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之后,周述安叫属下将文氏和何婉如带去了大理寺,府门才阖上不足一刻,又听见了敲门声。
牙婆对于管家道:“共四十位,管家看看单子。”
于管家道:“你随我来吧。”
须臾,一位穿着石榴红群的婆子带着二十位婢女和二十位小厮来到了正厅。
婆子姓刘,说话慢悠悠地,举手投足间,规矩却是极好。
她躬身将手里的卖身契递给沈姌,“奴得知是周大人府上要买仆役,带来的可都是千挑万选过的,还请夫人仔细瞧瞧。”
沈姌接过,点了点头。
刘婆子眼色极好,回头对着几名女子,低声道:“从你开始,依次把头抬起来。”
每四人一组,一轮接着一轮地走过去,沈姌捏着卖身契照例问话。
可否识字?曾任过何职?长安可有亲属?等等诸如此类。
沈姌侧头对周述安道:“我瞧着这几个都不错,郎君觉得呢?”
周述安放下掌心的茶盏道:“全凭夫人做主。”
沈姌直接扣了下八张卖身契。婆子面露喜色,继续冲身边人使眼色,然,接下来一轮的四个婢女,令沈姌眸色一怔。
四个婢女,一抬头,齐刷刷的好颜色、好身段。对照着卖身契看,皆是未出阁,最大的十七,最小的十五,做过家中主母的沈姌自然知道这样的婢女是用来作甚的。
她们太多都是贴身伺候人的,时间久了,郎君若是喜欢,便可收作通房。李棣身边原也有几个,可因着他身边那几个太不守规矩,惹了沈姌生气,李棣便直接将人打发了。
眼前这四个,倒也并非是狐媚相。
沈姌看了身边的男人一眼,轻声道:“这几个?郎君以为如何?”
周述安用指腹轻点了点桌案,半晌才道:“全凭夫人做主。”
明明一字不差,但这语气,与方才相比,确实是冷淡了几分。
沈姌低头看着手里的卖身契,须臾,嘴边起了笑。
都二嫁了,何必为难自个儿呢?
走明路纳良家妾也就罢了,可放这些人整日在她眼前晃,确实是个糟心事。思及此,沈姌便将这四个人的卖身契交还给了刘婆子。
眼前的四位婢女,恋恋不舍地瞧了一眼头戴玉冠的男人,复又垂下头去。
由于周府人少,沈姌只要了六个婢女,六个小厮。对过卖身契后,刘婆子笑着报了价,周述安起身付钱。清丽将人带了下去。
刘婆子走后,周述安与沈姌道:“夫人同我去院子里走走?”
沈姌点头,手心被人攥住。
周府这院子是成元帝赐的。
外院设有楼阁、耳房、正堂;内院设有池塘、水榭、假山,是个标准的三进院,占地颇广,风景秀美。
只不过,大多厢房都闲置着。
绕过池塘,沈姌看着院落里的杂草,不禁觉得方才的人买少了。
周述安带她走进寝堂,堂内有个黄花梨木的架子,架子上摞满了账册,周述安拿过几本,置于她面前,道:“这些账册,日后就交由夫人来管了。”
沈姌下意识以为这些都是府邸置办货物的账册,可翻开一看,她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处……
这哪里是寻常的账册,这分明是周述安人情往来的记录,每一笔,都十分清楚。
这是他的后背。
沈姌深吸了一口气……
过了好久,她指着账册的一处,笑道:“周大人的俸禄比我想的低了许多啊。”
闻言,周述安却一本正经道:“你瞧的那个是前年的,今年都涨了。”
沈姌拿起另一本,翻到后面,不禁笑弯了眼睛,“涨二十贯,也能算涨吗?”
回答她的,是男人坚硬滚烫的手臂,和一室的缱绻。
——
傍晚时分,周述安正在书房看一桩贪污案卷,这是刑部移交到大理寺需要重审的。由于此案牵涉太广,谢少卿一时无法定夺,便呈给了周述安。
正思忖着,楚一敲门走了进来。
周述安道:“如何了?”
“何家被查出有不正当的营生,被京兆府的人接走了。”楚一顿了顿,道:“照大人之前吩咐的,属下带文氏及何家女见了李棣一面。”
周述安目光清冷,“继续说。”
楚一低声道:“李棣听了大人成婚之事,当即吐了一口血,大夫来看过,说是……时日无多了。”
周述安慢条斯理地将手中的狼毫放下,沉沉开口:“照常给他请大夫,但消息压下。”
“属下明白。”楚一又道:“姚大人送来的案子,如何办?”
周述安道:“先提人刑审,重写一份呈文交予圣人便是。”
——
亥正,书房的烛火熄灭。
周述安想过是否要同她说李棣的事。
反复思忖后,他终是决定不提。
正如她所言,他们之间虽说早就没了情分,可那四年的恩爱,终究不是假的。以她的性子,就是得知了李棣油尽灯枯的消息,估计也不会拍手称快。
人死如灯灭,往事皆成空。
这些事,实在不必让她知晓。
周述安推门而入时,屋里的灯还亮着,他走过去,坐到榻边,对她道,“方才处理了些公务。”
沈姌道:“没事,我一向睡得晚。”
周述安脱下外衫,躺下,凑了过去,清冷的嗓音骤然变得沉郁,掌心游移在光滑的背脊上,一路向下。
沈姌咬着唇,轻轻“嗯”了声。
周述安瞬间感觉自己胀了一圈。他这点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在她面前,显然是不够看的。
“姌姌,我怎么办?”这男人夜里说情话的声音,简直能让人的心酥了大半去。
沈姌用食指抵着他越靠越近的胸膛,道:“有一事我想不通,郎君可否替我解惑?”
周述安转眼又到了她上面,目光灼灼道:“你说。”
沈姌将双臂搭在了他的肩上,轻声道:“周大人那日,为何要带我去城外的客栈?”
虽说他那日确实是在给她下套,但沈姌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太巧了些。
那个时间,他们极有可能,是见过的……
沈姌望着他的眼睛道:“那年瘟疫蔓延,进京的人甚多,许多人都被拦在了外头,我与郎君,可是在那儿见过?”
周述安心里一紧。
沈姌的手指头在他的颈部轻轻扫过:“周大人可是进京赶考?”
周述安道:“是。”
“然后呢?”沈姌的手,游刃有余地为难着数年前的状元郎。
也不知过了多久,周大人终于找回了他几乎崩塌的气势,捉住两只纤纤玉手,桎梏于她的头顶。
堵住了她的嘴。
初见你时,我确实曾生过妄念。