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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谢堂只是骂,根本不听他解释。朱信之被她骂的没了办法,仓促间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只一个劲的说:“你别激动,孩子,孩子要紧!”
裴谢堂平静了片刻,忽而抬起手拧了他的耳朵:“要么说实话,要么离我远一点,朱信之,不要在我跟前跟我瞎掰扯,我又不吃你这一套。说吧,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你这人做事情一向讲分寸,没把握的事情你肯定不会做,今儿这事儿你没有把握吗?”
“天子一怒,血流成河。”朱信之闷声答:“到时候陈家和太子固然得不到好结局,就算是我,也不一定能幸免于难。阿谢,这事并不像你说的那样简单,在这事儿之后,还有无数个可能。哪怕只有万分之一伤害到你的可能,我都不想让它变成现实,阿谢,我知道你一向刚强,可你也体谅体谅我。我真的不能再失去你了,当初你在宣角楼上闭上眼睛,我至今想不起来,我到底是如何回宫复旨的。我不能看着你死去,也不能看着我们的孩子去死,我更不希望……若出了什么事情,你看着我死!我经历过那些事情,我便明白这是一种怎样的锥心之痛。”
他说得很慢,但一字一句皆是动人心魄。
裴谢堂终于平静下来。
她心里仍旧转着很多思绪,但双眸睁着,安抚着朱信之的后背,她的声音在夜色里格外镇定:“你不希望这些发生,同样,我也不希望我的孩子一出生,我就带着他到他爹的坟前去祭拜。殿下,中秋之宴,我同你一起去赴宴。”
“不可!”朱信之惊呼。
裴谢堂斩钉截铁的说:“我要去,任何人都不得阻拦我,就算你不带我去,我也有别的办法,届时被发现了只会更危险。你若想看着我冒险,你就不带我。”
朱信之心里仍旧过不去,但也得知她说的是事实。
更何况,于情于理,她也确实应该去。
她才是这件事里彻头彻尾的受害者。
为了太子和陈家,她失去了她的人生,失去了泰安王府该有的尊严,失去了作为沙场武将的抱负,被困守在这院墙之中。她是翱翔天空里的雄鹰,如今折断了羽翼,做了后院里的金丝雀。最重要的,她失去了自己的性命,借着别人的躯壳苟延残喘。她失去了她原本的容貌、声音和一切,她变成了无关紧要的旁人,受尽了从前一辈子都不曾受过的委屈……
她若不去,这才是天大的笑话!
终于,朱信之妥协了。
其实从她开口的那一刹,他就有了动摇,如今不过是更加坚定,他只得松口:“你可以去,但你得答应我,你一定会呆在我身边。”
裴谢堂点头。
这事儿算定了下来。
一切尘埃落定,便也没了隐瞒的必要。朱信之将自己的谋划一五一十的说给裴谢堂听,两人事无巨细的商量了一番,裴谢堂点了一些遗漏的地方,以便让这个计划更为周全。
末了,她站起身来:“我要去看一看高行止,你有没有办法让我见到他?”
“陈昭看得很紧,只有长公主能见到他。”朱信之摇头:“不过,你也不用太过担心,我问过长公主,高行止现在很好,只是行动没有自由。他受了伤,陈昭也没想要他的命,请了郎中给他治伤。只是,他的小指没了。”
“小指没了是什么意思?”裴谢堂豁然睁大双眼。
朱信之低声说:“陈昭为了威胁长公主,将高行止的小指头切了下来。”
裴谢堂瞳孔猛地一缩。
脑袋里闪过高行止站在箕陵城城墙上吹笛子的画面,他白衣飘飘,姿态是何等的潇洒自如。若没了手指,从此以后,那根白玉笛就真正成了摆设了。
陈昭!
这老匹夫当真敢!
她将拳头捏得噼里啪啦的响,但最终也没说什么,暗自静了静,方对朱信之说:“既然长公主能见到他,我就去见见长公主。”
朱信之颔首:“早去早回。”
“嗯。”裴谢堂点了点头,平静的下了桌,理了理衣襟,便去找陈舟尾。
朱信之站在院中目送她,等两人要出门时,终于还是开口:“我陪你同去。”
“好。”裴谢堂回头看他,见月色中他眉头蹙得很紧,便也知道他在担忧什么,她心中也的确没有把握能百分百让长公主见自己,有朱信之同去,效果自然不同,故而也没拒绝。
长公主府被陈昭的人围了个水泄不通,好在三人武功卓越,绕开那些侍卫并不难。
陈昭的人守着外间,内院却是一步都不敢进去的,三人进了内院后,俱都松了口气。这个时间,长公主正在屋子里看书,只是她心思不宁,手中的书本全然拿反都没发觉,三人推开门进来,她身边跟着的张嬷嬷率先反应过来:“谁!”
长公主被这一声惊醒,抬眸就瞧见朱信之迈步进门,她立即吩咐张嬷嬷:“将门关上。”
张嬷嬷大梦初醒一般,连忙出去关了门,就站在外面守着。
裴谢堂给了陈舟尾一个眼色,他也急忙出去,藏身在黑暗里,以防有别的阿猫阿狗过来,张嬷嬷年老又没有武功不能及时发现。
长公主定定看着裴谢堂,她对裴谢堂是有记忆的:“她怎么也来了?”
“长公主不认得我了。”裴谢堂亦看着她。
在她的记忆中,眼前这长公主是极为高傲冷清的一个人,从来不爱搭理他们这些小辈,哪怕是皇子公主们,也不曾见她亲近过什么人。只宣庆帝对她极其好,她又深居简出,旁人对她的过去诸多探索,也不能求得一点消息,故而是皇室里最为传奇的一个长公主。难得几次见面,长公主对她却颇多关怀,后来,裴谢堂知道了,是因为当年裴拥俊救过长公主的缘故。
这是一个格外苦命的女子。
她想起从前长公主对她格外的关心,想起父亲,心底便涌上来一阵悲凉之感,叹了口气:“我是故人之女。”
这话让长公主一愣:“故人?”
裴谢堂点点头:“长公主应该还记得我的父亲,他曾经在战场上救过您。”
长公主浑浊的眼睛有一瞬间的凝固,似乎在思考:“原来尚书令大人年轻时还上过战场,只是,救我一说又从何说起,我不记得我曾经被……”
“我爹是泰安王爷裴拥俊。”不等她说完,裴谢堂便低声打断了她。
长公主猛如被人摁住了喉咙,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借着烛火,她凝神看着跟前的女子,见她年岁不过二十,生得虽说好看,眉宇间确有风华,但跟裴拥俊半点都不像,迟疑片刻后,便涌起一阵恼怒:“哪里来的毛头丫头,张嘴胡诌的本事不小!泰安王爷是何等气节,岂能平白无故被你攀咬了去?你是他的女儿,可我却记得他只有一个女儿,那就是冤死的泰安郡主裴谢堂!他这辈子就只有一个妻子,并未纳妾,你算他哪门子的女儿,又是哪个女人生的你?”
说罢,更是转头看着朱信之,难掩眸色失望:“信之,我既然答应了你,要同你揭发陈家的阴谋,你又何苦弄这么一出,让你的王妃说这谎话来诓我。你,你太让我失望了!”
这话可就重了!
朱信之却眉目不抬,神色岿然不动:“姑姑,你误会了,阿谢没撒谎。”
“还在骗我!”长公主低喝:“你以为我会信?”
“长公主为何不信?”裴谢堂低低一笑:“这件事,你问殿下可就问错了人,你该问我缘由才是。长公主,你与高行止相识,你难道就不觉得奇怪吗?”
“奇怪什么?”
“高行止那样的一个人,从来不将泰安郡主以外的女人放在眼睛里,突然之间就对还是廷尉的谢家千金掏心掏肺呀。”裴谢堂勾唇。
长公主的脸慢慢僵住。
这事儿她知道,当初问高行止,他什么都没说,她还劝他莫要执迷不悟之下犯了糊涂,难道她误会了什么?
她犹豫着开口:“难道不是为了替泰安郡主复仇?”
“要复仇,也该是找位高权重的人帮忙才是,堂堂一个廷尉府的废物小姐,值得他费心吗?图什么?”裴谢堂眉眼温和:“只因为,我就是泰安郡主。长公主想来听说过,谢家三小姐以前习武,只是后来出了事情,成了不能说话又武功全无的废物,在二月初八那天,当街被马撞了后,就差点死了,初九活了过来,突然就能说话了的传奇故事吧?”
京中还有人能不知道这事儿吗?
长公主点了点头:“略有耳闻。”
“我在头七那天重生,做了谢成阴。”裴谢堂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换了个脸,换了个身份,长公主不认得我也是自然。”
骇人听闻!
长公主还是头一次遇到这样的,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反应。
但她心中倒是信了个八九分。原因无他,她的儿子她知道,高行止一心只有裴谢堂这么一个女人,若不是这个原因,又有什么理由值得他不断为了另一个人谋划?她恍然大悟,想起前几天在大理寺同高行止说的那话,她才觉得原来糊涂的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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