕何时说要怪罪于你?朕在这宫中呆了几十年,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谁吃饭有你这样香了,朕看着很喜欢,你起来回话吧。”
瑾瑜一听终于松了口气,慌忙起身谢恩。
“你的箭艺可是你父亲从小传授于你的?”熊阖同她侃谈起来。
“父亲军务繁忙只是闲时指点一二,是小女自己对射箭感兴趣,练的稍勤些”瑾瑜笑道。
今上听了愈发和善道:“很好,这殿上如今还坐着一位箭技高手,你可敢再和他比试一番?”
“现在吗?”瑾瑜讶异道。
“怎么,不敢吗?”熊阖眉头微蹙,沉着声道。
瑾瑜略显为难道:“不是不敢,只是现在天色已暗,小女怕、、、、、、。”
熊阖不等她将话说完,便打断道:“既然你敢,咱们就比试看看!”说着他脸一转,朝宾客席上道:“陈太子,朕一直听说你在大绥被誉为第一弓箭手,今日可敢同这女子较量一番。”
瑾瑜顺着声音看去,只见一个身材挺拔,俊美出尘的男子款款起身,那模样似有几分相熟,细看之下,竟是清晨碰到的那位随国王孙。
她彷佛记得给教坊送衣服来的那个小太监说,从贵妃那借来云缎裙的正是绥国太子,她那时只顾着往清逸园赶。倒也未曾细想这两人原是一个人,如今这样想来,总算明白为何那绥国太子会知道她衣衫破了。并非是他神通广大,而是一早便被他瞧见了。瑾瑜这么一通想,对他甚为感激。看他的眼神不觉柔化了许多。直想立刻冲上去,跟他道声谢。
只可惜他并未往自个身上瞧,而是步态从容的走到殿前,向熊阖俯首行礼道:“陛下难得有此雅兴,陈朔自当却之不恭。”他顿了顿,朝瑾瑜扫了眼又继续道:“不过眼前这位姑娘年纪尚轻,又有些醉意拂面,如果侥幸胜了她,难免胜之不武,若陛下真有意要试陈朔箭术,还望另选一位高手出来,如此才算公平。”
熊恪哼笑一声道:“陈太子这口气像是瞧不起这女子吧,朕看她箭艺娴熟未必就会败下阵来。”
陈朔面露难色,十分犹豫。忽然,他当着满阁人的面,凑到瑾瑜跟前,轻声问道:“姑娘你介不介意同小王比一场,若是不愿意,小王绝不为难你。”
瑾瑜愕然抬头,撞见他柔波秋水的黑眸,那眼神透着说不出的怜惜。她不好意思的垂下头,心道,这件事问她又有什么用,她倒不畏惧和谁比试,反正她只有那么点大的能耐,赢了只是侥幸,输了也没什么可丢人的。只是手上的伤才刚好些了,这会要再用力,少不得又要皮肉绽裂。但陛下已经决议让她比试,她这会儿再横生枝节扭捏拒绝。恐怕真要惹了圣怒,到时候可不止受这一点皮肉之苦了。
思忖之下,她未直接回应陈朔,只是转身向熊阖禀道:“陛下竟然命瑾瑜比试,瑾瑜自然不敢推脱,唯有尽力一试。”
熊阖本还恼怒陈朔不顾及他的圣意,跑去询问一个小丫头是否同意不合礼制。但见瑾瑜还算懂事行为得体,也觉扳回了些面子,含威不露道:“既然瑾瑜已经亲口同意了,陈太子便再不能推辞了吧?”
陈朔深望着瑾瑜,冲熊阖淡淡道:“那便依陛下的意思,比试一下看看吧。”
既然两人都已同意,这边本该立刻安排比试。可未尝想熊恪突然起身,走到殿前向熊阖道:“父皇,恪儿素闻陈太子箭术超群,早就盼望能同他切磋一番,今日机会难得,依儿臣看,倒不如父皇将这个机会让与儿臣。”
熊阖面色一沉,略显不悦,他本是想扫扫陈太子的面子才叫一女子同他较量,不曾想熊恪却不识趣的来插上一脚,这孩子平日最懂他的心思,今日倒有些让他失望。还是一旁的皇后姜氏出来打圆场道:“一说到比试射箭,臣妾就知道恪儿一定是坐不住的。陛下,你还不知道他吗?成日里就爱摆弄些弓箭,多年来也没遇上什么好的对手,今日难得陈太子在此,他定是心痒如挠,陛下若是不成全他,多半他这些日子都要心心念念了。依臣妾看,倒不如由他去吧。”
熊阖迟疑片刻,神色淡淡道:“即是这样,便由他二人去比试吧,但瑾瑜刚才也想去,便将她一起带上吧。毕竟巾帼不让须眉的戏码,自古以来总是更有看头些。”
瑾瑜心中错愕,她何尝说过自己想比来着,不都是奉他旨意吗?原本还在暗自窃喜可以躲过去了,但看陛下的意思,今夜到底是不准备放过她了。
熊恪与陈朔二人漠然的互看了一眼,也同意了熊阖的安排,便也不再多言。
三人业已定下,熊阖便声色怡然的对他三人说道。“今日既是过节这比试也要有些新意才好,朕看此刻外间天色已暗若是点灯也未必通亮,不如就盲射,这殿外高台正好遥望对面方丈山,此间相距不到百丈,朕命人到对面立三面鼓,以快、中、慢三个鼓段分别击奏,你三人各选一面鼓拉弦引射,矢中者胜,汝等意下如何?”
瑾瑜本来听到让自己比试,心下已忐忑不安,如今听圣上竟想出这么个鬼点子,心里愈加发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