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长律一如往常睡在青鸟床边的地铺,夜色中,他清俊的面容泛着滢滢的柔光,青鸟蹑手蹑脚的下床,怕吵醒了他的安眠。他不再对她用药,只是仍然封着她的奇经八脉,虽然用不了武功,但是端详他的力气她还是有的。
轻抚他的脸颊,青鸟猛然发现原来他瘦了好多,颧骨硌得她指腹微微的疼,握住他的手腕,心头酸涩的感觉四处溢散,他的身体虽无大碍,但新伤旧伤加在一起,为了救她又耗费真气,以至于现在武功都未恢复,慕容沄蘅怎么照顾他的?
果然,将他交与除自己之外的人照顾,她永远不能放心。
掀开被子,钻入萧长律温暖的怀抱,青鸟抬头凝望着萧长律的侧脸,忍不住向他怀里缩了缩,叹了一口气道:“别装了,我知道你醒着呢。”
“霂儿,我不知该说什么,这样熟悉亲密的行为我已经等了许久。”萧长律鼓足勇气渐渐攀上她纤细的腰肢。
青鸟问:“萧长律,你可任我予取予求?”
“自然。”萧长律笑道。
“别说话,我们就这么静静的呆一会儿。”
她与他的任何一个拥抱都来之不易,只祈求上天多给他们一点时间,就让他们如此静静的依偎在一起,舍弃三千红尘事,共度锦瑟流年长安。
早朝的钟声一如往常沉闷,青鸟躺在帘幕后的软榻,透过明黄色的帘幕,她似乎能看见那些大臣像野狼一样狰狞的脸孔,听着他们几百年不变的上奏,她微微冷笑。
都多长时间了,这些迂腐的大臣居然还抓着她不放,很有意思吗?
青鸟偏头瞅了一眼龙椅上的萧长律,萧长律正一脸玩味的抚着额头,对那群喋喋不休的大臣不理不睬的。
青鸟咬牙,他平时不是很霸气吗?如今他这么悠闲的状态,是在看戏吗?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终于,在一名连续好几天谏言处死青鸟的言官的又一次谏言中,青鸟爆发了。
“放肆,你这是逼迫皇上吗?”青鸟跳起来,一掀帘子,大步跃出,指着一众大臣道:“目无君上,藐视帝威,该当何罪?”
殿上群臣无一不打了个哆嗦,上次青鸟闯宫,还当众下毒,让他们直接躺倒的情形,至今历历在目,再想起还会脊背冒冷汗。
“妖女。”那言官冷喝。
青鸟轻轻一笑,笑中含了几丝威胁的意味,语气欢快的说:“大人说我是妖女,岂不是暗讽皇上昏庸,所以才被我迷惑?”
“砌词狡辩,皇上,臣一片忠心,日月可鉴。”
萧长律一笑,缓缓道:“朕可不是日月。”
“忠心?各位大臣的忠心恐怕是纸上谈兵吧?”青鸟嘲讽的笑,缓步走下玉阶,睥睨着这群大臣,高声道:“悦灵公主为天元皇朝所害之时,你们的忠心去哪里了?天元皇朝大兵压境,你们又做了什么?国将不国,山河飘摇,你们不同心协力一致对外保家卫国,竟然还在朝堂之上为我一个小小女子争论不休,诸位大臣,你们的忠心就是威胁皇上吗?”
大殿之上一片寂静,无声的压迫感仿佛一阵狂风捶打着每个人。
“皇上圣明,特着我考量各位大人的忠心,如今看来各位大人的表现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失败啊!”
青鸟一撩衣裙,面对着萧长律,径直跪下,深深叩首,抬头直视着萧长律的眼睛,清婉的嗓音似蕴含了九天寰宇的浩然正气,一字一句铿锵无比,高喊道:“藐视君王,未尽人臣之职,是为不忠;只图私利,未能心系黎民,是为不仁;罔顾家国,未以天下为重,是为不义,敢问皇上,如此不忠不仁不义之人依律如何处置?”
似有风轻轻划过,荡起了萧长律额前冕旒吹落的珠串,圆润的明珠相碰,铮铮作响,他长身玉立,仿佛风雪中屹立不倒的青松,他坚毅的侧脸迎着微光熠熠生辉,像九天之上的战神,高贵傲然,君临天下,运筹帷幄。
“不忠者,杀;不仁者,杀;不义者,杀。尔等见识竟不如一女子渊深,朕要你们何用?”
“皇上恕罪。”
一众大臣诚惶诚恐的下跪,此起彼伏的呼声在青鸟耳畔萦绕,可她却仿佛老僧入定,周遭的一切再繁华再喧嚣又如何?那不过是一叶障目的幻境,可是这场幻境里,她却沉沦在萧长律的目光中,不愿苏醒。
他温柔而坚定的目光令她沉迷,填补她心中那个鲜血淋漓的空洞,其实,她用尽全力,不过是想让他快乐一点。
他太累了,也太苦了……
她真的舍不得他难过……
屋檐下垂挂着的紫金宫铃在晨风中摇曳清响,昨夜一场细雨,空气中黏着潮湿的泥土的香气,青鸟仿佛回到了很久之前在畅春园的那个雨天,她怕萧长律着凉,为他备了热茶驱寒,隔着门,她心不由己地与他说话,她犹豫了好久,踟蹰了好久,以往的淡然与理智仅仅为了与他说一句话而变得涣散。
那时的自己,居然在慌乱,居然卸下了防备,以陌生人的身份只为了与他一场注定离别的聊叙。
不知何时,议政殿内只剩她与萧长律两个人,她依旧傻傻地跪在地上望着萧长律。
萧长律走到青鸟身侧,跪下与她对视,似笑非笑,语气温柔的宛如初绽的花儿,轻唤道:“霂儿。”
“萧长律,我腿麻了。”青鸟别过脸,不去看萧长律深情的眼眸,声音阻塞,道:“扶我起来。”
怔忡间,身体悬空,她已被萧长律牢牢的打横抱在怀里。
“你今天怎么不置身事外了?”
青鸟听见萧长律的笑声,心中顿时明白了萧长律对自己的纵容,呵斥道:“我果然不是你的对手,你算准了我看不惯那些大臣,一定会出手教训他们。萧长律啊萧长律,你怎么这么任性啊!”
萧长律凝眸望着青鸟,叹息道:“你生气了?那你为什么还要帮我呢?”
青鸟扭头盯着萧长律的眼睛,惘然一笑道:“我帮你,只是想求你一件事。”
“好。”萧长律的声音很平静。
青鸟挑眉,有些不服气的问:“你又知道了?”
萧长律皱眉道:“不就是帮长信和林语溪破镜重圆吗?”
耳畔传来一声悠长的叹息,仿佛凝结着亘古的哀伤,逡巡在殿宇内的风宛如一曲低吟的离歌,似有什么温热的柔软紧贴在萧长律的胸膛。
低头凝望,萧长律微微怔忡,竟是青鸟靠在他怀里睡着了。
轻抚她乌黑的秀发,萧长律轻轻一叹。
她总是为了别人求他,总是成全他人,可她什么时候能为他们彼此着想一次?
明明近在咫尺,却相思相望不相亲。
明明恋恋情深,却几经离索泪阑干。
她可知,他所在乎的不过是她一个回眸,所沉迷的不过是她一抹笑靥,所求的不过是她轻唤一声阿允。
静心庵内,传来女尼诵读经文的喃喃声,青灯古佛,安然祥和。
青鸟看着一身素服的林语溪,轻轻道:“何苦如此折磨自己?”
林语溪一笑,颇有几分看破红尘的意味道:“我只是在赎罪而已。”
“那你得抓紧时间了,我估计元福一会就带着萧长律的圣旨来赐死你了。”
青鸟静静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悠悠喝着。
林语溪毫不在意地一笑,没有说话,只是不断诵念着经文,神情平静的宛如经年不化的冰雪。
一壶茶还未喝完,元福红着一双眼睛带着一群侍卫闯了进来,恶狠狠地瞪视着林语溪,哭喊着说:“皇上口谕,犯妇林语溪终身幽禁静心庵。”
青鸟讶异道:“毒酒呢?匕首呢?白绫呢?这剧情跟戏文里的不一样啊。”
元福指着呆愣在原地的林语溪,破口大骂:“林语溪你这个恶毒的女人,临江王居然为了你以命换命,替你去死,你人都在尼姑庵了,怎么还能害死人呢?”
青鸟不服气的抗议:“萧长信心甘情愿的为爱的人死,怪不得林语溪。”
电光火石间,林语溪趁青鸟不备,直接把一支簪子抵在了青鸟的脖子上,青鸟欲哭无泪,她居然变成人质了!
这种人生体验,她不想要啊!
青鸟在一种发懵的状态中被挟持着上了马车,一路颠簸后,马车停在临江王府,她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林语溪撂下她,飞奔进了门,那速度堪比闪电。
青鸟慢悠悠的下车,看着挂满白幡的王府,庭院深处传来凄切的哭声,眼中带着赞许,煞有其事的连连摇头。
萧长律从夜幕中悄悄走到她身边,道:“不满意林语溪的表现?”
青鸟一叹,痛心疾首的说:“不是。你看临江王府这群侍女仆从哭的如此凄切,真可谓是听者泪流,闻者伤心,一个个演技也太好了,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萧长律嘴角抽搐的看着青鸟,讪讪一笑道:“他们可能戏本子看多了。”
林语溪站在萧长信棺前,颤抖着伸出手去抚摸他清俊的脸庞,往日神采飞扬的人安静的沉睡着,她却不适应此刻的静谧,仿佛又回到了那段他昏睡的日子,可是他的肌肤不再炽热,只剩一片冰冷,他的呼吸如同坚冰般凝固,她再也听不到他的心跳声。
萧长信,你倒是给我起来啊,再像以前一样跟我吵架跟我说话啊!
你快起来啊!我回来了!
林语溪不敢与萧长信争吵,微笑着说:“长信,你就会吓唬我,你快别闹了,快起来啊,你再不起来我就生气了。”
萧长信仍旧安安静静的,嘴角勾起的笑释然又满足。
林语溪再克制不知,泪水落下,一滴泪正好滴在萧长信的脸庞,哭喊道:“萧长信,你说过一辈子不离开我的,你怎么可以食言,你怎么可以就这么一死了之,让我一辈子愧疚难安,萧长信,你给我起来,只要你起来,我做什么都愿意。”
哭声凄惨,青鸟站在门口看着伏在萧长信棺上失声痛苦的林语溪,心头发酸。
情之一字,害人不浅,摧心肝,断柔肠。
“你死了,我也只能去陪你了……”
林语溪闭着眼朝一堵墙撞去,耳畔响起一声笑语:“你又要把我一个人丢下是吗?”
林语溪抬头,模糊的泪眼渐渐映出萧长信的剪影,说:“你没死,你骗我?”
“你若是想要我死,我便去死好了。”萧长信凝视着满脸泪痕的林语溪淡淡的说。
林语溪一抹眼泪,哽咽着说:“谁要你死了。”
“那就留在我身边。”
“可是我害死了悦灵。”
“那只是意外。”
林语溪伏在萧长信胸口,耳畔是他此起彼伏的心跳声,她再不要像刚才那样看着毫无生气的他,她要每天都可以看着他的脸醒来,她只要他。
“好。”
青鸟倚着门微笑,轻声说:“萧长信,照顾好你的娘子和儿子。”
萧长信瞪着眼睛,一脸茫然,瞅着林语溪平坦的小腹,傻兮兮的笑起来:“嫂子,你是说……”
“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青鸟转身一边走一边说,雨过天晴,破镜重圆,她的任务结束了。
买大赠小,便宜萧长信了。
出了临江王府,青鸟坐在石阶上喘着粗气,奇经八脉被封,软骨散的药效尚未散去,她又折腾了这么一晚上,实在是体力不济,头晕眼花,身体酸涩。
肩上突然落下一件披风,抵御了夜晚微凉的风。
“很累吗?”
青鸟没去看萧长律,只是点点头。
“霂儿,其实……”萧长律挣扎着皱眉,犹豫道:“其实我们也可以像长信他们一样重新开始的。”
“重新开始?”青鸟惘然一笑,语气中带着些许寥落与自嘲,道:“临江王与林语溪可以重新开始,是因为他们之间有了孩子,而我们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