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吊桥上的梦魇,目不转睛地望着下面不远处的薇娅,不由得想起李煜的那句:“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来。
如果说他是铁石心肠的一个人,那就太冤枉他了。他的精神无时不刻地受着折磨,他的内心何尝不是难过痛苦的。在这个琼瑶小说泛滥成灾的时代里,他何尝想去做一个负心汉呢?
可是他转眼一想,他现在有什么呢?他可真是一无所有了。他和姐姐目前的吃穿用度都是母亲一人辛辛苦苦地负担着,母亲一人艰辛地经营着一家小饭馆,近几年来,由于起早贪黑地劳作,她已经累得腰都比以前弯了,本来微胖矮小的她,看起来更加地苍老了。然而,尽管母亲如此的勤劳付出,小饭馆的生意并不怎么好,纯属薄利多销,微薄的收入要养活一大家子人,且父亲又常年瘫痪卧病在床。
他只要一想起他的那个家,他便忧郁而烦恼。尽管他的那个家比薇娅的那个家稍强些,但也是旧筛子上已经有两个窟窿眼了,只要有一点儿的天灾**,那个家可能就要倒下去了。
而他,一个从小生长在县城里的穷苦少年,手无缚鸡之力,又无别的生存技能,除了读书,他似乎真的没有什么出路可言。比起乡下来的那些男学生,他会惭愧。他们个个都身强力壮的,即便读不好书,他们还可以回乡种地,或是靠山吃山傍水吃水,凭着和父辈学来的手艺,在家搞农业生产,或是出门打工谋生。比起这县城里的一些男学生,他就更自卑了。他们个个都是出生“豪门”,不是有一个好爸爸,就是有一个好妈妈,或者有“皇亲国戚”在做官经商的。
有时候,他真的挺羡慕薇娅的。她是那么的单纯,又那么的豪爽。她虽然有些自卑,但是她不以自己的出身而难过,默默地努力,哪怕只有一点点的进步,她也会满心欢喜。她不像其他的一些乡下来的女孩子,一朝进城,就开始爱慕虚荣起来,和这些城里女生结交,比吃比穿。她更不像城里的女孩子那样,飞扬跋扈,目中无人。
某些时候,他真有一种感觉,她仿佛是山中来的精灵公主,身上满是泥土的芳香和草木的清新,她可能是哪一个落魄家族的后入吧,尽管她身带土气和贫穷,但她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贵气,却是别的女生没有的。看着她,你不会再憎恶贫穷,你会欣然接受,然后去默默努力奋斗。
比起薇娅的纯真,他承认自己太过于城府了。在老师和同学们的眼里,他是一个腼腆的乖乖男,他勤奋学习,成绩优异。但是没有一个人能够了解他的内心,即便是母亲,她也不能够十分的了解他。他的一切都是伪装起来的。因为父亲早年瘫痪,母亲力量单薄,家里经济拮据,他和姐姐两个娃儿要吃饭,他们这一家子受够了邻里的嘲笑。别的家庭都是独生子女光荣,奔向小康生活,而偏偏他们家,有两个子女。有一次,母亲和邻里一大婶骂仗,大婶骂着母亲:“你可是那乡里的母猪,穷得饭都吃不起,还生一窝崽。”
当时,小小的梦魇一听这话,他就红了脸,自尊心被伤到了极点。一向不爱学习的他,夜里听着母亲嘁嘁咽咽的哭泣声,心里甭提有多难受了,他开始暗暗下定决心要好好学习,不让母亲因他而失望。
他的姐姐一直跟着爷爷奶奶过活,由于缺少母亲的关爱,姐姐和母亲的关系有点僵,姐姐在女同学们面前抱怨母亲偏心。倘若不是因为家庭贫困,姐姐和母亲还有他就不会自小分开,那么母亲和姐姐的关系也不会不好,他和姐姐的关系也不会不好。
梦魇在初中时候就已明白,想要改变他的家庭现状,他只有一个选择——就是依靠读书改变命运。
但是爱情一旦来了,挡也挡不住的。他们这个年龄的男男女女,若是放在过去,早就结婚生子了。只不过,新时代新气象,缘于读书的需要,花儿一样年纪的他们,为了追求理想和信仰,才强烈控制着自己内心的情感,刻意地不让自己去分心。求学的路上,哪里能够有太多的杂念呢?如果说他们还小,不懂得男女情感之事,那大概是一个笑话。他们这个年纪的学生的心里,可都像明镜儿似的,只是佯装愚蠢,不想被老师和家长发现罢了。
“假如我没有投胎在这个纷纷扰扰的县城里,假如我和你一样,只是出生在那片纯净的土地上,我一定会娶你为妻,平平凡凡的活着,男耕女织,一生一世,最后安安静静地死去。”
梦魇望着下面的可人,长叹一口气,耷拉着脑袋,颓废地离去。
瞧着梦魇已经离去了,薇娅也如同霜打了的茄子一般,顿然没了兴趣。她和同桌再玩了一会,便也回学校去了。
在教学楼的下面,薇娅又碰见了小嘉。两个女子兴奋地聊了一会。原来,小嘉初三留了一级,现在居然变成了薇娅的学妹。
薇娅见小嘉比小时候更加的腼腆委婉,心里暗自诧异。但她却又不敢多问些什么,自从小学五年级一别,她们已经好几年没有见过面了。这期间人情世故冷暖变迁,也不知究竟发生了多少的变化,她又能够从何处问起呢?比起家庭条件,小嘉可是自小儿生活在“小康家庭中的”,从小就穿新戴银的。她的祖上是乡里的大财主,虽然后来败落了,但她的太爷爷和太婆婆也给她爷爷奶奶留了不少的体己,到了她父亲成家立业的年纪,她们家也是乡村里极少数富裕的农人家。她一出生,她的奶奶就赠给她了几样祖传的金银首饰。还在小学的时候,她就最先带着银耳环来村子里的小学里念书。那时候,大家穷得裤衩都没有穿得,都是穷乡僻壤的泥腿子,谁见过这些好东西呢?别说金的,就是银的,人们都稀罕得了不得。别说别的小女孩羡慕着小嘉,薇娅也羡慕崇拜着她了不得了。
现在看小嘉,她的穿着虽然比以前更加时髦了,但身上的气质似乎逊色了不少。那副精致的银耳环也不知了去向,耳朵光秃秃的,恰有一缕鬓间的头发陪衬着,才显得耳朵不那么难看。她也是问一句答一句,羞涩腼腆,看起来有一点呆头呆脑的。
薇娅觉着两个人越聊越有些尴尬,也就不好再说什么,急忙止住了话题,和小嘉道了别,各自回各自的教室里去。
薇娅心里闷闷的,甚觉无趣。她回到教室里一看,梦魇正稳稳当当地坐在那里了。
“你这个话口袋,一遇见老乡,腿脚都不听使唤了。”
同桌见她回来了,在那里嘲笑着她。
薇娅抿嘴一笑,坐在了座位上。两个女孩子又开始嘻嘻哈哈聒噪起来。
梦魇坐在后面,听着她俩的嬉笑声,心里如同乱麻一般,横七竖八,不知道该从哪里理个头绪出来。脸上又觉得阵阵火烧一样,他下意识地摸摸脸颊,自己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脸面有多红润。
他不敢再抬头看一眼她,他闭着眼睛,感受着她的气息。但是他还是忍不住,他终于抬起头,眼睛瞅着她的那个方向,恰好她也正回转头瞧着他。四目相对,两人都羞得满面通红,脸如火烧云一般。
薇娅见状,赶忙扭转头,假装去写作业。
梦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低下头继续演算。不过,虽然自己羞得面红耳赤的,但他心里却很开心。
爱情本就是在甜蜜之中寻找痛苦,在痛苦之中追求甜蜜。有谁不是这样的呢?一个大街上平凡的做着社会最底层工作的女子,比如流水线上的女工,或者餐厅女服务员,她对爱情的感受和一个女明星对爱情的感受都是一样的。爱情面前,你我都是俗人,爱情的世界里,没有神仙和凡人的差别。人类的唯一共同特征就是对美好爱情的迫切向往追求。
何尝不是呢?高中的三年生涯,是薇娅这一生中最幸福美好的时光,她一天天的痛并快乐着。在这种对人难以启齿的感情里,她寻找着自己的人生价值,她开始塑造着自己将来另一半的形象。生活就是一面镜子,通过梦魇的折射,薇娅看见了未来的另一个自己。现在的她,和那个初次走进高中校园的她已经判若两人了。从她遇见梦魇的那一刻起,有一双无形的手,便悄悄拉开了她命运的序幕。
“我得好好努力啊,我得嫁给梦魇才好,至少在将来。”
夜里,躺在床上,薇娅在心里默默地对自己讲道。宿舍里,早已一片静寂无声,整栋女生宿舍楼已经是一片静寂无声了,大家都已经睡熟了。薇娅躺在床上,可以清楚地听见宿舍里均匀的平稳的呼吸声。
梦魇绝不是她的救命稻草,但梦魇绝对是改变她命运的那个人。她一个土里吧唧的山里女孩,能够嫁到县城里来,且能够嫁给梦魇这么优秀的男孩子,那将是她们薇家家族的荣耀,也将是整个西村的荣耀。说不准还能够改变他们薇家家族祖祖辈辈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命运哩!
西村,薇娅脑海里回忆着那个朴素美丽的世外桃源,虽然心里有那么多的依依不舍,但是她必须放下心中的眷恋,她必须沿着梦魇的足迹去追求明天的朝阳。
现在,胖女子似乎是薇娅的情敌。但薇娅并不在乎这一切,目前的状况是,她与其和胖女子去怄气,倒不如用功读书紧跟着梦魇的步伐,那样她才能够距离梦魇更近些。
近来,由于薇娅和梦魇之间的关系的微妙变化,薇娅对梦魇有些关心,梦魇对薇娅又多了些关注,不免引起了一个人的注意。
这个人就是胖女子,胖女子以前并未将薇娅放进眼里,毕竟薇娅看起来黄皮瓜瘦的,又穿得寒酸,是一个十足的丑小鸭,不显眼。但是现在不同了,自从因为高二全年级大考,学校根据成绩重新调整了班级,胖女子被分到普通班,薇娅和梦魇同时被分到重点班之后,胖女子便深深地感觉到了命运多么不公的这个道理。她能够怎样呢?面对着那些她今生今世都难以搞懂的数理化,她只能够仰天长叹一声,她可真是这世间最不幸的女子了。且自她和梦魇长长地分离之后,梦魇似乎不怎么理会她了,况他们都不在同一个教室里,自然不能像以前那样方便地聊天玩耍。这梦魇又是一个极用功苦读的人,整天只顾演算那些数理化,哪里有闲工夫和别人去闲谝玩耍呢?
在得知了确切消息薇娅和梦魇靠得有些近的时候,胖女子终于有些坐不住了,她把自己所有的痛苦都归结到薇娅的身上。胖女子本来和疯癫女子关系最要好的,现在由于重新分班学校也重新分了宿舍,胖女子自然被从原来的宿舍里分了出去,偏偏疯癫女子却以凤尾的成绩留在了理科重点一班,自然和薇娅梦魇他们呆在了一起。当时胖女子很是不舍,她多么不想和疯癫女子分开,但她也逃脱不了命运的裁判,她得为自己的懒惰付出代价。尽管她有多么的不情愿,但她还是得慢慢地拾掇半天,将行李一件一件地搬了出去。
但胖女子和疯癫女子的关系依然要好,胖女子时不时地回来串门子,俩人热火朝天地摆上一会龙门阵。
这会子也不知是啥事情,胖女子又来串门子,她和疯癫女子聊得正嗨,不知不觉又聊起了梦魇。胖女子不觉泪眼汪汪起来:“你知道吗?薇娅好像和梦魇走得有些近了。”
“是吗?”
疯癫女子十分诧异。
“难道你没有察觉么?你们班上有两个男生还悄悄地和梦魇开玩笑了呢?”
“你咋知道的?”
“我上厕所的时候,在女厕偷听见的。”
“噢,这倒是有可能的。咱们那个厕所,男生在那头放个屁,咱们在女厕也能够听见的。”
“可不是么?”
胖女子呜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你哭个屁,你看看薇娅那副穷哩吧唧丑八怪模样儿,梦魇怎么会看上她呢?我看她薇娅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哩!”
疯癫女子安慰着胖女子。
这时候,薇娅恰好也有事情要回宿舍里。她刚走到宿舍门口,便清清楚楚地听见了屋里俩人的一番对话。
六月的天,刚刚还炙热难耐,却忽然一片乌云袭来,顿时雷电滚滚,似乎倾盆大雨就要下起,誓要浇透这个世界似的。薇娅刚刚还是喜笑颜开,心里一盆热火似的烧着,偏偏愣不防这俩人儿将一瓢冰凉水儿朝她头顶泼来,顿时将她那颗炙热的心浇得冰凉。
“我原来这么糟糕啊!”
这好比大夏天里下起冰雹飘起寒雪,薇娅那颗凉透了半截的心,才刚刚还是得意洋洋,现在却是霜打的茄子,了然无趣。听了这俩人的这一番话,薇娅有些极不自信起来,她开始怀疑起自己的一切所见所闻,她开始讨厌起自己起来。
“是啊,梦魇并未向我表白,这一切莫非都是我的错觉吗?”
薇娅怕惊动二人,没敢推门而入,而是呆呆傻傻地又回教室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