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帆楼阁图》是旧时名画,全天下就这么一张,卫长玦从前就很喜欢其间舒朗遒劲,烟波浩渺的意境,万没想到有朝一日竟能成为它的主人,说不激动是假的,连忙叩首道:“儿臣谢父皇恩赏!”
而皇帝异常温和地说:“平身吧,你们是朕的好儿子好儿媳,今天大节,不需这么多礼。”
等《江帆楼阁图》送来,看到卫长玦那欣喜的面庞,听到皇帝说“今日贺礼长玦最得朕心”,在场的所有人便都知晓,沉寂了一阵子的恭王殿下,终于再度讨得皇帝欢心,之后朝堂上,恐要得重用了。
就连卫长珩私底下都和卫长渊跌足叹道:“咱们实在是大意了,原以为贵妃娘娘那里探知父皇正为行军作战的粮草忧心,便能投其所好,全然忽略了帝王终究是帝王,需要有人山呼‘万岁’,需要万民敬仰,而今天本就是父皇的寿辰,何须提旁的事,只是简简单单地将他比作神仙,便能捧得恰到好处。”
卫长渊憋了一口气,冷言冷语地道:“你这岂不是事后诸葛亮。”
这样的嫌弃,卫长玦也只能受着,小声地道:“我不过是想总结总结经验,有了这一次,不能再犯第二次。”
而岚意回到席间,慕禾笙特特地过来和她说:“你这礼送得好,你可没看见,贵妃娘娘的脸都绿了。”
岚意道:“看你这样子,出了气似的。”
慕禾笙也不掩饰,“就是出了气,她一心想要我们在贺寿礼上使劲,却又不管咱们,只巴巴地跑去给齐王府出谋献策,结果呢,谁都不如你们夫妻俩,活该她白用了那么多的心思。”
岚意低头偷偷笑了笑,又说:“禾笙,你要是觉得今天这事儿搏了你一乐,不如帮我一个忙?”
万寿节过后,年节的忙碌终于休止,取而代之的是朝中各种大事。
北胡熬过这一阵子后,为了掠夺粮食,多次侵扰大顺边境,好在他们境内也是多事之秋,暂且发动不了更大的战争,只能打一下走一下,过一阵子再来。
现在复盘当初的决定,想到若没有窥清他们的实力,选择了谈和,必要白白送上大量的粮食金银,皇帝松了口气之余,又赏了主战之人,其中自然也包括卫长玦。
而北边的雪终于化在迟迟而来的春光里,民众需要休养生息,播下种子等秋日丰收,因朝廷这次赈灾及时,皇帝被四处称颂,卫长玦和岚意所画的神仙像也慢慢地流传出去,还真有人挂在家中供奉,惹得圣心大悦。
这些事情无疑都对恭王府有利,皇帝也高高兴兴地再度启用卫长玦,而且这一次,他被委以重任,被要求着去整顿财政。因卫长渊开了不正之风的头,所以皇帝这一次肯用卫长玦去查贪污,是下定了决心。
但是回到王府后,卫长玦愁眉难展,岚意问他何故,他说:“虽说能得父皇信任去做这件事,然而朝中官官相护颇为繁杂,我牵一发而动全身,很容易得罪他人。”
岚意想了想,问:“长玦,你觉得父皇到了糊涂的年纪了么?”
卫长玦摇头,“当然没有。”
岚意道:“那他手里握着至高无上的权力,又怎么会不知道下面谁贪谁清,从前的父皇,文治武功,可是样样厉害,现今只会比从前看得更加通透。”
卫长玦身在其中,所以才会囿于眼前的一些事,岚意这么一点拨,他就懂了,恍然道:“所以我只需要认真去查,表明我做事的态度就可,至于得罪的那些人……天下又不是他们的,天下是父皇的。”
“就是如此。”岚意微微一笑,低下头看桌上的棋谱,“这是我的一点想法,看来说对了。”
卫长玦过去拉她的手,“总这么盯着书看,回头看坏了一双眼,出去散散步?”他边走边夸,“果然家有贤妻,如有一宝,这道理我也能想明白,但没有你提醒,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想到。”
岚意得意地抬了抬头,“那你可要好好谢我。”
“我有多少家私,都交在你手里了,你喜欢什么,尽管记到自己名下去。”卫长玦笑起来,“你就是个财迷,可说起来,我的不就是你的,还分什么彼此。”
今天天气好,岚意和卫长玦有出门走一走的心思,府中两个侍妾也有,都不约而同地出来闲逛。但她们已经决裂,相互之间绝不多说一句话,彤姑娘当先碰到了卫长玦和岚意,默默地行过礼后,就老老实实地退了下去。
思姑娘遥遥见到了,愤恨地说:“她惯会讨殿下的好,也不想想这样讨好有什么用,明明殿下已经不来我们屋里了。”
旁边的小丫鬟劝着,“您这是何必呢,就算殿下不来,去露个脸也是好的啊,不然长长久久地下去,殿下真的要把您给忘了。”
“露脸有用吗?他已经被王妃迷住了心窍,你看看那眼神,和皇上看贵妃娘娘的,有什么分别。”思姑娘的眼睛里似有火,“这大好的年纪,却守了活寡,皇上还知道要雨露均沾,贵妃娘娘还知道不能霸着夫君,王妃却借着咱们的名头把纳庶妃侧妃的事推了。现在想想,当时她说诞下孩子,便为我们讨恩赏,都是骗人的废话——殿下不来,我去和哪个生?!”
小丫鬟也为主子感到不值,但不值又有什么办法,只能劝,“王妃拿着掌家大权,连万嬷嬷都不敢造次,您还是别说这种话了,男人哪里有那么痴情的,等殿下对王妃腻味了,自然会到您这儿来。”
思姑娘狠狠地摘下身边常青灌木的叶子,把它们一点一点掐烂,阴沉地道:“那得等到何时,你数过我孤孤单单地挨了多少个日子吗?我的容颜,在这王府里,和夏末的花儿一样,渐渐地皱巴枯萎。”
小丫鬟还不解,“王妃不是常常往您这儿送上好的花朵汁子?还有那上好的胭脂,我记得前几日,王妃才刚刚让语桃拿了些珍珠粉过来,有这些东西养着,您怎么会枯萎?”
思姑娘已历经人事,到得这初春,浑身都是燥热的情思,可没有夫君在身边,情思根本无处排解。小丫鬟还是黄花大闺女,哪里懂得这些。
当然这些话岚意都听不到,她从前还会劝卫长玦去侍妾们的屋中,现在也不会了,明明瞧得出卫长玦并不喜欢和她们说话谈天或者做闺房里的那点事儿,何必要把心在自己身上的人往外推?
兴许彤姑娘已经明白了得不得宠这件事,不在岚意身上,思姑娘却不懂,她只恨主母无德,这恨意和躁动叠在一起,萌生出一股子不要脸皮的力量,令她的心思越发缥缈,看到外面的小厮,都忍不住往上凑着说话。
此时此刻煜王府里,裴妙筠正看着面前的慕禾笙,欣喜地说:“煜王府的摆设,简直是我见过的最富贵的,真正是长了见识。”
慕禾笙笑了笑,名贵的摆设,在她心里根本就不算什么,对于裴妙筠这种脑子不清不楚的庶女,她也懒得搭理,只不过先前答应了岚意一件事,就得给人办好,才敷衍着开了口。
“喊你过来,其实是你长姐托我帮一个忙。”
裴妙晴笑得眼睛都成了眯缝,“长姐一直记挂着我呢?我就知道。”
慕禾笙拨弄着身旁的香炉,淡淡地说:“你二姐姐裴妙晴在煜王府做庶妃,做得是大起大落:先时她有孕,被所有人捧着,算是‘大起’;然而眼下她这一胎滑了,境遇也不大好,便是‘大落’。你长姐听闻她郁郁寡欢,有心想和她说说话开解开解,未曾想你二姐姐不愿和她见面,直接拒了。所以今天让你过来,是想你同她说说话,哪怕让她心情好点呢?你这个长姐,为了你们过得好,也是费尽了心思。”
裴妙筠不疑有他,赶忙道:“能为长姐分忧,我很愿意,就是怕这件事不大合规矩。”
慕禾笙皱了皱眉,觉得这丫头果然有些傻了吧唧的,“既然喊你来了,就是合规矩的,裴庶妃小产,母家来个人看看,也不算什么,何况你若能劝好她,我们煜王府后宅安宁,我还要谢你呢。”
裴妙筠喜滋滋地摆手,“不敢不敢,我不敢当王妃的谢。您以前同长姐交好的时候,我就觉得您亲近,这下好了,我长姐是您嫂嫂,二姐姐又与您共侍一夫……”
“好了。”慕禾笙打断了她套近乎的絮絮叨叨,有些不耐烦地指了指旁边的一个小丫鬟,“你现在就跟着她过去吧,看到裴庶妃后,好好地劝劝,顺便,别忘了将你长姐的好意带过去。”
裴妙筠点点头,赶忙起身,又行了一礼,这才跟着煜王府的下人出门。
慕禾笙目送她离去,叹口气,对一旁的冬芝说:“真不知道岚意从前在家中是怎么过的,大弟弟纨绔,二妹妹有心机,这三妹妹吧,还是个傻的,和她说话,当真是费劲。”
冬芝早就不赞同慕禾笙不和岚意往来了,这会儿趁热打铁,“所以恭王妃能心疼您,您更该心疼她呀,奴婢瞧着,除了家里人,也只有恭王妃会为您出头了。”
慕禾笙颔首,“那当然,我再不会做让亲者痛、仇者快的傻事了。”又问,“都安排好了?”
冬芝回道:“您放心,都安排好了,眼下那些斗红了眼的侍妾们,恐怕已经在裴庶妃那里了呢。”
且说裴妙筠一路眼花缭乱地走到裴妙晴的院子外头,正感慨着二姐姐凭庶女之身嫁入煜王府享福真是厉害得要命,就听见里头有人在嚷嚷,而且那声音很熟悉。
“什么小贱人,竟然敢在我这里放肆,等我回了殿下,把你们一个一个都打发出去。”
裴妙筠心中“咯噔”一下,正想往后退几步,不成想引路的小丫鬟直接大声道:“裴家三姑娘来探视裴庶妃了。”然后她微微福了福身,看向裴妙筠,“请三姑娘这就进去吧!”
里面一时寂静,裴妙筠忐忑不安地走进去,就看见三个不认识的年轻女子站在院中,而裴妙晴披头散发地站在屋门外,插着腰瞪着眼,母夜叉似的全没有从前的清秀,看到妹妹,第一反应竟是大声斥骂,“你怎么到这里来了?给我滚出去!”
裴妙筠吓了一跳,周遭这么些人,她又不想失了面子,只能鼓起勇气说:“二姐姐,听闻你身子不好,我代父亲来瞧瞧你。”
裴妙晴厉声厉气,“我不需要你来看,滚!”
然而她话音刚落,就有一个女人妖妖调调地道:“哟,这是请来了帮手?我说呢,区区一个庶妃,身子都损了,还想霸占着殿下,是抱着什么心思,原来是想把自家妹子往殿下的床上送啊!”
裴妙筠吓蒙了,她一个没嫁过人的小丫头,这种粗鄙之语是听都没听过的,她往后蹭了蹭,生怕旁人又指着她说什么。
当然裴妙晴的嘴皮子,远比妹妹想象的要利索,开口就骂了回去,“呸,这么龌龊的事,怕是只有你们几个才会想得到做得出来。蛇鼠一窝的东西,谁不知道你们扒着殿下恨不得掏空他的身子?等贵妃娘娘发现了,你们一个个死无葬身之地!还有你这贱人,刚才说我‘区区一个庶妃’?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敢来排揎我!”
“哎哟,你们看看,裴庶妃竟然说‘身份’,也不想想当初她怎么越过王妃缠着殿下,她眼里,有过这俩字儿吗?”女人的声音尖锐,仿佛能冲到人天灵盖,“裴庶妃不懂事,王妃大度,没出手教训她,咱们就该帮王妃排忧解难,且她刚掉了孩子,是不祥之人,非得去去晦气才好。”
裴妙晴警觉地道:“你们要做什么?”
“做什么?”那几个女人相互之间嘻嘻一笑,其中一个便挥了挥手里的帕子,“来人,把备好的狗血洒到裴庶妃身上,给她好好地洗一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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