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冠侯晚上,原本是要宿在苏寒芝处,却被她撵到了程月那里,两人照例没有话,吃过饭,就例行公事一般去行夫妻大礼,然后就准备休息。程月却一反常态,主动抱住了赵冠侯,在他身后哀求着
“老爷……我错了……今后我再也不管你和孩子的事,不要……不要这样冷淡我好不好?”
“冷淡,你这话没意思吧?每个月该到你房里的次数,一次不少,这也叫冷淡?”
“我……妾身是想能多和老爷说说话,哪怕是老爷骂我几句,打我几下,也好过这样不理妾身。”
“我今天有点乏了,不想说话,有什么话,等回头再说吧。”
程月的心里一酸,这两年来,日渐冰冷的态度,让她越发觉得难过,归根到底,她把责任归结到自己没能生下男孩上。她越发放低了身段,小声道:“前几天三少爷他们来看老太太,说起松江那边有大生意,是什么橡皮股票,可以赚很大一趣÷阁钱。老太太把这事对我说了,让我来给老爷提醒。您办军务,最离不开的就是银子,如果想做这生意的话,妾身可以把三少爷他们的住处和名刺给老爷。”
她说的三少爷,就是程功亭的儿子,其子不从军,而是经营实业。在松江搞商业贸易,据说生意做的很不错。赵冠侯对于程月本就不喜欢,这两年来闲花野草随手可折,于她就更懒得敷衍。原本是想睡过去,但是听她这话,来了精神,睁开眼睛“你是说……橡皮股票?”
“是……就是股票。”一见丈夫来了精神,程月的情绪顿时就高涨起来,以近似于讨好的方式,将自己所知的向赵冠侯做说明。“三少他们在松江,做一支橡皮股票,说是可以涨很多倍。他与那个洋行里的一个办事人员很熟,有消息。说是这支股票,可以涨几十倍。这股票一般人买是要限购的,但是三少爷可以找到关系,多买一些。老爷如果想买,我可以让老太太出面说话,买一千股也不成问题。”
“一千股这么多,三少爷不是就少赚了?”
程月脸微微一红“老太太很疼我,担心妾身……没有本事,受气。帮我多赚些钱,在家里说话也硬气一点。”
赵冠侯哼了一声“哦,这么说,我是给你气受了?”
“没有……妾身不是那个意思。妾身是说,老太太肯定会帮忙,三少爷又是孝子,不敢不听奶奶的话。真的没有其他意思,更不敢在老太夫人面前搬弄什么是非。妾身也知道,现在是老爷的人,老爷与我近,娘家与我远,不会做吃里扒外的事。”
赵冠侯见她这副样子,摇摇头“等过了年,我送你到女校去读书吧。你多读一点书,增长一些见识,就不用这样子怕我了。”
“不……妾身不要去女校读书。女人读书,要读的是闺戒女训列女传,做到三从四德,侍奉夫君。读了洋书,把脑子读坏了,就只想着和丈夫吵架,甚至是像孟夫人那样,想着和离。妾身只想伺候老爷,不想去学那些坏东西。妾身今天骂丑丑,不是有心的,朝珠顶戴,乃是朝廷名器所在,不可亵玩,否则都老爷那里要是参一本,朝廷要老爷明白回奏,那就麻烦了。现在又不比慈圣那时,圣眷优隆。如今新君即位,五爷他们对老爷印象极坏,盛杏荪又被起用,他们都对老爷虎视眈眈。越是这时,咱们越要谨慎,要是因为丑丑贪玩,害老爷被参,妾身就百死不能赎罪。老爷是妾身现在最亲之人,自然当处处为老爷着想,哪怕丑丑恨我,我也不在乎。”
她说的情真意切,一片关心的情绪非假,赵冠侯心内颇为感动,抚着她光滑的脊背,安慰道:“你的用心我知道了,今天我也有不对的地方,你别在意。丑丑还是孩子,别吓唬她,更别打她。随便玩一玩,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以后有什么话就说,别总闷在心里,不好。”
程月乖巧的将身子靠上来“妾身自知貌丑,但是对老爷一心一意……只要老爷对妾身多说几句话,多笑一笑,妾身就知足了。妾身还想为赵家开枝散叶,延续香火。”
“那既然这样,我就成全你。”
第二天清晨,赵冠侯直接找来了霍虬,问道:“部队里的情形怎么样?”
“大帅放心,儿郎们都念着大帅的好呢。朝廷这回不发恩赏,大帅拿出钱来给大家发饷三月,要是还分不出好坏,那不是成了混蛋?大家都说,吃粮当兵,就得跟大帅这样的人干,跟着您走,才有出路。”
“那就好,等过了年,我有一件差事要吩咐你。这件差事很难办,难在不在本地,要去外省,虽然是官兵,却又要隐藏形迹。美瑶手上有人善于干这个,但是人生地不熟,也未必干的好。我训练你们这个营,教了你们一些东西,就是为了适应这种场合。可是教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到,那是另外一回事。而且那里不是我的地盘,搞不好,会有风险。”
霍虬脚跟一磕“大帅放心,卑职一定把差事办好,绝对不辱使命。每年都可以过年,大帅的差事不能耽误,大帅只管吩咐,卑职这就回去安排人手。”
“那你们在外埠过年,就没有什么怨言?再说,你又娶了媳妇,那个柔然姑娘听说怀了身子,你放心?”
霍虬道:“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长官有令,刀山火海也无二话,何况是过年。要不是大帅成全,卑职怎么娶的到那么个可人儿?您放心,她们身体壮实,生孩子不会有闪失。再说有稳婆,有医院,卑职在与不在,也无区别。大帅的军令,才是第一要紧。”
赵冠侯从护书里抽出一张银票递了过去“这是一万两银票,给你们使费用的。既然不能在家过年,在外面就不要太委屈自己,可以随便花。如果不够,打电报给我,我再给你们送。你回去点上一个哨的人,每人配两支左轮枪,多带弹药和手留弹,给我到松江,去盯一个人。这个人叫格瑞格?麦边,是个阿尔比昂商人。在松江做橡皮股票生意。”
霍虬道:“大帅是要架他的票?虽然是在租界里,卑职一样有把握把他带回来。”
“不是架票是监视,盯着他,别让他发觉。这个商人做生意,我总觉得不牢靠,按说这事不归我管,但是我觉得这次他的场面铺的很大,不像个真正做生意的样子。如果真是做橡皮生意,这种军需品,根本用不到把排场撑的那么大,声势造那么足。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这人说不定是个泰西来的拆白党。一旦有变故,就不是一人一家之事,搞不好也会波及到山东。所以,做个防范,总无坏处。若是有机会办掉他,或许对咱的军饷大有裨益。”
一听到军饷,霍虬更无二话,点头道:“大帅放心,这事交给卑职,绝不会有什么纰漏,包准让这个狗洋人跑不出咱的手去。不管他是合法商人,还是非法商人,最后总归让他把银子给咱放下。”
等到送走霍虬,赵冠侯骑了马直到军营里,校场上,洋教习正在教导着士兵,举枪、瞄准、装填。数百名骑柔然马的士兵,催动着坐骑,向排列成队的步兵直撞过去,作为防守方的步兵,则举起了手里的木枪,做出防御态势。
这些受了长期训练的士兵,已经越来越能应付这种场面,飞奔而来的战马,狂怒的马群,冰冷的长刀。不管遇到什么局面,他们都会挺起刺刀迎上去,将对手捅穿。
白刃格斗训练中,则是两支部队分组对抗,各举木枪代替刺刀拼杀,虽然是演练,但是一招一式一丝不苟,毫无懈怠。大刀王五等教习,则教导着士兵练习挥砍劈刺,警卫部队,则加练擒拿手,匕首等兵器的使用。
在营房里,瑞恩斯坦则看着二十几个年轻人咆哮着“这就是你们交上来的方案?我不得不遗憾的宣布,所有人,都不通过!看看你们这些咸鱼!你们的大脑,难道是扶桑制造的?战术呆板,方案陈旧,我真怀疑你们在扶桑学了些什么。对不起,你们这些参谋,接下来的岗位是:厨房,敌人是土豆,我保证,你们的敌人要多少有多少。”
一名年轻人颇有些不服气“我们的方案是经过扶桑军事教官指导的,在军校里,应对类似问题,都是以这种方式解决,我个人认为,您对我们有偏见。”
“你说的很对,我对你有偏见,对你的教官同样有偏见。那个扶桑人如果在这,我会打的他满地找牙,我要踩着他的脑袋问他,是用什么方法教出了这么多咸鱼!现在,你的问题我已经解答了,你们该去对付土豆了。”
“我们是奉朝廷命令来此为官,阁下虽然是洋将,但只是客将,无权指挥我们。”一名年轻的白面武将,霍然起身,直瞪着瑞恩斯坦,态度也强硬起来。他说的也是普鲁士语,语气十分坚定。“我大金新军,不容洋教习指手画脚,干涉人事。”
“不,你错了,他有权指挥你,以及军营里的每一个人。我不在时,整个第五镇的指挥权,都由瑞恩斯坦阁下代理。你们现在所有人都有,起立,跑步到伙房,去削土豆皮。这是军令,谁敢不遵,当心着军棍。”
赵冠侯这一出现,这些新来的参谋都没了话说。那名起来与瑞恩斯坦对峙的年轻人脸一阵红一阵白,但最终还是服从了军令,与其他人跑出了房间。瑞恩斯坦朝赵冠侯一笑“他们应该感谢你,否则的话,如果你不来,我会让他们体验一下,违抗命令是一个什么滋味。”
“他们真的那么糟糕么?这可都是在扶桑留学军事的高材生,按我国官府的意见,是要任命他们担任标一级将校的。”
“标一级?开什么玩笑,他们就算是当营一级的管带,也不合格。将领不了解士兵,就像士兵不了解将领一样,他们凭什么认为,自己能够让部队按他们的命令行动。再看看他们递交的战术计划,呆板,全无灵性,部队如同童子军。这样的军队,只适合在操场上进行演练,真不知道扶桑人教了他们一些什么。比这个更糟糕的是,他们的思想也有问题。”
瑞恩斯坦转过身,从一个抽屉里取出一些装订成册的小本,扔到赵冠侯面前“你看看吧,这是他们来以后,在军营里推行的读物。贵国的朝廷,真是个充满着矛盾的怪物,一方面,他们刻意的维护自己的专知,为此,他们不惜派出一些无能蠢材,来掣你的肘;另一方面,他们信任的将领,却公开在部队里散布这些东西,他们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用了一些什么人?”
赵冠侯拿过这些印刷品,见是用油纸印的,质地粗糙,印刷工艺也一般。封面上,有警世钟、猛回头、葛明军等字样。这两年来,这种读本赵冠侯收缴了不少,但是大多是过境者或出于好玩,或出于其他原因携带。
朝廷自实行宪政以来,法纪放宽,对于夹带这种读本的人,也是高举轻落,睁一眼闭一眼,放过去就算了。带兵官带头发放,则还是第一遭。
山东第五镇士兵,兵源主要是淮上子弟,他们大多是家乡里吃喝不上的穷苦人,自然没有机会识字。进入军营之后,由军队开课,普及教育,让他们学会了写自己的名字,认识了越来越多的字,可是道理上,他们所学的只有一条:忠义为本。军队里信的是关公,不是主义,这种手册的影响很有限。
第五镇的部队,由于来源单一,并不像其他各镇部队一样,流行各种秘密结社。会党的力量,在军队里也极弱,虽然有漕帮,但是都是赵冠侯自己的弟子门徒,标统、管带,有一些拜了赵冠侯做师父,成了漕帮大字辈,军队里师兄师弟成群,其他会党没有生存的空间。
有一些名为读书会,进步社之类的团体,可都不成气候。这种读本扩散的速度一直不高,士兵对它们既没有兴趣看,也没人敢看。可是,如果是由一些标级军官下发,那影响,就很难控制。
赵冠侯道:“看来我今天,倒是来对了。”
“你不来,我也准备把你叫来,这是你的部队,这件事,必须有一个处理。如果只让他们对付土豆的话,说不定用不了多久,我们就得面对一大批造反的土豆。”
赵冠侯一笑,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对瑞恩斯坦道:“瑞恩斯坦老兄,我知道你的学识很渊博,但是我中国文化源远流长,即使是阁下,也不敢说读过所有典籍。我今天要推荐你看一部书,左传。”
“左传?”
“是的,你需要看的是其中郑庄公克段于鄢,看过之后,就明白我的意思了。我们中国有句古话,狡兔死,走狗烹。我不想变成锅中的食材,所以就必须用一些手段,让朝廷知道,他们如果不任用我,就会失去一切。”(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